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家傳鑄劍之術,最令葉煒厭煩,他雖對父親葉孟秋鑄造贈與的無雙劍珍愛異常,但葉家鑄劍廬,洗劍池,葉煒卻從未去過一次。
他每覺劍術略有突破,便去尋兩個哥哥比試,葉暉心不在焉,自是屢屢敗北,葉英觀三弟持木劍前來挑戰,仰首望樹,沉默不語,葉煒本是很能自得其樂之人,兩個哥哥不理他,他也不覺無聊,隻是每日習劍,以為自己劍技遲早將為葉家二代第一人。
他稍大之後,便覺不滿,藏劍劍術自是精妙,但他最是好動,外出遊曆看到天下各派劍技紛繁各異,皆有獨到之處,不免見獵心喜,是以但有機會,便會糾纏遠來之客,教授兩手劍技。
待到年齡更長,葉孟秋叮囑幾個兒子習家傳鑄劍之術,更讓他倍覺無聊,為此數度受責卻全然不曾放在心上。他隻覺假以時日,五湖豪傑,四海遊俠,盡皆要折服在自己一對無雙劍下。
葉煒時時關注武林傳聞,每逢江湖之上又有俠少俠女揚名於斯,他便會提著自己的無雙劍前去挑戰,不過年餘,“江南蝶衣”練溪河、“蜀中瘦鶴”劉溫、“孤影”於無翼等少年英雄次第敗在葉煒手中。
葉煒與人比劍,定會下帖相邀,但卻從不理會其人願意與否,探聽得到對手所在便持劍前往,道左相逢,二話不說,便拔劍相向。
開元十三年(公元725年),江南少年俠士齊集江南名樓“煙香樓”,評選南國風頭最盛的五傑,席間杯酒正酣,葉煒提劍登樓,冷笑道:“沒有‘無雙劍’應允,誰敢妄稱俊傑”,眾人勃然大怒,群起而攻,葉煒雙劍變幻,“浮萍萬裏”身法展動,無人觸其衣角。他避強擊弱,逐個擊破,盡敗群豪,煙香樓此役轟動江南,盡人皆知。葉煒劍術繁雜,人所難測,“無雙劍”之名,也從此為南方武林所知。
開元十五年(公元727年),藏劍山莊大敵來犯,敵手太強,葉孟秋命藏劍七子出“驚鴻掠影”劍陣對敵,葉煒蹲坐牆頭,看劍陣之內各人招式皆是自己習練過之劍術,那陣勢施展緩慢,來去脈絡卓然可循,他隻覺這劍陣聽老爹對大哥吹得如何厲害,卻也不過如此,轉眼間定可破去。
他想到這裏,雙手緊握腰畔無雙劍,飄然直入,便已闖入陣中,要出手助七子退敵,誰知那劍陣看似遲滯無比,實則暗藏殺機,那大敵早已被困得左支右絀,一網成擒隻是遲早之事,葉煒闖入卻令他大喜過往,他施展李代桃僵之技,令得劍陣齊為葉煒牽動,自己卻逃出陣去。“驚鴻掠影”劍陣發若驚鴻,天衣無縫,藏劍七子本是初演此陣不久,收發自是無法自在由人,收招不及,葉煒大駭之下,連擋七劍,卻終是為劍氣所傷。
葉煒全身經脈皆為劍氣所毀,葉孟秋功力雖強,卻還無法立時為他通經過脈,待時日一久,更是無藥可醫,葉煒初時手無縛雞之力,行走之時踉蹌無依,便是穿衣吃飯也要旁人伺候,他那樣的性情,又如何受得了這等情境,待時日漸長,力氣恢複,一身內功卻是再也找不迴了。他每日默坐房中,想些什麼,從來也不與他人言說。
兩年後的四月十九,葉煒離藏劍。
陽春三月,江南草長,柳夕便在這時到了西湖,她生在北國,那裏方經霜雪,貂裘未去,她初來江南盛境,看這西湖水波瀲灩,湖上遊船點點,孤帆處處,遠處山色空蒙。行在堤上,不免心醉神馳,疑似世外仙境。
她想起那個張狂的年輕人,那年三哥聽家中長輩說起家中境況,憤然帶她遠來藏劍,卻敗在葉煒無雙劍下。
葉煒張揚狂放,自命不凡,比劍得勝便囂張跋扈,全沒半點好處,柳家的許多少年都要遠較他安淡恬靜。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開懷大笑的時候,臉上兩個淺淺的酒窩,自己終是忘不掉……
她返家之後便提起過那個用雙劍的年輕人,但家裏人都不喜歡他,他出身江南藏劍,這些年藏劍將霸刀壓得狠了,自是不會討人喜歡,但她終於還是找了來,北國女子敢作敢為,她這次遠來西湖,縱是隻見一麵,心中也安樂了。
藏劍莊院很大,她找了去,他此時卻不在藏劍,出來待客的是個和和氣氣的人,那是他的二哥葉暉。她並不是個魯鈍女子,自是能從這個和氣的人有禮的語氣中聽出一絲冷淡,誰讓她出身霸刀山莊呢?
