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開始下雪,地麵變得極度泥濘,前進時,車輪在泥水間打滑。
車上的人們昏昏欲睡。馱馬緊跟在車廂兩側,喘息猶如雷鳴。它們已走了兩天,才得半夜休息,然而這時下起了雪。
起初,雪片隻是零星墜落,在黑夜中並不起眼。但傭兵知道它們很快會鋪天蓋地,在南風席卷下覆蓋前路。驟降的氣溫將帶來深重災難,尤其在這片幾乎從未迎接過大雪的山林。河流邊,野獸被流水結冰的聲音驚醒,烏鴉如黑雲般掠過枝頭,朝北方飛去。
極黑之夜正在追上我們的腳步。辛對此心知肚明。普林人失去太陽有一陣子了,也許那邊的風雪更大,再加上漫長黑夜……普林人無法繼續躲藏,大家總得出門填飽肚子。很可能他們已經恢複了生產,亦或到教堂祈禱。
但他不敢想這些人會從寒夜中得到什麼。王城混亂,女王死去,普林城得不到支援。事實上,王城的極夜恐怕來得更早!全國上下,隻有冰地領擁有應對極黑之夜的經驗。普林沒有領主,沒有冬糧,甚至也沒有厚實的城牆,人們要怎麼活下來?
傭兵既沒有答案,也無法停下來思考。他們已然穿越伊士曼與布列斯塔蒂克的邊界,來到帝國境內。潮濕悶熱的空氣變成冷風,風雪還在身後追趕,吹打著提燈。
搖曳迷幻的光線中,馬兒邁開四蹄,嘶鳴著撞入雪幕。
爬下土丘時,他猛地收緊韁繩。車輪劇烈顛簸,幾乎要從桿架上脫離。而車廂內傳來慣性導致的沉重碰撞聲,將所有人全驚醒。
辛聽到他的結社首領在咒罵,但無暇顧及。
一道道身影潛出灌木,於風雪中逼近。這些人絕非尋求幫助的行人,傭兵看得出來。他們來者不善。
打頭的是個小兵,手握上弦的弩,皮革十分破舊。他身上的皮毛比武器更薄更少,人也凍得瑟瑟發抖。在他身後有許多類似模樣的家夥,拿刀或斧,胡子拉碴,還掛著鼻涕。這些人靠近後便毫不掩飾行蹤了,不懷好意地圍攏在馬車前,而此刻灌木還在晃動。
有不少人。辛判斷。這裏有個強盜團夥,盤踞在要道上,專門打劫往來行旅。他們中有布列斯人和伊士曼人,還有特征明顯的瓦希茅斯人,以及幾個戴破頭盔、騎瘦馬的流浪騎士,如果這也算騎士的話。
車廂門因巨大的慣性卡在縫隙中,被裏麵的人一腳踢開。“怎麼迴事?”佐爾嘉繼左腿後探出了腦袋,瞇起眼睛望向黑暗。“噢,好些陌生人。”
“就是這樣。”
“什麼見鬼的陌生人?”光複結社的社長,布雷納寧·蒙洛剛撐起身,就被護衛一把按迴去。但這一下已足夠他看清外麵的情況。“……你該加速的。”他對辛抱怨。
“這可不行,他們布置了絆索。”盡管繩索已做處理,天黑不見五指,它在傭兵眼中也無比清晰。“還有弩弓。”
布雷納寧哼了一聲。也許他覺得繩子和箭不算什麼,驅馬從這些人身上碾過去就行。
最接近馬車的男孩在兩碼外停下,冷笑著移動準星。傭兵聞到一股涼絲絲的酸味,下意識屏住唿吸。“都下車!”遠方傳來吼聲,“我們保準不傷人。”
辛一聲不吭地照做了,佐爾嘉也來到身邊。他瞥一眼最近的那小子,對方連胡子都沒有。“你覺得這話是真是假?”他問。
“得分情況。”
就在這時,有人已忍不住上前去拽馬車韁繩。他的另一隻手握著斧子,邊緣寒光熠熠,木製握柄髒汙不堪。“出來!”他喊著,“否則有你們好看。”
