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二李首會
“牙人，不僅是經(jīng)紀(jì)人，還是皮包公司，更是官府伸到資本深處的觸手。官老爺管不到那些多細節(jié)，就透過牙人監(jiān)管商貨，收取錢銀，廣州的洋行就是牙人。你看咱們青田集，就得給李知縣交一份牙人保單，列清楚哪些人是官牙。按照規(guī)定，所有商人的貨物要進出市集，都得經(jīng)過這些牙人的手�！�
李莊，李肆正在給關(guān)蒄上課。
“所以啊，牙人的消息最靈通，物價最清楚，掌握住他們，就相當(dāng)於握住了一張信息網(wǎng)�！�
老師捏著學(xué)生臉頰上的嬰兒肥，一邊享受著一邊說，而學(xué)生縮在老師懷裏，手指頭在老師胸口劃著圈圈，不知道是聽得舒服，還是被捏得舒服。
“那……四哥哥，這肯定是很多很多的數(shù)字，要怎麼管起來呢？”
關(guān)蒄問得深了，李肆也在皺眉。
“這就要看想用這些數(shù)字幹什麼，好啦，別老琢磨這些事，你的功課呢？段老夫子馬上要迴來了哦。”
段宏時一直在忙著研究李肆提出的“天道”，可忙了幾個月，感覺這“道”，還得去跟專業(yè)人士溝通，於是前陣子去了丹霞山，走前交代說要李肆再找找有沒有他中意的茶，李肆正被求知欲越來越旺盛的關(guān)蒄纏得頭疼，幹脆就把這工作交給了關(guān)蒄，順帶讓她做個《英德茶業(yè)現(xiàn)狀調(diào)查報告》。領(lǐng)得重任的關(guān)蒄很是興奮，將王九等差不多同齡的幾個小家夥劃拉到手下，成了她的兵，通過集市采訪和托人調(diào)查，事情幹得有聲有色。
“還有十多種茶沒評估完，喏，這是已經(jīng)評好的三十種�！�
聽到李肆要檢查工作，關(guān)蒄趕緊將作業(yè)交了上來，用線訂好的一疊紙。李肆翻開一看，頓時愣住了。
每張紙都是一份單獨的報告，列明了茶的名字、產(chǎn)地、價格、大概產(chǎn)量，銷售範(fàn)圍，上麵還貼了茶樹的葉子。更讓李肆訝異的是，報告下麵還有評估，而評估的方式……
“茶葉香，三星；茶水色，四星；茶水香，三星。”
李肆眨眨眼，確信這紙上畫的是顆顆五角星，他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跟關(guān)蒄講過這樣的評估方式。
“嗯……用數(shù)值標(biāo)注的話，標(biāo)準(zhǔn)不好把握呢，隻好用這樣的星星，四哥哥以前說過嘛，我的笑容是四顆星，露出小虎牙就是五顆星。”
關(guān)蒄馬上解答了他的疑惑，李肆有些糾結(jié)地?fù)项^，自己這小媳婦是要朝什麼方向進化呢？
“對了四哥哥，最近茶價暴跌，四哥哥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小姑娘似乎覺得沒有震住李肆，繼續(xù)加碼。
李肆搖頭，他可沒那麼多精力顧得上茶葉的事。
“因為啊，有一批贛茶從廣州過來了，聽說是接貨的洋行關(guān)張，其他洋行又不願意接手，茶商不得不分到各地賣掉，一下讓整個廣東的茶價都跌了好幾成�！�
關(guān)蒄老氣橫秋地說著，估計是從本地茶商那摸到的消息。
李肆擰擰她的俏鼻頭，心想可不能讓這小姑娘繼續(xù)折騰了，不然成了個隻懂跟算盤打交道的賬婆子，可不合他的心意。不過……她這話有點意思，如果……
