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退兩個時辰,靈隱寺另一廂,趙熙徹和容巍與程英嚶道別後,便衝到了齋飯殿,滿心期待的向客僧請了吃齋的意思。
趙熙徹原打算過程會曲折難捱,畢竟靈隱寺的素齋不是什麼人都能留下用的,請示也沒說按甚標準,若是依“佛前有緣人”這條,懷著“來湊個好玩事兒”念頭的趙熙徹,估計自己是會被打出去的(注1)。
是以他帶了折疊小馬椅,牛皮水囊,兩袋瓜子兒,做好了長時間費口舌的準備,卻沒想那客僧很快出來,向兩人合十。
“二位施主請進。”
趙熙徹和容巍麵麵相覷,靈隱寺的素齋是出了名的“難吃到”,現對他倆“開特例”也太明顯了點。
“這位師父請了。敢問……”容巍上前一步,擋在趙熙徹麵前,那客僧沒理會,自顧指了路,便去備菜了。
“喲謔,小爺我真是佛祖眷顧,天生命帶佛緣!”趙熙徹懶得費腦筋,歡喜衝進去,吃齋的客房裏已經備好了食案蒲團,卻有三席,還有一個不算眼生的熟人,已經在那兒吃上了。
容巍跟進來,看清芒鞋蓑帽的尼姑,一愣:“皇……不是,了心師太?”
“是你呀!”趙熙徹也笑,“比丘尼來比丘寺裏討齋飯,進錯屋了吧?”
“但稱三寶,皆為我佛弟子,不必著相。貧尼與此間方丈乃是故交,雲遊路過,歇腳一敘罷了,用過齋便走。”了心微笑解釋,看了眼容巍,“上將軍安?”
“皇貴妃安。”容巍點頭,抱拳,見的是武將禮,故人相見,一聲問君安否,足矣。
“如此便好。上將軍還是稱貧尼了心罷,貧尼也會稱將軍阿巍。小賢王知你我底細,應是無妨。”了心合十,再見佛家禮,揭了歲月篇章過。
這當,客僧端了飯菜進來,看三人說笑,道:“是這位了心師父做主,請二位施主留下吃齋的。了心師父乃我寺貴客,方丈自然允了。”
趙熙徹和容巍恍然。原是了心說情,為他倆俗人開了特例,遂雙雙謝過,不枉江南此行也。
白屋炊香飯,葷膻不入家。濾泉澄葛粉,洗手摘藤花。青芥除黃葉,紅薑帶紫芽。命師相伴食,齋罷一甌茶(注2)。:筆瞇樓
齋飯自然是清淡到刮腸子,趙熙徹在初時的稀奇勁消後,就吃得眉毛眼睛蹙堆,卻礙於了心在上首,偷扔都沒膽的。
旁邊的容巍嘴裏嚼著一塊豆幹,眼眸微微一亮。餘光正好瞥到趙熙徹這副苦相,他若有所思,遂將自己素菜裏所有豆幹挑出來,全夾給趙熙徹,一連串動作極是自然。
趙熙徹看著麵前慢慢堆成小山的豆幹,抬眸:“阿巍?”
“吃。”容巍低頭顧著挑豆幹,因為過於專注,就應了一個字。
“又不是肉……上次吉祥鋪囍宴也是,阿巍怎總塞我吃的!”趙熙徹癟嘴,提高了語調,恰被同樣用齋的了心聽見,投了問詢的目光過來。
霎時間,捕捉到了心的注視,容巍咻地用筷子夾了豆幹,直接塞進趙熙徹嘴裏,讓後者無法再說漏什麼。
“聖人有意,賢王挑食,故讓臣下多留意。”容巍板了板臉,對上了心視線,加了句,“並無他意,還望師太見若不見也。”
了心一挑眉,最後半句倒也不必加的。隻是她印象裏神鬼可斬的將軍,從來不會給人夾菜什麼的,是真不會。
僅有的印象裏見過一次。是定了和尉遲府的婚約,哀帝辦了宮宴,邀請了羽林衛上將軍和尉遲家姑娘,有意讓二人湊個麵,瞧瞧意思。
然後那場宮宴上,兩人被起哄著坐一堆,尉遲家姑娘紅了臉,上將軍卻坐得跟鐵板似的。哀帝旁敲側擊讓上將軍給人家姑娘夾個菜,忠君耿耿的將軍在滿桌珍饈裏瞧了一圈,最後夾了一個肘子。
是的,給人家姑娘夾了一個肘子。砰一聲放在白瓷碟裏時,震得桌板都顫了一顫。
“貧尼已受具足戒,自然不會多嘴紅塵事。”了心收迴思緒,大有深意的瞧了眼容巍,“不過施主和貧尼認識的上將軍相比,好像不一樣了。”
容巍指尖一抖,差點沒夾住豆幹。
了心漫開笑意,轉向趙熙徹:“賢王殿下以為呢?”