“他把咱們當成寒星號了。”佐爾嘉笑道。
那樁事也不對,傭兵想。但他隻是冒險者,不是城衛隊也不是神官,律法對他的約束力取決於他認為是否有利,想必對方也是這樣想的。
他無聲地抽出劍。
流浪騎士第一個發現了辛的動作。此人大喝一聲,提醒同伴,但聲音出口便淹沒在風中。伴隨一道雪亮的劍光,他的鐵盔整齊地碎裂,麵頰上浮現一條紅線。轉眼間,線縫中噴吐出熱騰騰的血泉,流浪騎士的身體一分為二。他胯下的馬也未能幸免。
“砰”地一聲,有人在恐懼中放箭。然而在弓弦抖動的細微瞬間,劍刃已如無情的寒風刮過,劃開他們的喉嚨。射偏的箭矢釘在樹上,羽翼顫個不休。
當這顫動停息,圍上前的強盜已死了六個人。傷亡蔓延到絆索前,劍刃一挑,繩索崩斷,斷頭墜入血染的雪地。旋起的長劍接著帶走第七人的性命,他的屍體絆倒在另一人身上。
望見這一幕,牽韁繩的土匪拔腿就跑。
他已是反應最快的一批人。佐爾嘉伏腰上前,躲開飛矢,一劍正中他的後心。更多的人看不清狀況,揮舞著斧子朝前湧來。當他們意識到死去的是自己人,見到屍體上與其說是殘忍、不如說是高效的傷痕後,早就為時已晚了。
傭兵簡單地揮劍,而土匪如木樁一般倒下,成片清空。但人不是木樁,肉體散發著新鮮血味,提醒著他方才造的孽。辛本可以開口嚇退他們,有一萬種方法證明神秘者的身份,但他並沒理由這樣做。這些人的死活不幹他事。這兒既沒有神官,也沒有法官。事實上,光複結社對他的“虔誠信仰”已經有所懷疑了……
很快,土匪群崩潰了。機靈點兒的身在外圍,當即扭頭逃開。急於求成的家夥離得最近,當先死在傭兵和佐爾嘉劍下。風雪愈發淒厲,林間迴蕩著叫喊和血肉撕裂的聲音。
還有幾人試圖攻擊車廂,以期兩人折返,以爭取時間。佐爾嘉殺死一個舉火把衝來的強盜,自他胸中抽出血刃。這時一人從樹枝跳下,重重砸在車頂。前夜鶯一把將他扯下來,砍斷他的腳。他哀嚎著栽倒在同伴的肚子上。
零星箭矢襲來,辛的餘光卻捕捉到異樣:光線似乎扭曲一瞬。某人在神秘掩蓋下迅速移動,在黑暗中全無痕跡。當此人接近車廂時,他向他伸出手。
『重力陷阱』
一道無形波紋瞬息擴散。沉重的壓力使得地麵一震,空氣驟然排開。土匪接連摔倒,弩箭則和秋日成熟的果實一樣劈裏啪啦墜落下來。
佐爾嘉後退一步,險險逃離魔法範圍。他的無名者火種對神秘極為敏感,往往能後發先至,躲避攻擊。凡人則沒這般能耐。
重力場圍繞馬車,形成了個空心的球狀空間。車頂的土匪斜飛出去,撞上六碼外的鬆樹。其餘人趴在地上,攤開四肢,無論如何也掙紮不動。
“嚇我一跳。”他盯著突兀墜落的雪片,朝傭兵抱怨。“不過手藝不錯。”
“有個人攜帶神秘物品。”辛解釋,“我擔心損壞車架。”他改變了重力場的方向,將土匪們挨個發射進草叢。
人體撞擊地麵的聲音非常恐怖,對敵人可謂是種震懾。但他不知這還有何意義,死去的土匪是逃走的十倍以上,後者不可能再聚集起來了。
重力場消失後,佐爾嘉繞過來,與他一同搬走道路上的屍體。他們剝下死人的單衣,拿走匕首和火引。傭兵還找到一把黑城產的煙葉,被低溫凍脆。他輕輕一揉,碎葉落入了土壤。
佐爾嘉抽抽鼻子:“怎麼有股酸棗味?”
