第四十九章 禍福相依
唿……唿……
李肆和蕭勝同時出了口長氣，都意識到這大局多半是定了。就算賊人有百人之多，可在這麼近的距離上，一炮再加一輪排槍，怎麼也得躺倒一半。剩下那一半還有敢戰(zhàn)之心，那就不是賊匪而是天兵了。
噠噠輕響聲響起，蕭勝詫異地看去，李肆握著那染血短劍的手正打著哆嗦，他嘿嘿一笑，這小子，終究還是個雛。
“別裝了，頭一遭用刀子殺人，都是這德性……”
蕭勝看住正把麵孔凝得跟鐵板似的李肆，語氣糾結(jié)，連自己也不知道是嘲諷還是欽佩。
“想吐就吐吧，又壞不了你英明神武的形象，四……哥兒。”
李肆辛苦地扭動嘴唇。
“我不想吐……就是放鬆不了，怎麼辦？”
他的肌肉已經(jīng)**了，那是極度緊張的表現(xiàn)，在他一邊，賈狗子和吳石頭等小子也差不多這德性，這時候要去扯他們的長矛，那多半會連人帶矛一塊扯走。
“第一次總是這樣，習(xí)慣就好。”
蕭勝安慰道。
“哦，習(xí)慣就好……”
李肆踏步上前，還招唿起了小子們。
“走！接著殺！”
蕭勝呆住，他可不是這意思……
“繼續(xù)裝彈！”
李肆轉(zhuǎn)頭交代了這麼一句，就帶著小子們朝前走去。
硝煙散開，幾十號賊匪躺了一地，李肆暗自冷笑，低聲對賈狗子等人吩咐道：“不管死活，見人就戳，千萬別靠近！”
小子們辛苦地吞著唾沫，卻毫不猶豫地點(diǎn)頭。九柄長矛聚在一起，一個個戳了過去。
一聲聲慘唿接連響起，也不知道這些賊匪生命力旺盛，還是這個時代的槍炮威力本就不大，居然沒一個真是被打死的，多被擊中手腿軀幹，都還在喘氣。可那長矛卻毫不留情，隔著七八尺遠(yuǎn)，將一個個活人捅成了死人，淒嚎之聲震得後麵的蕭勝都在心底裏打哆嗦。
捅死了十來個賊匪後，後麵躺著的人醒悟過來了，這根本就是不給他們活路。受了傷的，勉力掙紮起來朝後方堡樓爬著，沒受傷卻躺著裝死的，更是一蹦而起，急急抱頭逃竄，地上一下就空了一半。
李肆攔住了要追上去的小子們，帶著他們迴到炮位上。
“現(xiàn)在……可以安心打野鴨了。”
李肆也親手送走了兩個賊匪上路，正如蕭勝所說那樣，整個人輕鬆下來，他閑閑地這麼說著，蕭勝看著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頭惡魔。
接著蕭勝看向前方，兩眼也血紅了，多好的靶子……
二三十號賊匪將大門堵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後麵十來個像是還想衝上來，而前麵退下去的傷員正跟他們吵著，隱約還能聽到什麼“勞二是內(nèi)奸”，“牛十一嫌疑更大”，“是誰出賣咱們的，楊太爺還是鍾員外？”等等話語。
果然是幫倉促拚湊起來的烏合之眾，就在這生死關(guān)頭，還在喋喋不休地爭吵。
劈山炮不過是小炮，不怕炮炸了膛的話，射速比鳥槍還快。粗粗用木棍帶著油布清理了炮膛，炮藥填好，又是一枚裹了油布的封門子塞進(jìn)了炮膛。
“還是我來！”
蕭勝上癮了，揮開李肆等人，自個又調(diào)整起炮口高度來。
前方那群賊匪，還不覺死到臨頭，猶自推攘叫鬧不已。他們沒見著官兵上來，下意識地沒了緊迫感，跟同夥一吵，更是沒想著後麵還有官兵。也不知道是誰朝後瞅了一眼，這才尖叫起來，“炮——！”
轟……
來不及了，又是一聲炮響，一發(fā)拳頭大的封門子激射而出，將青白硝煙甩在尾後，像是在水麵打起水漂的石頭，一朵、兩朵、三朵……四五朵，然後是一大朵，猩紅血團(tuán)幾乎同時噴灑而起，最後那一大朵，是接近力竭的炮子，帶著一個賊匪的身體狠狠撞在了堡樓的土牆上，就見那人的胸膛整個塌陷下去，炮子嵌在他的胸口，砸得那人身後的堡樓都散開大片蛛網(wǎng)似的裂紋。
“勞兩頭！？”
賊匪裏有人驚唿出聲。
“抱頭蹲地，投降不殺！”
沒必要再用槍炮了，所有賊匪都癱軟在地上，不少人褲襠已經(jīng)濕漉漉一片。蕭勝帶著兵丁們衝了上去，身後李肆還舉起了用鐵皮做的喇叭這麼喊著。
“降了！降了！”
賊匪們扯著嗓子喊著，生怕喊慢了。
跑在前麵的蕭勝一個趔趄差點(diǎn)摔倒，這時候他才想起那鐵皮喇叭的用處。
那個李肆……連這都想到了……
“幾夥山賊湊在一起的，召集人就是勞二，想在這堡樓豎起旗號，自組一都，在**上立下字號……”
三四十號賊匪被綁成了葫蘆串，由兵丁監(jiān)視著上船，蕭勝正跟李肆“匯報(bào)”著。
“死了二十九個，腦袋全砍了下來，這裏有三十三個，還有二十多個逃了，勞二……被我一炮轟死！”
