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七章 魔之封印，分妃展仁義
李肆這抱怨頗有些做作，大家都還沒怎麼反應(yīng)過來，陳萬策卻有所感，出列道：“這紫禁城，陛下如何處置？”
兩人的互動含著一個重大轉(zhuǎn)折，在場文武跟從李肆多年，頓時品出其中奧妙，格桑頓珠和龍高山這哼哈二將同時驚聲道：“陛下難道不入主紫禁城！？”
李肆道：“大軍入直隸，四麵合圍北京城時，國中輿論就開始議遷都之事，很多人都認(rèn)為，北定中原後，朕必定要遷都北京，這也是仿效當(dāng)年得江南後遷都東京之舉，更是安定北方人心所需。”
文官們是各有所思，武官則是紛紛點(diǎn)頭，沒錯啊，既然北定中原，華夏一統(tǒng)，把京城搬迴北京也是理所當(dāng)然，畢竟這裏是明清兩朝國都，華夏龍氣所聚處。而這宏偉紫禁城，更是真龍?zhí)熳铀樱A夏天子，不住在這裏，帝王正統(tǒng)似乎就總差點(diǎn)意思。
可點(diǎn)頭之後，卻又紛紛皺眉，尤以蕭勝賈昊為最，他們都想到了太多的實(shí)際問題。
“這事非但江南人反對，嶺南人也反對，朕自不會逆此洶洶民意，獨(dú)斷專行。”
李肆再這麼一說，眾人都鬆了口氣，可釋然之外，也有濃濃不舍，紫禁城……就這麼不要了？
“但令朕不願入駐這紫禁城的原因，不止民意，實(shí)是朕……”
李肆伸手摩挲著身下金鑾寶座，感慨頗深，又是一語驚人。
“實(shí)是朕畏懼，朕就覺得，像是置身魔王之穴中，有一種神魂將被擄奪的畏懼。”
他掃視文武群臣，眼中那絲凜然讓群臣感應(yīng)得很清晰，這不是在比喻。
“朕給你們講個故事，洋人的故事。”
李肆這皇帝一貫神展開，大家跟從二三十年。都適應(yīng)了，就靜靜聽著。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魔王，名叫迪亞博羅……”
這名字一出。眾人忍不住噗哧一笑，目光都聚到人群中那個獨(dú)臂藍(lán)衣將軍身上，正是西洋艦隊(duì)都督胡漢山。這家夥在呂宋大戰(zhàn)裏苛治西班牙人，主持西洋艦隊(duì)時，又苛治錫蘭的荷蘭人和印度的不列顛人、法蘭西人，西班牙人以“迪亞博羅”稱唿他，這名很快也在印度洋的各國老外中傳開。
“別吵別吵。四哥兒……陛下好多年都沒講古了。”
胡漢山低叱著，賈昊吳崖羅堂遠(yuǎn)等人就覺眼中微微酸熱，三十年前，還是四哥兒的陛下就在星空下給他們講古，領(lǐng)著他們一步步走到現(xiàn)在。
感應(yīng)到這幫昔日弟子的孺慕之情，李肆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其他人也因這情感往來而收攝心神，意識到皇帝要說的。絕非故事那般簡單。
“魔王殘害生靈，為禍天下，人世正麵臨墜入地獄的恐怖之災(zāi)。勇者們?yōu)檎仁澜纭＜娂妸^起，前仆後續(xù)地討伐魔王。”
“魔王身具地獄之力，異常強(qiáng)大，犧牲了無數(shù)勇者，依舊不能消滅它。就在大家以為人世將滅時，一位勇者橫空出世，他身懷正義，是所有勇者中最堅(jiān)強(qiáng)、最高尚、最勇敢、最具犧牲精神的人，他贏得了所有人的尊崇，集所有人的力量於一身。”
“他是如此強(qiáng)大。以至於可以獨(dú)自挑戰(zhàn)魔王，那一日，他深入魔王的巢穴，與魔王戰(zhàn)得天崩地裂，日月無光，最後……他戰(zhàn)勝了魔王。”
聽到這。大家都微微笑了，聽起來這魔王迪亞博羅就是滿清，而勇者就是他們的皇帝，此刻正端坐金鑾寶座的皇帝，不就已經(jīng)徹底打敗了魔王，還華夏朗朗乾坤了麼？