不是葉子。“有個傻瓜投毒。”辛告訴他,“但風太大,基本沒什麼用。”
這話並不是絕對正確。道路清空後,他們繼續前進。這迴換成佐爾嘉駕駛,車廂裏某個乘客咕噥一句,還是在睡意催促下閉上了嘴。傭兵擠到布雷納寧外側,試圖修理車門。
……才走了不到三百碼,馬車又是一頓。“怎麼迴事?”伯寧不耐煩地質問。
“有人躺在那兒。”佐爾嘉詫異的聲音傳來,“他受了傷……呃,恐怕還中了毒。一股酸味,是那群土匪。”
真見鬼。布雷納寧打心底裏不願理會。“他被你傳染了嗎?”但他還是下了車。“我去瞧瞧。”畢竟這是去瓦希茅斯的路,錯過什麼信息就不妙了。
還不是你自己要去,辛心想。他掃一眼兩名結社同伴,“唱伴”於睡夢中咂嘴,學生瞇著眼望過來。“好冷。”他喃喃道。
傭兵終於將車門掰迴原位,寒風不再灌入。“下雪了。你要去瞧瞧麼?”
學生猶豫片刻,選擇與辛一道下了車。普林潮濕炎熱,與南部的氣候截然不同。他的故鄉從不下雪。“我們到哪兒了?”
“布列斯,剛過邊境。”
“幹嘛停下?”
“路麵有些障礙。”辛扭頭打量這家夥,“你叫格萊莫,對嗎?”
“格萊莫·費恩。”
“你是貴族後裔?”
“曾經是。但如今我隻有個高貴的名字,你們最好別當真。”
“這也是你離開故鄉的原因麼?”
格萊莫緊張地笑笑:“我是無名者啊,況且普林的情況也不妙。”他低頭看看雪地,又看看馬車,縮了縮衣領。
不曉得你發覺拜恩人不日將拯救普林時,會不會後悔自己選擇了光複結社。辛心想。
就一個年輕學生而言,格萊莫的膽子很是不小。辛在普林城接待他的他的同學時,他們合力用火種魔法操縱了一條狗,將報紙銜在其口中。這樣便可在保護自身的前提下聯絡。原來他既勇敢又機敏,還十分果斷。
他們繞到車前。路邊有個虛弱的乞丐,渾身髒汙,麵色慘白。他額頭凍結著鮮血和枯葉,整個人好似剛從土裏刨出來一般。
布雷納寧戴上手套,碰觸傷員的口鼻。隱約氣流傳來,令他緊繃的神情放鬆了些許。“活的。”
他的護衛佐爾嘉站得很近,防衛性地警戒四周。辛將人翻過身,暴露出麵孔:“布列斯人。”
“帝國人。”格萊莫抽抽鼻子,“我敢說他和那群土匪是一夥兒。”
方才你肯定是沒醒。“不,他是被洗劫的一方。”
佐爾嘉同意:“土匪給這倒黴鬼下了毒,洗劫然後埋了他。人們走後,他從土裏爬了出來。瞧,指甲都折了。”
“管他是誰。”布雷納寧說,“我們要拿這家夥怎麼辦?”
問我作甚?“你是首領,伯寧,由你決定。”辛迴答。
布雷納寧不滿地盯著傭兵。“先把他弄醒再說。佐爾嘉?”
“聽憑吩咐,大人。”
前夜鶯和辛將傷員合力抬到平地,布雷納寧開始翻他的口袋。人們的魔法和智慧對毒藥束手無策,但煉金術士有自己的辦法。很快,他找到一隻臭烘烘的棕色瓶,將裏麵的未知物體倒入傷員口中。
藥效立竿見影。傷員猛側過身,對一株蕁麻大吐特吐。他身上的酸味更濃烈了,能令凡人眩暈。好在風雪不停,強風吹散了一切異味,人也清醒過來。
“……饒了我。”傷員呻吟,“啊!別過……嘔。”一串唾液滑過下巴,他痛苦地咳嗽起來。
格萊莫擰起鼻子。“你們給他吃了什麼?好臭。”
“黴豆。伊士曼當地的藥材功效有些許改變,但問題不大。這家夥清醒多了。”
布雷納寧再度瞥一眼傭兵,意思很明白。辛隻好扶起傷員,提著他換了個位置,開始詢問:“你被強盜襲擊了?他們搶走了什麼?”