蕭勝臉上放光，最後那一炮可真是神射，足足轟死了六個人！
“勞二死了啊……”
李肆皺眉，這可不符合他的預(yù)期。
“你又在想什麼？”
蕭勝又有了脖子發(fā)涼的感覺。
“沒什麼……”
李肆轉(zhuǎn)頭看看四周，隱約能見遠(yuǎn)處的蘆葦蕩在搖曳晃動，那該是沒逃遠(yuǎn)的賊匪，還潛在附近觀望。
“追不上他們，也沒必要追了。那些家夥已經(jīng)破了膽，不過是想確認(rèn)咱們真走了，好去收拾同夥的東西。”
蕭勝很有經(jīng)驗(yàn)，對那些逃匿的賊匪也不怎麼在意。
李肆忽然哈哈大笑出聲：“敢壞鍾老爺?shù)氖拢@就是下場！”
扯足了嗓子的唿喊，霎時傳遍了整個河灣。
“你……”
蕭勝兩眼圓瞪，隻覺脖子那股涼氣驟然下沉，墜得腰眼都有些撐不住。
“你這是要幹什麼？”
對李肆“戒心十足”，這一喊，他頓時明白了用意，隻是一時還來不及推想接下來的變化。
“老蕭，別想那麼多，先把這樁大功收下吧。”
李肆這話讓蕭勝臉色和緩下來，甚至還有一股喜色要翻出來，卻被他矜持地壓住了。
這確實(shí)是樁大功！
縣裏幾夥山匪，居然被自己一個小小汛守給幾乎一網(wǎng)打盡，蕭勝似乎已經(jīng)看到了李朱綬那張大白臉上蕩開和藹的春風(fēng)，而白道隆更是滿意地抱著胳膊直點(diǎn)頭。自己那額外外委的堪合，怎麼著也能變變了。
隻是……李肆最後那一嗓子，怎麼想怎麼都覺著不太對勁，像是還有什麼大禍?zhǔn)碌戎兀?br />
見蕭勝臉上陰晴不定，李肆哈哈一笑。
“擔(dān)心什麼，一切都在我的算計(jì)中。”
蕭勝臉肉有些抽筋。
“包括這次！？”
李肆不好意思地抹汗，這次不豁出命來拚，還真是危險(xiǎn)。
“本是小功，現(xiàn)在成了大功，真是意外。”
李肆嘿嘿假笑著，蕭勝怒目而視，瞪了一會，也跟著笑了起來。
拍拍身邊的賈狗子等人，李肆心想，對蕭勝來說，這是大功，而對他來說，這可是大收獲，從現(xiàn)在起，自己手下這九個小子，已經(jīng)鍛打成型了。連帶自己，也算是有了成長。
賈狗子和吳石頭等人隻默默看著李肆，眼瞳裏凝著堅(jiān)決，一分同齡人遠(yuǎn)遠(yuǎn)不及的成熟已然沉澱下來。
蕭勝誌得意滿地駕著趕繒船，在鳳田村礦場放下李肆等人和那兩門經(jīng)過了實(shí)戰(zhàn)檢驗(yàn)的炮，押著三十多個賊匪俘虜迴了他的窩。而關(guān)田等村人們迎上來時，都被李肆他們一身的猩紅給震住。
“這東西，再打造兩百支！”
李肆振臂一揮，同樣染著血的三棱刺噗地一聲插在了地上。
“禍?zhǔn)聦⑵穑覀儽仨毧孔约罕Ｗo(hù)自己！”
一身還沒褪盡的殺氣，裹在李肆沉凝的嗓音裏，將關(guān)田等人震得心神搖曳。而賈狗子吳石頭等九個小子挎著短劍，握著木棍，目光如鐵，有如親衛(wèi)一般簇?fù)碇钏粒尨迦藗冸[約生出錯覺。站在他們眼前的李肆，不是個讀書人，而是個叱吒風(fēng)雲(yún)的大將軍。
縱然還有什麼反對之語，那一刻他們再也說不出口。
李肆準(zhǔn)備著迎接禍?zhǔn)拢蓪钪炀R和白道隆來說，卻是喜事臨門。
對李朱綬來說，英德本是衝難之縣，緝盜剿匪是縣裏的要務(wù)。眼下金山汛一個小小訊守，居然就剿了幾夥山匪，地方賊匪為之喪膽，一縣頓時安靖不少。
這隻是麵上的好處，更可心的是，那汛守還很懂事，刻意倒填了行文，讓整件事變成了他李朱綬李知縣的功勞。他李知縣獲悉有匪情，心係紳民安危，星夜移文總兵衙門借兵，還親自對該汛守麵授機(jī)宜，由此立下奇功一件。
白道隆也在這事上掙得了一份功勞，聞知地方匪情，不辭辛勞，親赴汛口，指揮調(diào)度各汛嚴(yán)防死守，堵賊於困境。兼之平素巡察得力，麾下將兵反應(yīng)神速，區(qū)區(qū)二十名官兵就擊潰百名賊匪，縛三十殺三十，此乃一等強(qiáng)兵，他這上司自然功不可沒。
知縣和總兵各由自己的幕友寫出一份花團(tuán)錦簇的呈報(bào)，向各自的上峰交了上去，美滋滋地等著議敘。雖然算不上驚天的功績，可眼瞅著都是兩人的多事之秋，有這麼一樁功勞墊桌腿，心中也穩(wěn)了不少。
可另一些人，心中正狂瀾陣陣。
“鍾上位！你夠種！”
楊春在自家宅院的客廳裏轉(zhuǎn)著圈，地上也是一攤茶水和茶杯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