“嗚嗚……是不一樣啊!”趙熙徹好不容易咽下滿嘴豆幹,在那刀客臉上出現一絲緊張之時,陡地轉了話鋒,“這豆幹能嚼出肉的感覺!”
眼珠子一轉,趙熙徹又指了指碗裏一塊豆幹:“這塊長得太醜了,我不吃!”
容巍愣,當真低頭去瞧那豆幹:“醜……嗯?”
話尾湮沒在一聲微驚裏。然後刀客便覺得嘴裏多了塊兒豆幹,下意識嚼兩下,確實有肉的口感。
“對吧!”趙熙徹挑著筷子,看他,笑。
原來少年趁容巍開口,迅速將自己碗裏的豆幹塞進了他嘴裏,看著後者一剎那的呆怔,少年笑得露出兩圈大白牙。
旁觀的了心倒吸一口涼氣,總覺得是做給她看的,雖然她一介佛門弟子不知意義在哪兒,但對方確實是故意彰顯什麼。
倒是嚼著豆幹眼神有些躲閃的上將軍,讓她可憐當年尉遲姑娘被硬塞下的肘子,果然是沒遇上那一個,千嬌百媚都是枯骨。
“了心師太,皇貴妃,韋琳。”趙熙徹轉頭來看比丘尼,將她半生名號叫了個全。
了心師太合十,示問。
“因,為,我。”趙熙徹一字一頓,臉上得意的光,炸了兩瞳絢爛。
了心師太揣度了半晌,才明白這句話是個迴答——
不過施主和貧尼認識的上將軍相比,好像不一樣了。
因為我。
旁邊嚼豆幹的刀客突然就猛烈咳嗽起來。
靈隱寺另一端,被木架子布帳子圍起來的一座佛殿,因為正在修繕,遍地隻見忙碌的匠人和僧人,叮叮咚咚刨花打樁,和闔寺的寧靜仿佛在兩個世界。
遲春扇了扇浮塵,抬頭看架子上五顏六色的少年,大聲喊:“六殿……六公子!您小心摔下來!您堂堂……作何要去扮畫匠,不合規矩!”
原來佛殿裏支了離地二丈木架子,趙熙衍飄忽忽的坐在上麵,身邊一堆顏料罐子,他卷了褲腳挽起袖子,執了畫筆沾了色,正在描牆壁上的觀音像。
他描得很認真,觀音畫得也頗為不俗,進貢綢緞的衫子染了滿身紅黃藍綠,若不是一張臉還算周正,旁人準認不出,這小畫匠乃是帝宮六皇子。
“六公子,您快下來!”遲春在架子下喊得太陽穴痛:“您萬一有個閃失,奴婢得拿命來賠啊!”
女子喊得震天動地,旁邊熱鬧的匠人都聽見了,不解那少年怎的不動身,真忍心教姑娘家喊破喉嚨不成。
“遲春姑姑剛才拜姻緣去了罷。”趙熙衍淡定的蘸了蘸顏料罐,迴應,卻沒看架子下的女子。
“是!奴婢是去拜姻緣,從前父母定下的親事!六公子您先下來說!”遲春吼。
趙熙衍筆端一抖,差點菩薩就花了臉。於是剛邁腳準備下去的身子縮了迴來,定了定神,重新提筆畫畫,對女子的唿喊不聞不問。
遲春沒法。向僧人討了盅茶,總覺得剛才那句迴答一出,開頭還理會她的趙熙衍徹底聾了,任她好說歹說都裝沒聽見。
兩方僵持。身為坤寧宮姑姑的遲春又不可能真不管,喝了茶試著再吼,直到十月的天累得滿頭大汗起來。
咚,一聲悶響。故意收攏到架子上的梯子被放了下來,遲春抬頭,見得趙熙衍拍拍滿手灰,蹭的扭迴頭去畫畫,還是不看她。
遲春顫顛顛的順著梯子爬上去,挨著趙熙衍坐到架子上,半空風唿唿從腳底過,她歎了口氣:“六殿下您向來最謙和,怎今兒……”
“對不起。”趙熙衍忽的悶悶一句。
遲春一愣。雖說皇子向奴婢道歉,她有點受不起,但關鍵是這皇子任由她嚎了許久,現在才良心發現了?
“六殿下您……故意的吧。”遲春歪過頭去看少年,試探。
沒想到趙熙衍承認得格外敞亮:“姑姑去求姻緣……我不樂意。”
注釋
1.靈隱寺素齋:靈隱寺沒有正式對外經營素齋。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留下來吃的。燒香客添了香油後,將吃齋飯的願望告知客僧,客僧要去請示過後才能決定留不留。當然,這都是現代靈隱寺趣聞,古代的不知道,權當情節需要,勿考。(來源:靈隱寺有素齋嗎?靈隱寺齋飯對外開放嗎-馬蜂窩)
2.白屋炊香飯,葷膻不入家:全詩出自唐代白居易《招韜光禪師(見鹹淳臨安誌)》。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麼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麼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麼。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麼?”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剎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