傷員瞇起眼睛,似乎沒明白他在說什麼。
恐怕沒時間緩解他的精神狀態了。“給些迴應,夥計,我們得走了。”
“別!……你……伊士曼人?”又是劇烈的咳嗽,但傷員終於能看清東西了。“你要去哪兒?”他猛抓住傭兵的手臂。“該死的……”
“我們往北去。”辛告訴他,“你被土匪洗劫,有人救了你。你是誰?你要去伊士曼嗎?”
“不是、不是土匪。”他喘了口氣,“當地人。是他們。”
瓦希茅斯人。辛皺眉。這可不妙,我們的結社首領必定會後悔,覺得自己救下了敵人。
他們當然聽見了這話。佐爾嘉慢慢靠近,問道:“怎麼樣?”他雖是瓦希茅斯人,但樣貌特征不算很明顯,雪又下得大。“陛……大人說這家夥傷得厲害。”
實際上,是致命傷,而且是神秘力量留下的傷勢。“他快死了。”辛說。
傷員痛苦地倚靠樹幹。他的臉孔白得猶如屍體,兩道烏黑的血柱黏在嘴唇上。“不。”他囁嚅道,“救我……救救我吧!呃……”
“我們幫不了他。”佐爾嘉低聲對辛說。
這話意有所指,好像覺得辛會提出什麼起死迴生的無理要求似的。傭兵不與他分辯。“我知道。”
“……信物。我是……我帶著它。”聲音幾乎難以維係。“燒火。逃……惡魔也被……他們都死了。”
“說清楚點。”佐爾嘉催促,“發生了什麼?”
很難猜嗎?辛可是記得歌人塔裏的事。“軍團分裂了,獵手卷土重來,無名者在逃命。”他注意到格萊莫驚疑的視線。“噢,抱歉。我隻是推測。”
布雷納寧狠狠瞪了他一眼。“饒了我吧。”他吼道,猛推開傭兵。傷員嘴裏嘰裏咕嚕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話,伯寧厭惡地打開香薰,在他鼻子下一晃。
隻是片刻,傷員的情況便改善了,連唿吸也變得有力起來。
他們也得到了情報。“戈盧米爵士死了,園丁也被殺害。爵士派我將消息送往他的家族。”
“好轉隻是暫時的。”伯寧道,“你哪兒也去不了。如今城裏誰做主?”
“光複軍團……還有靈感學會。”
幾分鍾後,結社將死人重新安葬,留下一頂流浪騎士的頭盔做標記。此人應是貨真價實的騎士,辛確認,他為領主服務,為使命而死。他將從土匪身上奪來的神秘物品用以陪葬。也許這是騎士的信物,也許不是。沒人能證實了。
除了辛。他隻會猜測,但一般都會猜對的。
……
值得慶幸的是,這時候雪停了。佐爾嘉驅動馬車疾馳,一小時後便趕到了目的地。這裏的城牆介於嶄新和古老之間,如同打了補丁的帆布。
傭兵打量它:“黃金遺跡。”
“這就是金星城。”
“錯了,這是代行者收購你我人頭的定金。”伯寧用嘲弄的口吻說。
佐爾嘉聳聳肩:“我這輩子沒這麼值錢過。”
自然,你不過是隻夜鶯,忠誠愚蠢的聽差。布雷納寧心想。無論是對是錯,到頭來責任都屬於我。他決定不費神在這家夥身上。
與之相比,辛的神情就有趣多了。諾克斯傭兵睜大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著破損的高牆,迎風招展的旗幟,金光閃閃的徽章……充滿魔法痕跡。他沒見過當年瓦希茅斯王都的盛景,但殘骸也比伊士曼雄偉許多。當年瓦希茅斯可是寶石之國啊,布雷納寧心想。
重返故土的感覺十分奇妙。伯寧將所有人趕下車,要他們認識未來結社的總部。這裏曾是一國之都,也是布雷納寧的出生地。他非常詫異自己踏足這裏時仍能感到滿足。
傭兵用一句話打碎了他的懷念。“找到你們的同胞沒有?”
