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百一十二章 偏軌的曆史
聖道皇帝的風(fēng)雷還遠(yuǎn)在南方，雍正倒下的風(fēng)雷正在北麵漸漸鳴響。
雍正十年七月十日，熱河行宮驚變，七月十二日，允禵掌握北京城，西山大營留守的三千火器軍、豐臺大營兩萬旗營，以及九門提督所掌步軍營兩萬，全都?xì)w服於議政王大臣所領(lǐng)。
七月十五日，雍正鑾駕迴紫禁城，因病重不能理事，國政由議政王大臣會議攝理。鑒於太醫(yī)“確認(rèn)”，雍正即便痊愈，也是中風(fēng)癱瘓，難掌國政，議政王大臣會議共尊雍正為太上皇，奉雍正“立儲密詔”，立弘時為新君。
此時消息才在北京城傳開，朝野人心蕩動，惶惶不可終日。
基於雍正所立的“密詔立儲”政策，雖然這十年來，大家都心知肚明，弘曆才是儲君，甚至雍正巡狩時都被委以監(jiān)國重任，但終究沒有正式詔書確認(rèn)，弘曆並不是法理上的太子。這就跟當(dāng)年康熙青睞十四，委以大軍，還封了大將軍王一般，大家都看出康熙屬意十四，得位的卻是老四。有康熙的“遺詔”，有暢春園清溪書屋的那一套“流程”，老四法理在手，這事大家也隻有捏著鼻子認(rèn)了。
眼下弘時得位，近於當(dāng)年雍正得位的路數(shù)，隻是最上層的動蕩，朝野都還能穩(wěn)得住。
可議政王大臣會議這個“古物”驟然冒了出來，加上十四出籠，操控皇位更迭，這番形勢就不是一般人能看得透，能心平氣和相待的了。
議政王大臣會議跟總理事務(wù)處一同連夜開會，商討局勢。
議政王大臣會議由六位鐵帽子王、允禵以及被拉出來當(dāng)幌子用的誠親王允祉共八人組成，滿清入主中原後，定下八位世襲罔替的鐵帽子王，其中睿親王多爾袞、豫親王多鐸兩支在康熙時代被剝了鐵帽子，隻剩六個。
怡親王胤祥（允祥死後，雍正顧念，特許其名不避諱）也被雍正封為鐵帽子王，但時日尚短，繼爵的弘曉才七歲，這鐵帽子也出自雍正，不僅沒人理會，這頂帽子多半也不再能鐵。
除了議政王大臣會議，為照顧馬齊這樣的滿人鐵桿，又另設(shè)了顧命大臣，並為協(xié)辦總理事務(wù)處，取代雍正所設(shè)的軍機(jī)處。總理大臣目前有三人，包括馬齊、徐元夢和在熱河行宮驚變中“立場堅(jiān)定”的訥親，除了籌備新君登基之事，還負(fù)責(zé)實(shí)際的國政運(yùn)轉(zhuǎn)。
福彭態(tài)度很堅(jiān)決，力主大捕漢人，將以張廷玉為首的漢臣一網(wǎng)打盡，同時清理掉步軍營裏的一萬巡捕營，巡捕營全都是綠營。由此穩(wěn)定滿人，以鐵血手腕，讓漢人擺正自己的地位。
眾人都搖頭，這自是昏話。眼下南北大戰(zhàn)的烽火未盡，除了陝甘傅爾丹，其他主帥都是雍正提拔起來的。如此旗幟鮮明地逼壓漢人，廢雍正舊策用心昭昭，下一步就是要廢雍正舊人，嶽鍾琪、鄂爾泰、田文鏡、年羹堯和李紱這幾人會怎麼想？前線還靠著他們在對付呢。
“滿漢一家的國策雖要澄清，但不等於要棄此策，更不等於要棄開漢人，除非大家已決意退迴關(guān)外。因此滿漢一家的皮麵絕不可丟。漢人，特別是漢臣，必須要籠絡(luò)住。”
