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和聲稀稀落落, 孱弱得比純粹的靜默更可憐。


    路鳴盛話都懶得再多說一句, 和他站在一起的幾個人同時動手, 不足半分鍾就徹底奪迴控製臺的控製權(quán)。


    一個身材中等、長相斯文的中年男人始終站在路鳴盛背後, 覬著他的臉色。在路鳴盛點頭後，他迫不及待地跑向控製臺，伸手就要解除全息投影監(jiān)控中仿佛詛咒的陰影——


    手在半途被固定住了，路鳴盛偏頭看著全息投影, 沒有看他：“不忙開通電源, 先停電梯。”


    斯文的中年男人手背上的青筋明顯彈動了下，仿佛用積攢出的所有氣力勉強抬起頭。路鳴盛的年齡畢竟不輕了, 眼袋很重, 不笑的時候法令紋深刻, 兩頰開始鬆弛的肌肉沿著紋路垂下，把嘴角也拖得向下耷拉。


    路鳴盛察覺到男人的猶豫，收迴視線, 露出個不含笑意的笑容：“怎麼？”


    中年男人心頭驟縮, 連帶他好不容易抬起的頭也縮了迴去。他手中途換了方向, 按下控製麵板上最邊緣的一個鍵。


    “把電梯調(diào)過來我看看, 到哪層了？”


    中年男人唯命是從, 走到被推到角落裏, 微縮成巴掌大的電梯影像模塊前，用手指把模塊一點點拖出來。


    投影上的紅光停了，抽出來的是一長串的黑，中年男人動作小心而熟稔, 黑色的條狀很快見了底，底端微小的光圈失去其他模塊的遮掩，赤裸裸地暴露在眾人眼前。


    顏槿盯著那個快速接近的數(shù)字，眼睛都沒眨過，兩種不同的心思衝突到沸騰到頂點。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她能在擂臺上常站到最後，這個道理比大多數(shù)人都懂。


    走不走？


    走了能及時迴來嗎？聽起來樓上的援救勢力相當弱，假如出現(xiàn)意外，拖的時間太長，母親連床都起不了……


    如果不走，還有機會嗎？


    心跳如擂鼓，砰砰咚咚炸在腦子裏，夾雜著樓上的吵鬧，樓下的喧嘩，以及幾段幾乎被吵鬧淹沒的長嚎——


    嚎叫淒厲而沙啞，裹挾著難以掩飾的腥臭和風，突破已經(jīng)消融的隔離牆，無遮無攔地吹到顏槿臉上。


    顏槿喉嚨的肌肉剎那凝成一團硬塊，紅色的數(shù)字瞬間失去了吸引力，她本能地偏頭轉(zhuǎn)向另一側(cè)什麼都看不見的黑，困難地擠出漏風似的字眼：“……汐語，聽見了嗎？”


    然而她不需要林汐語的迴答，一聲更接近也更清晰的嘶吼，印證了她的猜測。


    顏槿本來還猶豫不決地腳步驟然前衝，啞著嗓子大吼：“你們兩馬上上去！”


    已經(jīng)顧不得離開她的照顧，林汐語和光涵是不是能平安抵達。她想不了那麼長遠，隻能先把人送到安全地帶，然後迴去接母親。


    ‘客區(qū)’完了！


    很多幸存者對吞噬者的吼叫聲依舊不敏感，但在片刻的怔愣後，再遲鈍的人也明白究竟出了什麼事。


    大廳裏齊齊翻滾起震耳欲聾的尖叫，沒人再有理智去掩自己或旁邊人的嘴，隻能用歇斯底裏的聲音發(fā)泄自己的恐懼。


    代表希望的紅光一閃而滅，電梯停了。


    本已瀕臨頂峰的腳尖再度拔高三寸，本來湧朝電梯的巨大人流瞬間亂了，一股洪流陡遇礁石，無能為力地碎裂成水滴，而後圍著礁石形成無數(shù)亂流，彼此衝撞，自相殘殺。


    顏槿顧不得力道，竭力把光涵和林汐語抱緊。從電梯口迴衝的人太多，她引以為傲的能力在人流前顯得如此無力，連穩(wěn)在原地都成妄想，隻能努力保證三個人不被衝散撞翻，前後左右再也分不清楚，暈頭轉(zhuǎn)向地被推得東倒西歪，踉踉蹌蹌順波而行。


    腳下不時踩到柔軟的東西，哀求和慘叫已經(jīng)聽不見了，濃鬱的帶著腥甜的味道獰笑著加入剛被外間微風稍微稀釋的渾濁，令人窒息。


    橙色的光圈靜靜地穿插在黑色的走道中央，分外醒目。


    控製室裏的大多數(shù)人缺乏係統(tǒng)的建築知識和專業(yè)的全息操控技術(shù)，沒看明白這是個什麼玩意，隻以為還是建築裏的某個部件，唯獨中年男人一呆之後，臉色大變，把模塊一丟，轉(zhuǎn)身就往控製臺撲。


    他的反應足夠快，路鳴盛的動作卻比他更快。垂下了些許贅肉的肩膀依舊有力，半途揪住中年男人的後腰，一手順勢而上，立刻把人鉗製在原地動彈不得。


    路鳴盛眼中也有輕微的驚慌，然而立刻被狠厲取而代之，一連串的指揮衝口而出：“杜飛，過來！齊鵬羽、時同化，把這地方清幹淨！”