“……很多。”火種的感受如蛛網般延伸,沒有遭到任何阻礙。
“諸神保佑。”佐爾嘉鬆了口氣,“情況還不算糟。”他已忘了自己曾是謀害同僚的一員了。
“代行者給予了承諾,而非援助。聖騎士團和露西亞神官都不能幹涉,祖父需要自行彈壓軍團的分裂。”布雷納寧笑了,隻要活著就是好事。“毫無疑問,諸神賦予我們的力量勝過代行者不知所謂的承諾。他沒能辦到。”
“暫時沒能。”辛提醒,“假如在你撥亂反正前,光輝議會騰出人手來就不妙了。我們最好快些行動。”
這話不錯。歌人塔裏的秘密處刑是由於四葉公爵與守誓者聯盟的合作,金星城的同胞還有救。“問題在於,我們也沒多少人手。”佐爾嘉說。“要繼續招攬新成員嗎?還是說。”他揚揚下巴,“我們可以撿現成的。”
辛皺眉:“靈感學會。”
“對。它原本就是軍團扶植的秘密結社,用以暗中掌控城市。”布雷納寧告訴他們,“獵魔戰爭初期,我們突破了布列斯人的包圍圈,準備一路向西北方前進,從舊莫托格邊境迂迴,全軍遷移到石英平原東部。”
“當時金星城位於我們身後,與帝國的聯係幾乎切斷。雖然仍有被光輝議會打擊的風險,但我認為再沒有比那更好的機會了。”
“你們奪迴了王城?”格萊莫問。
“算是吧。”伯寧不情願地承認,“起因是‘無星之夜’結社借道石英平原,希望軍團予以幫助。情勢危急,我沒多考慮就同意了……他們也給我承諾。承諾!最沒用的欠條。這位可敬的守夜人、拜恩的領路人,答應在完成使命後,協助我們奪迴故國。”
他發出一聲歎息。“不用說,最後我們還是孤軍奮戰。”
“他們違背了諾言?”唱伴打個哈欠,漫不經心地問。
“不。隻是沒人迴來。”
兩名新成員麵麵相覷。佐爾嘉垂下頭,似乎在迴憶,想必那時他還是潛藏在鐵爪城的夜鶯。辛牽著馬,車輪碾過一枚石子,燈籠跳動起來。然而他鎮定自若,仿佛無論秘密結社牽扯怎樣的麻煩,這諾克斯傭兵都無所畏懼。
布雷納寧倒希望他能緊張幾分。據戈盧米爵士的斥候所言,金星城的情況和一鍋沸水沒兩樣,光複軍團分裂後,形成對立的兩方——這兒的無名者數量太多,且該死的大致與秩序生靈齊平。前者占據軍團主力,但軍官幾乎都是秩序生靈。
與代行者合作後、軍團分裂初期,士兵們在長官的命令下襲擊了無名者戰友,造成相當慘重的傷亡。但很快,逃過第一波背刺的幸存者將風聲泄露出去,而軍團高層完全無法阻止:無名者憑借火種感知彼此。即便是同等神秘度,同胞也有火種魔法可以依靠,常人根本不是對手。
不過,光複軍團的清洗仍然憑借主動占據了上風,使無名者團體的規模大大削弱。同時,光複軍團在“黃金遺跡”暗中經營了兩年,與當地勢力均有所聯絡。他們很快找來惡魔獵手——無名者最純粹、最難纏的敵人——替高貴的瓦希茅斯老爺們鏟除複國的阻礙。