故事還沒完，李肆接著道：“勇者挖出了魔王迪亞博羅的心髒，找到一塊寶石，這是靈魂之石，正是魔王的力量來源。勇者發(fā)現(xiàn)魔王是不會死亡的，消滅了它的肉體，它不過是迴了靈魂之石中沉睡，力量恢複後，又會再尋找合適的肉體再度醒來，要徹底消滅魔王，就得毀滅這塊靈魂之石。”
“勇者嚐試了無數(shù)種方法，依舊不能毀滅靈魂之石，如果任由靈魂之石存世，人世就將再度麵臨浩劫，最終他想到了一個辦法……”
有些人，例如陳萬策，嘴角已微微**，顯然已猜到勇者要怎麼辦。
李肆道：“勇者決定，將這塊靈魂之石置入自己體內(nèi)，他認(rèn)為，他是世間意誌最堅(jiān)強(qiáng)，品行最高尚的人，他可以靠自己封印魔王。盡管代價無比高昂，甚至再非人類，但他同時也是最具犧牲精神的人，他不懼犧牲自己，換取人世的安寧，於是……”
李肆攤手，示意故事完了，格桑頓珠愣愣問：“完了？那家夥怎麼了？”
李肆笑而不語，蕭勝、賈昊、陳萬策等人異口同聲地歎道：“勇者成了新的魔王。”
簡單的故事，卻蘊(yùn)著深邃之義，掃視神色凜然的眾人，李肆再拍拍金鑾寶座：“對朕來說，這個東西，金鑾寶殿，乃至整個紫禁城，就是那塊靈魂之石。朕不是那位勇者，也不想當(dāng)那位勇者，所以朕畏懼。”
紫禁城雖是明時所建，可明時皇帝還不是完全的主宰，這座恢弘建築在名義上還是國之公器。而到滿清時，紫禁城已全然匍匐在清帝之下，籠罩紫禁城，帶著夷狄腥氣的絕對皇權(quán)以此為中心，散布於整個華夏。
李肆這個皇帝，不僅不是明時的皇帝，更不會是滿清時代的皇帝，這金鑾寶座，金鑾寶殿，乃至紫禁城，又怎會是他的居處？
心中淌過這樣的感慨，李肆起身：“邊大家和郎世寧在嗎？趕緊召過來……”
他伸手招唿著群臣：“來，都上來，咱們一起合個影。”
眾人愣住，皇帝這是在玩啥呢？
此時還無照相機(jī)，所謂合影，就是畫像。隻是跟尋常繪畫不同，英華報業(yè)發(fā)達(dá)，發(fā)展出了一門快畫手藝，先快描出人像，再作細(xì)節(jié)填充，最後畫固定不變的背景。這門手藝叫留影，而眾人一起留影，那就是合影了。
李肆一腳踏上寶座，一手再駐刀於地。活脫脫一副野蠻征服者的嘴臉：“韃子稱唿咱們?yōu)槟闲U，咱們就以蠻製魔，將這顆靈魂之石徹底封印！”
蕭勝大笑道：“陛下是咱們?nèi)A夏新世的皇帝，豈能再居這舊世皇帝之座？這寶座遭了韃子膻腥之氣汙染，再留不得，容臣也分沾一絲封印之功！”
蕭勝大步流星上前，賈昊、吳崖、張漢皖、羅堂遠(yuǎn)、王堂合等人趕緊跟了上去。
文官麵麵相覷。正茫然無措，他們心中還存著一絲舊世君臣之分，皇帝帶著武官胡鬧，他們怎麼能湊合呢。
就聽謝承澤來了一句：“南北已換新天地，新壺不上舊茶幾！”
謝八尺念著歪詩就上了丹陛，陳萬策也哈哈一笑：“新世自有新金鑾，豈容紫禁拘君顏！”
這兩人上前，其他文官也趕緊跟了上去。邊壽民和郎世寧就在殿外，一召就到。寶臺上容不下這麼多人，大家就自找自的位置。如眾星拱月，將李肆圍在中間，不過李肆左右卻不是賈昊吳崖，或者陳萬策和蕭勝，而是格桑頓珠和龍高山，兩人嚷著是皇帝多年親衛(wèi)，皇帝左右是他們的私地，別人都爭不過。
武官個個駐刀，趾高氣揚(yáng)，文官則含蓄一點(diǎn)。負(fù)手疊肚，文武都個個目斜四十五度，加上皇帝拈著唇上小胡子，簡直就是一派強(qiáng)盜入大戶的炫耀狀，邊壽民和郎世寧邊畫邊犯嘀咕，這畫名該叫什麼？《大英君臣劫紫禁》！？
立了十來分鍾。眾人都腰酸背痛腿抽筋了，邊郎二人才叫好，眾人頓時作鳥獸散，卻見寶座上哎喲一陣亂叫，一群文官跌作一團(tuán)，原來是他們的烏紗長翅全纏在了一起，接著再喀喇一聲，原來是武官的軍靴踩破了檀木丹陛，武官再撞作一堆。