    他叫的人都是他的直係，聞言一點不帶猶豫，各自就位，忠實地要執(zhí)行命令。


    路鳴盛劈手要把中年男人打暈，手速卻畢竟比不上語速。男人在他手底瘋狂掙紮，憋出一頭一臉的青筋，喘著氣嘶吼：“路鳴盛，你瘋了！”


    “隔離板開了，放他們上來啊啊！”


    正被往外趕的人都察覺出不對勁，卻不知道問題出在哪，直到男人的話出口，所有人像是被施展了定身咒，難以置信地呆在當?shù)亍?br />

    其實在初期以後，‘上麵’的很多人都不認為‘客區(qū)’是個危險的地方。


    所謂“隔離觀察以策安全”的說辭，在有心人眼裏幾乎是塊約等於零的遮羞布，誰都知道不過是路鳴盛控製人的手段。


    整棟酒店都跟觀景臺連通，區(qū)別不過距離或近或遠。建築安保係統(tǒng)雖然已經(jīng)是個老舊的古董，知道具體運作方式的人不多，但它防核爆防輻射的優(yōu)秀防禦性能卻流傳廣泛，眾所周知。


    隔離板像塊無縫的合金板，把整座建築和建築外的病毒患者一分為二。住在‘客區(qū)’跟住在本層沒有太大區(qū)別——除了不那麼自由以外。


    可是本層的人同樣被吞噬者困在酒店裏，可活動範圍也就稍微大上那麼一點而已。


    到了後期，甚至有一部分人是自願把能沾點邊角的親朋作為“示好”送下去的。路鳴盛手裏已經(jīng)握有太多“資源”，他們無法反抗，倘若他們不想辦法融入“主流”，就隻能成為被奴役的最底層。


    都是活著，換個地方住而已，留下的人還能在上麵照拂，有什麼關(guān)係？


    隻有費亦仁等會因為社會地位落差太大而忍不住反水動手，大多數(shù)人頂多心裏口頭抱怨一番，都會選擇性地忽視潛在可能的危險。


    然而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客區(qū)’安全的前提下的。


    剛剛暴起就被鎮(zhèn)壓的“起義”在唿吸間重新爆發(fā)，本來冷眼旁觀的、猶豫不決的全部加入進去。路鳴盛等人根本來不及作出更多的反應，形勢轉(zhuǎn)眼顛倒，本來的勝利者頃刻變成弱勢的那一係，被激憤的人們逼得節(jié)節(jié)敗退。


    路鳴盛自顧不暇，他手底下的男人一下子掙脫出去，衝到控製麵板旁，右手兩指重重按下兩個按鍵。


    眼睛習慣了絕對的黑暗，亮光來得太突然，即便昏暗，依然刺得人睜不開眼。


    顏槿眼睛沁出生理性的淚水，腳步不由一頓，拚命低下頭，躲避突如其來的刺激。


    地上正有一張已經(jīng)看不出本來麵目的臉正麵朝上，一隻眼睛血肉模糊，另一隻被掀掉了眼皮，鼓著巨大的眼白和她恰恰四目相對。


    顏槿乍然受到刺激，激靈靈地連打幾個寒噤，燈光的刺激霎時變得微不足道，她咽下衝到喉嚨的聲音，同時捂住林汐語和光涵的眼睛，打算立刻離開原地。


    這一抬頭，她才發(fā)現(xiàn)，其實她們被來迴衝刷的人流兜了半個圈，離電梯口並不太遠。


    更令人詫異的是，剛剛滅掉的電梯燈竟然再次亮了起來！


    大多數(shù)人都因為承受不了亮光正閉眼適應，湧動也短暫地停頓下來，人潮有了片刻的安寧。


    顏槿什麼都來不及想，帶著人趁機重新往電梯邊擠。隻來得及前進五六步，就有人陸陸續(xù)續(xù)睜眼，發(fā)現(xiàn)了同樣了希望。


    然而不久前才上過一次當，吞噬者的吼聲不因為來電重新被隔絕，一部分人拚命地湧向希望，另一部分則哭著喊著想迴到更穩(wěn)妥的房間裏，兩股人流一來一迴，犬牙交錯，針鋒相對起來。


    有人撕打起來，都想推開麵前擋路的玩意，手表、衣服、手包、珍藏的首飾，各式各樣的東西在空中飛來舞曲，隻求能砸開一個是一個。


    林汐語一手被顏槿拖著，另一隻手循著空隙伸進腰間，抓出一把東西。


    那個東西底部尖銳，上半部分纏滿了布條，剛好能握在手裏，明顯是人為處理過來。尖端在移動時反射出晦暗的光，仿佛要擇人而噬。


    林汐語的眼神同樣晦暗，手腕外翻，尖端對準了往來的人群。


    高分貝的尖叫連綿不絕，讓人恨不得直接聾掉。顏槿神經(jīng)高度緊繃，抬頭仰望數(shù)字，仗著身手靈活，艱難地往電梯口方向擠，並沒有察覺到人潮稍微鬆動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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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她們離得還是太遠了點，數(shù)字一頓，停留在客區(qū)所在的層數(shù)，轎門在十餘步開外，雍容大度地敞開了懷抱。


    左右的人一湧而入，瞬間填滿了內(nèi)裏狹小有限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