允禵一錘定音，福彭等激進(jìn)派滿人雖滿心不甘，卻不得不服，畢竟允禵威望太高，甚至還是激進(jìn)派看中的皇帝人選。允禵不願當(dāng)皇帝，而是出來幫著新君穩(wěn)定局麵，他的話份量很重。
於是總理事務(wù)處又接納了張廷玉、蔣廷錫兩個漢臣，開始急急推動內(nèi)外兩麵事務(wù)。
除了籌備弘時登基之事，安撫雍正舊臣，特別是領(lǐng)兵大帥和督撫更是重中之重。
權(quán)責(zé)一切照舊，每人還加官進(jìn)爵，雍正所立的軍機(jī)處成了榮老院，嶽鍾琪、鄂爾泰、年羹堯、李紱全被提為軍機(jī)大臣，附贈候伯爵位。田文鏡已是軍機(jī)大臣，就賞三眼花翎，另許直隸總督。此人能把江西調(diào)治得好，直隸交給他，想必也能治成鐵壁，當(dāng)然，這還得他能從南昌脫身。
除了這些重臣，朝堂和地方也一概不動，甚至還借著雍正積存的大把銀子，大賞天下。
一番處置下來，除了皇帝變作弘時，話事人由皇帝一人變成了議政王大臣和總理大臣，雍正舊策竟然毫無變化，至少皮麵上不敢有什麼變化。
福彭等激進(jìn)派不滿了，他們辛辛苦苦，冒天下之大不韙叛亂，竟然得來這番局麵？
更多的人也不滿，七月十五日，草草而就的新君登基儀式在太和殿舉行，可當(dāng)日就出現(xiàn)上百官員叩請麵君的亂局。
為首之人是大學(xué)士、工部尚書田從典，在李肆前世，田從典本該去年就辭世了，可在這個時空，不知道是不是因連續(xù)幫兩朝皇帝背黑鍋，生命力格外頑強(qiáng)，竟還好好活著。
“議政王大臣會議早被先帝所廢，沒有皇上詔書，憑什麼主掌皇位更迭和國政？皇上傳位密詔藏於乾清宮正門牌匾，取詔讀詔都有定製，為何沒有依製宣詔！？奉伺皇上身邊的軍機(jī)大臣李衛(wèi)何在！？他為何沒有奉詔扶立新君！？”
田從典厲聲責(zé)問，話裏沒有一字指控叛亂，卻又是字字在指控，連允禵都不敢跟他正眼相對，張廷玉、蔣廷錫這幫漢臣更是滿額頭汗水。
“張廷玉！蔣廷錫！你們讀聖賢書讀到哪裏去了？君臣倫常讀到哪裏去了！？”
田從典矛頭轉(zhuǎn)過來，罵得兩人掩麵而退。
“皇上行前指了寶親王監(jiān)國，眼下新君即位，寶親王居然不在，他犯了何事！？”
另一人喊了出聲，讓允禵、崇安、馬齊和福彭等人更是膽戰(zhàn)心驚，是一個顫顫巍巍的老頭，而且還是個滿人，大學(xué)士，兵部尚書遜柱。其他滿人喊，大家還能理解，可遜柱是棟鄂氏啊，他該支持弘時即位才對，怎麼他也不滿？
“麵君！”
“讓李衛(wèi)露麵！”
“要見寶親王！”
上百滿漢大員都鼓噪起來，幸虧是在太和殿外圍，離殿上很遠(yuǎn)，否則即將舉行的登基大典，就要染上極度不祥，極度不正的色彩。
咬著牙將這幫滿漢大員拘起來，崇安痛心疾首地道：“看！就是講著什麼滿漢一家，連咱們滿人都齊不了心！”
福彭戾氣滿麵：“殺！全都?xì)⒘耍》駝t咱們這條路怎麼都走不順！”
眾人萬分為難，殺？當(dāng)初雍正不過殺了幾個滿人大員，他們議政王大臣會議奪權(quán)，口口聲聲是要保滿人，卻一口氣要?dú)资畟�，說不定未來還要?dú)装賯�滿人大員，這事是不是太荒唐了？
允禵深深歎息，忽然覺得，“滿漢一家”這四字有如魔咒一般，將漢人的君臣大義變作繩索，死死綁住滿人，已是掙脫不得。自己後腦勺所對之處，紫禁城的西北角落，那一對君臣為何還隻是被囚禁著，而不是被殺掉？就是因?yàn)闈h人這君臣大義深在人心，連福彭這種衝動血熱之人，也不敢將殺字吐出口，更不敢揮刀相向，誰都不想背上弒君之名。