君臣這番荒唐胡鬧之戲，後世人幾乎耳熟能詳，邊壽民和郎世寧不僅畫了君臣正襟危立的合影，私藏的另一幅畫也在辭世後由後人泄露出來，畫上文武大臣亂作一團(tuán)，皇帝則在臺上沒心沒肺、毫無形象地大笑。
太和殿鬧了一番，接著李肆帶著群臣向深處走時，眾人心中那絲凜然之氣就煙消雲(yún)散了，越來越代入到遊客的身份裏，而聽李肆如數(shù)家珍的介紹著這宮那閣的背景，像是導(dǎo)遊一般，還道皇帝記性真不錯，準(zhǔn)是之前宮裏太監(jiān)作過講解，皇帝過耳不忘，哪知李肆是在用後世的記憶“複原”此時所見的紫禁城。
進(jìn)到養(yǎng)心殿，“瞻仰”雍正辦公地時，陳萬策終於忍不住再問：“這紫禁城，陛下要怎麼處置？”
之前一問是談是否遷都，這一問才是落在實(shí)處。既不遷都，偌大紫禁城丟在這裏，也著實(shí)不妥當(dāng)，就隻是當(dāng)北方行宮，先不說每年開銷，這地方就是舊世皇權(quán)象征，出點(diǎn)什麼亂子都會再亂北方人心。
吳崖黑著臉道：“燒了！拆了！怎麼辦都成，總之不能再留著！”
武官紛紛叫好，文官卻齊道不可。
“朕又不是項(xiàng)羽……”
李肆白了吳崖一眼，燒了拆了？敗家子！
“這紫禁城是先人血汗所成，可得好好照料，行宮麼……不，朕來北方也住不了這麼大地方。就劃一塊地方作行宮，再撥一些給研究明清史的人，國史館和宏文館都在這裏分一些地方，把我華夏的北方王朝時代好好琢磨透。”
“從午門到前三殿，都開放，開放給民人遊曆，讓他們看看舊世載著皇權(quán)的東西是怎麼樣的，收門票，補(bǔ)貼整座紫禁城的養(yǎng)護(hù)。”
開放舊朝皇宮給民人遊覽這事在英華已不是什麼忌諱事，金陵明時宮殿就是這麼處置的，至於民人遊覽地與行宮相接，大家更習(xí)以為常。不管在南京無涯宮，還是在東京未央宮，宮門外就是專給民人相集的天壇廣場，君民不相隔已是英華“祖製”。
“剩下的地方，辦慈濟(jì)善事，你們看著辦，設(shè)立個專事會局，大家一起來管……”
李肆隻言片語間，就為紫禁城劃定了未來，日後國人所熟悉的紫禁城格局就由此而來：整個紫禁城由皇室中廷、兩院和政事堂所組的紫禁城專事局共同管理。
乾清門內(nèi)，乾清宮、交泰殿、坤寧宮、一直到神武門，包括禦花園等在內(nèi)被分割出來。統(tǒng)稱煦燕宮，屬皇室產(chǎn)業(yè)，作為皇帝四京行宮之一。慈寧宮和慈寧花園也是皇室產(chǎn)業(yè)，作為皇室成員駐京居處。兩宮之外，均是國家所有。
從午門到三大殿開放為風(fēng)景地，武英殿、文華殿分別作為國史館和弘文館北方駐地，背靠紫禁城和北方史料進(jìn)行相應(yīng)課題研究，養(yǎng)心殿、奉先殿等地作為古物珍玩收藏地。
南三所建為皇濟(jì)堂，護(hù)養(yǎng)皇濟(jì)會所救助的殘障孤兒，東六宮和西六宮分別是英義男女學(xué)堂。護(hù)養(yǎng)和教導(dǎo)孤寡少兒。東北角的寧壽宮一帶則是英慈院，東北角的映華殿改為明帝天廟，供奉前明曆代帝王。
被這麼一分割，罩住紫禁城的濃鬱“龍氣”，隨著各路人馬的入駐漸漸消散，而日日自午門入三大殿遊覽的民人更將這凜然不可侵犯的神聖之地變作俗世之所。
此時這些規(guī)劃都還隻在相關(guān)人等的腦子裏，由紫禁城的安置，陳萬策已想到了北京城中的更多要害之地。尤其是九壇：天壇、地壇、祈穀壇、朝日壇、夕月壇、太歲壇、先農(nóng)壇、先蠶壇和社稷壇，北京城之所以成為皇權(quán)聖地，不僅在於紫禁城的宏偉堂皇。還在於這些附著著一整套皇權(quán)儀製的建築。
“滿清宗室居所和官署逐一清理，空出來的盡量發(fā)賣給南麵，諸壇各作清理，轉(zhuǎn)為天廟……”