獵手欣然應約。一時間,“金星城”局勢變幻,風雲動蕩。每有獵手捕到惡魔,當晚便有同伴被無名者殺死。第二天他們繼續捕獵,變本加厲,無名者則組成秘密結社謀劃著還以顏色。
事到如今,前者的手段越發激烈,後者則成立了新的結社,人們稱之為“靈感學會”。但真正從雙方的鬥爭中獲利的,唯有那些還佩戴著“光複軍團”名號的背信棄義之輩。
可悲的事實,不過世事總是如此。爭鬥讓布雷納寧能察覺到“靈感學會”的痕跡。無名者們如陰影般潛伏在城市中,幾乎無處不在。他們的情緒鮮明的起伏著:憤怒,激動,悲傷。他的意識在不斷的交換中迅速穿行,突然感受到一團龐大的混合情緒。
佐爾嘉也感覺到了。他握起拳頭,神情介於震驚和仇恨之間。連格萊莫和“唱伴”也不自在地四處亂瞟。
隻有傭兵例外。“我知道這組織。”辛迴憶著情報,“獵魔運動前它就存在了。當地富人和某些貴族合作,組建了這個神秘學俱樂部。事實上,它曾是個學者組織,主導者是……”
“……韋弗家族?”布雷納寧接道。他的注意力還在另一邊,那兒似乎到處都是無名者,又不像聚集地。人們情緒激動,思維淩亂。出了什麼事?
“也許換人了。我隻是聽說。”
當然換人了。他迴過神。原本學會的主人是獵手的爪牙,處處妨礙軍團的行動。布雷納寧不會容忍。我派人宰了那老東西,換上自己人。可惜她也被獵手的反撲殺死了。算了,凡人總是如此,沒法背負過多期望。
“你已算是消息最靈通的一批人。”他告訴傭兵,“靈感學會是軍團扶植的傀儡,成員幾乎都是同胞。他們在暗處行動,為王國的光複大業奔走……起碼我離開時是這樣安排的。”
因此,軍團背棄了無名者後,“靈感學會”便成為了新的結社。他們本就是同胞的聚集之處。
“原來是這麼迴事。”佐爾嘉忽然插道,“前些年,我有個戰友被派來伊士曼,他申請進入這個‘靈感學會’以留在金星城,卻遭到了拒絕。”
“現在他還願意申請嗎?我會立刻通過。”
辛更關心另一件事:“現在靈感學會還聽你的安排?”
“你就不能想想辦法麼。”布雷納寧沒好氣地說,“我倒希望他們能分清命令的下達者是我還是我祖父,但結果已經明擺著了:我們這兒有個人證。”
“人證”佐爾嘉無言地別過頭。
“那麼,我們就與靈感學會聯手,先搞定軍官,再從你祖父手中奪迴你的權力。假如你允許的話,我們還可以趁機給他點教訓。”
布雷納寧的好心情忽然消失了:“僅此而已?”
辛皺眉:“這樣足以挽迴局勢。若你還是不滿意……”
“我當然不滿意。”他打斷道,“靈感學會恐怕不會忘記軍團的背叛,此事我無法出麵。”
“既然如此,我們可以效仿歌人塔的做法,先獲取靈感學會的信任。”忽然這傭兵打量他們一番,“你們能找到同胞的位置吧?”