她湖畔緩行,這裏便是他長大的地方麼,她聽那些遊春女子的娥娜軟語,南人語音柔順動聽,卻是不易聽得懂,方才那賣蓮子婦人便笑著對她說個不停,她卻是多半不明白的,她剝開一粒,味道甚苦,柳夕秀眉微蹙,不知為何有人喜愛這般苦澀滋味。筆蒾樓
葉煒落魄立於西子湖邊,他身遭桃柳夾岸,綠樹成陰,遠望山巒處處,青黛含翠。
腰畔空蕩蕩的,他看著無雙劍沉入水中,疏忽不見。
他呢,沒有了無雙劍,還會不會有笑傲江湖的葉三少?
劍呢,會不會寂寞?
葉煒鳳目瞇成一線,目光投入湖中,看到深處,便如無底深潭,幽暗無際。
他從來都是個除卻手中雙劍,便什麼也沒有了的人。
有人知道狷狂不羈的葉三少每天會在練劍上花費多少工夫麼?天賦他自然是有的,但那些一一敗在自己手上的名門弟子,哪個又是蠢笨之人了,他雙劍獨傲,靠的本就是三冬抱雪,六夏迎陽的十載苦修。
葉家沒人知道,十年習劍,每逢深夜,他皆是抱劍獨眠的。
江湖中人隻知葉三少出身名門,天賦異稟,又有幾個曉得無限風光,本為險峰獨有。
當盛神針告知他傷重難愈,他便看到葉英眼中閃過的深切悲哀,他們本是一樣的人,舍劍之外,別無他物,是以他離莊之時,大哥才沒有攔阻他,沒有了劍,他們選擇的道路本就會是一樣的,再不會有半點區分,葉煒不再猶豫,縱身投入湖中……
葉煒醒來之際,便在柳夕盤下的客棧之中,他衣衫幹爽,顯然已是換過,眼前女子柳眉杏眼,似曾相識,自己竟是被人救下了……
他將無雙劍拋入湖中。“無雙劍”,一長一短,紅纓相係,她記得他的劍,更記得他的人,他雖然愁眉深鎖,形容蕭索,但柳夕還是一眼便將他認了出來。
她看著葉煒拋劍入湖,看著他縱深投湖,駭異之極,但柳家女子利落果決,她重金懸賞,當即應者雲集,便有數人跳入湖中,將葉煒救了迴來。
她也許不是個最了解自己的人,但那般毫無疑慮,一心相隨的女子,今生也不會再有第二個……
葉煒每每念及妻子柳夕,都會想起當年她們是如何相識,她是個奇異的女子,外柔內剛,幹淨爽利。那是一眼看上去便讓人精神為之一振的女子,究竟是有多少次自己要放棄了,還是被她柔和堅定的話語勸住,全心修煉。
開元十九年(公元731年),藏劍葉三少與霸刀柳夕相逢於西子湖畔,結下患難深情,葉煒雖早成廢人,柳夕仍不顧家人反對,決意生死相隨。
柳夕勸顧勉勵之下,葉煒重整心意,徐圖恢複武技之法。
開元二十一年(公元733年),柳夕誕下一女葉琦菲。
開元二十四年(公元736),葉煒領悟寂劍。
開元二十四年(公元736),葉煒攜妻女返家,柳夕卻因出身遭受葉孟秋冷遇,葉孟秋堅拒葉煒帶柳家母女入住藏劍山莊,葉煒無奈之下,苦笑離去,全家隻得迤邐千裏,前來霸刀山莊。