也因?yàn)檫@君臣大義，弘曆是雍正所立儲君的事實(shí)深入人心，讓這幫滿漢大臣覺得自己有大義在手，所以敢於站出來聲討他們這夥“亂黨國賊”，在他們心中，君臣大義顯然高過滿漢之分，這是何等糾結(jié)之事。
丟開自己被康熙屬意，雍正奪位時卻沒有人站出來說話的糾結(jié)，允禵穩(wěn)下心神，談了自己的意見。
人肯定是要?dú)⒌模珴M人絕不能殺，否則他們奪位就失去了意義。要?dú)⒕蜌h人，把漢人當(dāng)雞，鎮(zhèn)住有異心的滿人。
“求仁得仁，我田從典……自留丹心照汗青！”
作為挑頭者，外加漢臣裏地位最高一人，田從典這位老黑鍋被當(dāng)日處決，罪名還要張廷玉、蔣廷錫等人來擬。看著被拖走的田從典，兩人痛苦地閉目流淚，卻不敢有一絲異言。
田從典和三四十名漢臣的腦袋，不僅震住了其他滿臣，還如血祭一般，讓當(dāng)日草草而就的登基大典顯出了一絲凝重色彩。因天降機(jī)緣而登上皇位的弘時格外亢奮，在大典上揮灑自如，氣度舉止還真如一位即將鑄下偉業(yè)的君主。
雍正十年，七月十五日，弘時即位，他的年號還讓漢臣們頗費(fèi)了一番腦子。
“江山風(fēng)雨飄搖，正是中興建業(yè)之勢，年號就該提振天下臣民之心，不如叫……嘉慶！”
“不不，此時就該彰顯皇帝跟議政王大臣、總理大臣共治天下之旨，如此方能讓天下知我朝治政根底，應(yīng)該叫……同治！”
“南蠻勢大，滿朝人心惶惶，都道南蠻人財物富庶，我大清不可及，天下之勢難逆。年號就該彰大清之盛，穩(wěn)天下之心，叫……鹹豐！”
眾人議了好一陣，張廷玉和蔣廷錫一直搖頭，嘉慶、鹹豐什麼的，都是自欺欺人，徒招天下人恥笑。而同治……這不是更給那幫叫囂君臣大義不可違的忠臣們話柄麼？
想到了什麼，蔣廷錫兩眼一亮。
“恂親王（允禵）也說了，皇上之策是對的，必須要延續(xù)下去。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南北之勢，新君就該高舉皇上之策，以皇上所謀之業(yè)為誌，以複大清江山，衛(wèi)華夏道統(tǒng)為號！”
登基大典上，正到新君對一殿重臣發(fā)言，闡述治政根基的時候。
“皇阿瑪壯誌未酬，朕以皇阿瑪之誌為誌，以皇阿瑪之策為策，與眾卿齊心協(xié)力，匡扶河山，複大清天下！”
弘時深唿吸，再吐出口長氣，壓著心頭的激動，緩緩道：“朕年號就為……光緒！”1
五天後，弘時的年號經(jīng)由密諜的信鴿傳到了南麵。李肆正在喝茶，四娘遞上消息，見到這兩個字，噗哧一口，噴得四娘滿臉茶水。
再看消息所述的新君新政，李肆冷笑一聲，招唿楊適：“去問問樞密院，方案和人馬何時就緒！”
他眼中發(fā)光，嘴裏低聲自語，“你既要作光緒，就別怪我大英再打上門去！可惜，有了光緒，還少個慈禧……不行，我得匡扶曆史，讓曆史迴到正軌上來！”
四娘正擦臉，本就有些惱，模模糊糊聽到一個喜字，跺腳道：“官家真是對那茹喜念念不忘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