一個想法在李肆腦子裏隱隱成型，還跟眼前的事有關(guān)，可一時卻想不清楚，既然眼前的事更要緊，李肆就再沒深想，一把抱起了關(guān)蒄：“走，咱們遛馬去！”
李肆和關(guān)蒄在騎馬放鬆，某人則被人騎著遭難。
“把你的牙全敲碎嘍，看你還當(dāng)不當(dāng)?shù)贸裳廊�！�?br />
浛洸廠署館外，那個雄壯年輕人騎在洪大的身上，缽大拳頭帶著風(fēng)聲，揍得洪大哀叫連連，附近地上躺著好幾個正呻吟不止的人，前後還有幾個同色服飾，像是侍衛(wèi)的短打漢子將地方隔開。
“你算老幾，敢跟我大哥平起平坐談價錢？你背後的主子算什麼人物？這趟渾水可不是他那種小角色能摻和的！說！他到底是什麼底細？幹過什麼壞事��？”
那年輕人再一拳頭揍在洪大鼻梁上，頓時一臉開花。
“四哥兒待我恩重如山，他就是我再世父母！你休想從我嘴裏撬出半個字！”
洪大硬氣地嚷著。
拳頭高高舉起，那年輕人加重了語氣，“不說我就……”
沒等話說完，洪大連聲告饒：“我說我說！”
傍晚，賈昊在李肆的院子裏報告著。
“事情就是這樣，我已經(jīng)照總司的吩咐，把洪大捆了丟班房裏，牙人那邊先讓小謝頂上，瞧著他的人品還行，之前沒跟洪大一起攪和，一直被壓在下麵�！�
李肆點頭，這段時間一直是賈昊在管理牙人，雖然他的興趣不在這上麵，年紀(jì)也還小，很多事看不通透，可做事還兢兢業(yè)業(yè)。
“等小謝真能用，你就撤迴來吧，司衛(wèi)這邊少了你可不行。”
聽到李肆這話，賈昊雖然強自按捺，可嘴角依然高高翹起。
“一個打七個，那家夥還真是個江湖高手呢�！�
李肆終於注意到了蔣讚身邊這個年輕人。
入夜，一個身影摸進了內(nèi)堡，張望了一陣，就隱在高牆的陰影裏，要朝深處的院子潛去。沒走兩步，幾處火盆轟然點亮，頓時讓他無所遁形。
嘩啦啦一陣響動，幾十人衝出來將他圍住，瞧著這人的雄偉身形，眾人也都微微抽氣。
被一圈長矛鳥槍指著，這人吐了口唾沫，像是自認(rèn)晦氣，還沒什麼驚懼。
“蔣委員收錢，在江麵上收不夠，還讓你跑到別人家裏來收了？”
李肆悠悠現(xiàn)身，這家夥從洪大嘴裏也就挖到類似“李肆住在莊子深處，手下無數(shù)，錢財滿屋”這樣的消息，想著多半會來做客，今晚特意加了雙崗，結(jié)果還真來了。
“惡霸地痞小無賴，人人得而誅之！”
這年輕人聲若洪鍾地喊著。
“嘿……你摸進我的門，還說我是壞人？什麼邏輯？”
李肆被氣得發(fā)笑。
“反正跟我大哥作對的，就是惡人！”
年輕人硬著脖子嚷著，看樣子也是講不明白什麼道理。
“別扯了，留下你的名字，我就當(dāng)打死了一個賊匪，看你那蔣大哥會怎麼說道�！�
李肆嚇唬道。
“我叫李衛(wèi)，你記好了！不要跟我扯什麼一筆寫不出二李，姓李的都會以你為恥……”
這年輕人根本沒龘理會他的恫嚇，就絮絮叨叨地喊著，後半截李肆根本沒聽進去，他是被這個名字給晃了一下。
“李……李衛(wèi)��？哪個衛(wèi)？”
“侍衛(wèi)的衛(wèi)！”
“江蘇豐縣人？”
“你怎麼知道？”
那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瞪圓了大眼，目光跟著臉上的麻子，一同在火光裏搖曳。
李肆心神也在搖曳，這李衛(wèi)，看年紀(jì)形貌，再聽籍貫，該就是那個雍正名臣李衛(wèi)李又階！