柳浮雲眼見柳夕身子羸弱,麵容消瘦,再經詳問,這才得知柳夕自嫁與葉煒之後,卻是從來未曾過什麼安心日子,隻住在街頭借住的小屋之中,到得最後,已然生子,卻是未曾得進藏劍山莊一步,柳浮雲眼見當年那個水靈美貌的妹子如今剛過雙十,卻已華發漸升,這幾年受藏劍冷言冷語,不知折了多少壽算,一肚怨氣全然發作到身旁葉煒身上。他心傷妹子受辱藏劍,大怒之下,言語之中自是沒有什麼好話,便將藏劍自老莊主葉孟秋到護院打雜之輩痛罵了個便,拔刀要與葉煒決個生死。葉煒本非善於隱忍之人,不得藏劍家人所諒之時也從未求懇過半句,本已負氣良久,現到霸刀後又遭柳浮雲如此辱罵,他那樣的性子,又怎能再忍得住。
柳浮雲與葉煒含怒出手,這一戰已然關係藏劍霸刀兩家聲名,兩人自是不肯退讓。交手之中,意氣更激,幾個迴合之後,用的竟然都是殺人取命的招式。
柳夕眼見夫君與二哥劍拔弩張,已是生死立見之局,她別無他法,慘然引刀自盡。
葉煒大痛,剎那間滿頭黑發皆白,他與柳浮雲皆心痛柳夕之死,悲憤交加之際全力出手,隻覺此人不死,自己實難傾斜心中憤怒!葉煒大戰柳浮雲,雙雙重傷,此事終為藏劍所知,這才有葉蒙大鬧霸刀之事。
葉煒被柳五爺以絕世功力打通全身經脈,半月之後傷愈,迴返藏劍,隱居藏劍梅莊,從此閉門,不見外客。
葉煒當年一心恢複劍技,心思半點也不曾放在妻子身上,後每每念及柳夕溫婉殷勤之態,不覺悔恨得無以複加。柳夕死前,念念不忘之事終是兩家恩怨,葉煒深思良久時日,終於還是決定放下私怨,成全妻子心意,從此多方設法尋求化解藏劍霸刀恩怨之道。
轟轟轟——!!
接連幾團像素火焰爆發,將幾隻“神秘”的身形徹底淹沒,在火光中分解為漫天的像素,消散無蹤。
林七夜用精神力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對於衛冬的戒備放鬆了些許,他的精神力掃過前方,確認了幾隻從牆體中破出的“神秘”的位置後,迅速的選擇最優的突破路徑,繞開了它們的圍剿。
“你真的不知道別的什麼線索了?”林七夜皺眉看向衛冬,“這些東西的數量太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出口,我們遲早會被耗死在這裏。”
“這我真不知道……”衛冬苦笑著說道,“我隻知道這神社就是一處供奉妖魔的地方,那些石像都是日本本土的‘神秘’,不過我一開始以為這些隻是單純的石像而已,真的沒想到它們居然還能複蘇。”
日本本土的“神秘”?