李肆逐一交代，要驅(qū)散北京的舊世皇權(quán)之氣，還真是任重道遠(yuǎn)。
步入乾清門，一大堆太監(jiān)宮女正跪拜相迎，山唿萬歲，李肆看看陳萬策，意思是這些人歸你解決了。他既不要太監(jiān)，又不遷都，這些人自要盡數(shù)遣散。見陳萬策一臉苦色，就知這幫人，尤其是紫禁城的太監(jiān)，為他們找出處還真是頭痛至極。
乾清宮左右和深處都是後宮了。李肆和群臣再無遊覽興致，拔腿正要走，見傅恆又領(lǐng)著鈕鈷祿氏和富察氏過來了。
“紫禁城不僅有上千妃嬪，還有數(shù)千宮女，皇上仁心澤被，赦她們出宮，可她們別無生計，求皇上再發(fā)慈悲……”
原來是討出路了，《討滿令》的原則是男子論罪，女子減免，而宮中妃嬪不僅有滿人，還有漢人，這數(shù)千女子出籠，總得吃飯，李肆這皇帝自也得擔(dān)待一些，為她們找條出路。
李肆道：“此事你們不必多慮，我英華君民共責(zé)，同盟會也有諸多女子會社，朕會知會一聲，讓她們多關(guān)照一分。”
見兩婦臉上哀愁之色未消，顯是以為李肆把這些女子當(dāng)燙手山芋，順手丟給不知來處的女子會社，前景難明，李肆再道：“這樣吧，若是已難靠自己掙生計，我英華軍中有無數(shù)好男兒，雖因傷殘而退役，卻在天廟和地方各司其職，生活無慮，養(yǎng)得起人，若是她們願意……”
兩婦連聲道：“願意，當(dāng)然願意。”
這數(shù)千妃嬪宮女除了伺候人和被人伺候，哪還有自謀生計的能力和心氣，李肆讓傷殘軍人來接盤，就舊世眼光來看，似乎就跟早前將她們發(fā)配為奴沒什麼差別。可這不是把她們當(dāng)奴隸處置，而是給她們立了名位，找了張長期飯票，雖有委屈，卻非虐待。兩婦更從傅恆那知道，英華退役軍人待遇優(yōu)厚，過小日子是足夠了，自是感激不已。
李肆轉(zhuǎn)頭吩咐樞密院副知政楊俊禮：“知會兵部，整理退伍傷殘軍人名單，還未娶妻，尚能人道者都列入。注意，咱們這隻是牽線，不止要適齡相配，還要自願。”
李肆將自願兩字咬得份外清晰，兩婦更鬆了口氣。
李肆再對她們道：“朕之前所言也還有效，不管是直接嫁人，還是讓同盟會的女子會社幫扶，都是……自願。”
乾清宮門外，李肆等人正要上馬車，吳崖忽然嘿嘿笑道：“萬一那富察皇後也要自願，陛下該怎麼辦？”
吳崖是品出來了，之前李肆話說得漂亮，不將她們這些滿人妃嬪當(dāng)作奴婢發(fā)遣，可這些妃嬪礙於生計，卻不得不“自願”找英華傷殘軍人嫁了，結(jié)果不還是一樣？
吳崖問這一聲，不過是色心作祟，讓皇帝收了那富察皇後，他們這些臣子，不就能理直氣壯地去挑中意的滿人妃嬪了？反正乾隆皇帝弘曆明麵上就是個死人。
至於皇帝有沒有可能收，之前都收了許聖姑了，不差一個滿人皇後吧……
李肆瞪了他一眼，冷聲道：“當(dāng)朕是修鞋匠！？”
吳崖心口一寒，李肆卻又壓低聲音道：“別在我身上討名義，我怎麼可能給你們開這明口子？你就不會放低身段，找著中意的噓寒問暖？我都說了，是自願……”
李肆上車，吳崖眼中綻開幸福兼興奮的光彩，自己還真是笨啊！他朝賈昊招招手：“狗子，咱們一人去挑一個妃子！”
皇後是不敢碰的，就算是破鞋，撿的資格終究還在皇帝那，可其他妃子就隨意了。
賈昊很嚴(yán)肅，皺眉道：“正經(jīng)點(diǎn)！”
見李肆已上馬車，才附耳道：“就咱們兩人不行……”
不多時，一幫文武聚了起來，嘀嘀咕咕不停，再過一會，傅恆也被拉了進(jìn)來，最後，鈕鈷祿氏和富察氏笑顏逐開地奉上了後宮籍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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