關(guān)於這家夥，他可知道得不少，再過四年，這李衛(wèi)就會進京捐官，六年後才任戶部郎中，在那裏被胤禛，也就是雍正看中。等雍正即位後，一飛衝天�！�1】
問題是，這是廣東誒，這家夥怎麼跑到這裏來了？
“抓住他！”
李肆這一晃神，那李衛(wèi)猛然滾地一翻，躥到了一個司衛(wèi)身後，其他人的長矛鳥槍不敢妄動。他再趁著眾人這一愣撲到了牆下，兩腳連點，偌大身影唿地就翻牆而遁。等司衛(wèi)們追上去，噗通聲響起，那家夥已經(jīng)下水了。
“別追了。”
李肆攔住氣得喉嚨直打唿嚕的於漢翼胡漢山等人，李衛(wèi)又怎麼了，他可不會為了這麼一個家夥，讓自己手下人去冒險，瞧他這身手，該是那個李衛(wèi)沒錯了。跟電視劇裏的李衛(wèi)可不一樣，曆史上的李衛(wèi)精通武藝，還有徐州當(dāng)?shù)貙W(xué)者考證說他中過武舉。想來也正常，沒這方麵的經(jīng)曆，也不會留下“捕盜總督”的名號。
“我可沒那個運氣，能把雍正的頭號幹將給招攬到門下……”
隱隱還有那麼點遺憾，接著李肆聳肩釋然，自己又不是在玩三國遊戲，就別打什麼招名人的主意了。
蔣讚身邊居然潛著這個李衛(wèi)，浛洸廠的事，可有得好看了。
“我伸爪子試探，沒碰動，放出去狗，卻被人吃了，現(xiàn)在……我沒轍了�！�
對著彭先仲和那三個湖南商人，李肆攤手，對方驚疑不定地對視著。
“那……那怎麼辦？”
彭先仲眼神也在亂晃，真鬥不倒那蔣讚，最先倒黴的是他。蔣讚開口要補上四萬多兩稅銀，這錢誰也湊不起，而且這還不止是錢的問題，李肆之前把書吏壓住，才讓浛洸的過關(guān)費降了下來，蔣讚這麼一撈，過關(guān)費又成了懸在後脖子上的刀。
“不是沒辦法，隻是還得等等形勢，否則我之前的布置起不到作用。”
李肆招手，盤石玉遞上來一卷文書，攤在桌子上打開，彭先仲和湖南商人粗粗一看，眼珠子頓時都瞪圓了。
“真……真能做到這事？”
彭先仲喘著大氣，難以置信地問。
“很難，但不是沒機會，現(xiàn)在看蔣讚是心狠手辣的，就看那些書吏會不會下軟蛋了。”
李肆翹起嘴角，如果蔣讚沒這麼牛，他或許還不想考慮用那個計劃，畢竟有些行險�？蛇@家夥軟硬不吃，身邊還有個日後的江湖酷吏，自己這個惡霸惹不起。所以眼前形勢很……誘人，值得賭上一把。這計劃早在他伸手浛洸的時候，就和段宏時一起做好了，而且這不是陰謀，而是陽謀。
“李半縣沒膽子，縮迴去了，咱們怎麼辦？”
浛洸，稅廠書吏們聚在一起，群情激憤。
“那還能怎麼辦��？他既然縮迴去了，那商人他也不能再護著，下手！”
那個向案頭更是咆哮起來，稅關(guān)的監(jiān)督委員很少插手細務(wù)，想插也插不了，都是給實際幹事的書吏們下指標(biāo)，或者另開名目讓書吏收錢。書吏們就推著書手、巡役們向商人和船主收錢。
之前李肆借著縣裏的勢力，還有劉興純和陶富的挾製，壓著他們不亂動，現(xiàn)在蔣讚一來，李肆沒碰動，書吏們自然要爆發(fā)了，在商人身上爆發(fā)。
“對！封江！全都攔下來，把今年的積欠都補上才能走！”
“老子們還要過年！加倍！”
書吏們像是壓緊的彈簧被鬆開似的，一個個蹦得老高。
聽著一片叫嚷，那個最先鼓動的向案頭反而沒聲了，就撚起胡須縮在一邊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