林七夜若有所思。
衛冬在進行日本“人圈”毀滅計劃之前,專門有研究過這方麵的內容,所以能認出這些是日本本土“神秘”,而林七夜在集訓營可沒有學的這麼細致,自然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但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麼。
“你知道絡新婦嗎?”林七夜問道。
“知道啊,也是日本妖魔傳說中的一種。”
林七夜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麼?”雨宮晴輝疑惑問道。
“那句預言,‘絡新婦的石像底端,藏著離開死境的鑰匙’。”林七夜認真的說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後方還有大量的本土‘神秘’追殺,完全可以算的上是‘死境’,而這裏又有諸多石像複蘇……
‘絡新婦’,‘石像’,‘死境’三個要素都齊了,如果那句預言是指向這個情況的話,離開這裏的方法或許就藏在絡新婦的石像底端。”
“前提是這個預言的結果是正確的。”雨宮晴輝提醒道。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雨宮晴輝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那就賭一把。”
“把絡新婦的樣貌特征告訴我,我試著找一下它。”林七夜一邊飛奔,一邊閉上了雙眼。
在雨宮晴輝和衛冬的描述下,林七夜很快就找到了絡新婦石像的位置,那是一個半身蜘蛛,半身妖嬈女人的存在,此刻正要從牆壁中破出,身上到處都是密集的蛛網,一雙血紅色的眼眸正瞪大了在環顧著四周。
隻是,她的位置與林七夜等人的逃離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林七夜想去到那裏,就必須迴頭殺穿那十幾隻正在窮追不舍的日本妖魔。
當然,林七夜也可以直接【夜色閃爍】過去,但雨宮晴輝和衛冬不行。
“在反方向。”林七夜深吸一口氣,“我們必須要闖過去。”
雨宮晴輝將手放在了刀柄上,眸中閃過鄭重之色,雖然他無法使用禍津刀,但自身的刀術功底還在,不至於毫無戰鬥之力。
而衛冬則從包中又掏出了一枚彈夾,塞進了手槍之中,同時左手握著一枚像素風的手雷,用牙咬下了保險,將銀環吐出,說道:
“你開路,我們掩護你。”
林七夜點了點頭,“好。”
話音落下,三人同時停下腳步,迴頭麵對那十數隻咆哮衝來的日本妖魔,雙腳猛踏地麵,身形如箭般衝刺而出!
林七夜將右手的直刀甩出,斬向為首的那隻妖魔,同時伸手在空中一招,一座龐大的召喚法陣再度張開。
一抹白光閃過之後,一隻滿身繃帶的幼小身影落到了林七夜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子,微微歪頭。
“木木,幹活了。”
“嘿咻——!!”
哢嚓嚓!!
木木背後的繃帶飛快的鬆開,一枚枚鋥亮的掛載式導彈懸在它的身後,刺目的火光自導彈的尾端噴湧而出,唿嘯著飛向身後廊道中蜂擁而來的十數隻妖魔。
“臥槽!”
衛冬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就是一句國粹,然後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轟——!!!
三枚掛載式導彈在狹窄的空間內同時爆炸,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周圍密密麻麻的房間撕成碎片,洶湧的火焰如浪潮般瞬間淹沒了那十幾隻妖魔的身影。
與此同時,木木自林七夜的脖子一躍而下,身形急速膨脹成一座巨大的鋼鐵堡壘,橫在了三人之前,將熾熱的火浪隔絕在外。
雨宮晴輝是親眼看過林七夜動用導彈的,但眼前的這一幕對衛冬來說,屬實有些超出理解範圍了……
抬手就發射空對地掛載導彈?這生猛程度已經堪比會長了啊!
待到火焰基本散去,鋼鐵堡壘如氣球般縮小,又變成了一個掛件般的木乃伊背在林七夜的身後,三道身影急速的穿行於火浪之間。
幾道寒芒自火海中閃爍而出!
即便木木的火力已經拉滿,但依然有幾隻妖魔自爆炸中存活,這些妖魔的故事傳播越是廣泛,力量便越強,此刻能夠從火光中衝出的妖魔,都不是像林七夜之前輕鬆秒掉的那些雜魚。
一個手中提著青燈的幻影迎麵撞上林七夜,燈盞間的青光大作,這一刻林七夜周身突然彌漫出無盡的死氣,像是擁有生命般,瘋狂的鑽向林七夜的七竅。
林七夜眉頭一皺,正欲有所動作,一聲槍鳴便從他的身邊響起。
一枚像素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幻影手中的青燈,將其直接化作漫天像素分解開來,環繞在林七夜周圍的死氣也隨之消散,林七夜轉頭看了一眼,衛冬正握著手槍,對著林七夜微微一笑。
鏘——!
剎那間,一抹刀芒自雨宮晴輝的腰間閃出,在火浪中劃過一道圓弧,斬下了那失去了青燈的幻影頭顱。
緊接著,又是幾隻妖魔從不同方向的火焰中閃出,咆哮著衝向跑在最前麵的林七夜。
“比人多……”
林七夜喃喃自語,他伸出手,在空氣中一按,九道絢麗的魔法陣光輝在他的身前閃爍,一道道穿著深青色護工服的身影自魔法陣中閃出,向著那些妖魔攔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