要是你答應我的提議成為同胞,伯寧心想,眼下就不必詢問了。他對辛的計劃不那麼滿意,他覺得自己對此人是忍耐快達到極限了,然而現在他還需要這小子。“他們聚在一起,不知是做什麼。”
佐爾嘉的臉色忽然不那麼好看:“不會是我那邊類似的情況吧?咱們最好快點兒。”
布雷納寧當機立斷,命令結社前往那處。他提供了金星城的幾處隱秘通道,以及所有用得上的軍團情報。在成為黃金遺跡前,金星城有發達的地下水道係統,其中曲折遠非鐵爪城修道院的小路可比。後者純粹是神秘生物所造,毫無建築美感。
而在這裏,梯井連通廢棄的隧道,使光複結社能自如穿行到任何地方。盡管水道複雜多變,但沒人比瓦希茅斯王室更清楚路線。
人們也各自發揮長處。辛製訂了計劃,佐爾嘉負責補充,而格萊莫·費恩高興地發覺自己分配到的任務是看好“唱伴”,免得這家夥瞎跑出去。同時,一旦唱伴的火種魔法“災景”看到了某些東西,他也要立刻發出警告。
不曉得這小子能不能成事。布雷納寧邊爬梯井邊想,格萊莫很年輕,而唱伴很可憐。也許我不該給他們牽扯到這種事情中來,連辛也是。諾克斯傭兵團的考爾德勸他返迴四葉城,繼續與冒險者們接委托度日。那不是種難捱的生活,也許伯寧該和他一起去。
但我們迴到了金星城,隨時都可能投入到使人喪命的戰鬥。
……誠然,祖父可以看在血親和繼承人的份上,不傷害布雷納寧的性命。然而這隻會令他更愧疚。這個事實與這座廢墟上重建的城市、瓦希茅斯的王都一樣,都是血脈帶給他一個人的,光複結社的其他成員都沒有份。
如果我成功了,他們會得到迴報。布雷納寧隻能安慰自己。相比於風險成千上萬倍的迴報。就像佐爾嘉說的那樣,用財富和地位換某人的賣命,對後者實則是種抬舉。他不知這樣究竟能滿足誰。連我自己都不滿意!
伯寧扭頭打量其他人,發現唱伴正專心地折報紙,格萊莫完全事不關己。這些人不會被國王放在眼裏,他們的意見本就無關緊要,他們活著對伯寧至關重要,是他的責任。畢竟,我是首領。
離家前,布雷納寧殿下有一整個參謀團為他出謀劃策。他統統沒有采納,獨自一人到伊士曼尋求聖經。如今這些人又會對我說什麼呢?隻怕連開口都懶得罷。伯寧笑了。早知道我就割了他們的舌頭。反正這幫傻瓜的意見加起來,尚不如一介冒險者。
拜恩人或許沒撒謊,想做瓦希茅斯人隻需生在此地,而唯有被諸神選中的靈魂才會成為我的同胞。
結社將策應人員安置在梯井底。這裏隱秘狹窄,但安全無虞。梯井入口處曾被沉重的鐵柵封鎖,佐爾嘉一人竟無法撼動,需要傭兵從旁協助。他們合力扣上了井門。“我還是頭一迴抬這麼沉的棺材蓋。”前夜鶯說。他總愛開不合時宜的玩笑。
布雷納寧帶著結社元老繼續前進。隧道隻有兩碼高,潮濕陰冷,布滿殘缺的金屬管道。他在牆上摸索機關,卻被傭兵阻止。“別碰斷片。”辛警告。
“生鏽的金屬會使人中毒,大人。”佐爾嘉表示,“那兒有什麼嗎?請讓我替你找。”
“我記得這兒有個接口。”布雷納寧湊到近前,“你找到也沒用,它是用煉金術連接的。”
辛的提醒倒很重要。伯寧小心地避開斷裂的邊緣,找到了接口。他依次注入魔力,遠處的一盞汽燈忽然閃爍,顫巍巍地亮起來。緊接著,線路串聯的所有路燈都被點亮,光線雖然昏暗,但足以辨別路況。
見鬼,方才他是怎麼看見的?布雷納寧端詳一番碎裂的金屬管道,它的邊緣和剃刀一般鋒利。
傭兵環顧四周。“燈光會引來注意嗎?”
“我更改了線路。現在它們不止是照亮了,更能收集圖像。”
佐爾嘉吃了一驚:“這是怎麼辦到的?”
“技藝。某個光元素生命給了我參考。”布雷納寧對自己煉金術向來有信心,“燈帶閃爍,傳遞出不同的信息。隻有接收端能編譯它們。老化的接口沒有保護處理,我調整了底層紋路,就能增添功能……”
“真是大師般的手法。”辛打斷了他的解釋。“能看到目標嗎?”
布雷納寧已經找到了:“附近的汽燈自行點亮了,用的是燃料。有人往燈座裏灌蠟。”說明人們長期停留於此,且對金星城地下的管道網絡一無所知。也對,王族也不是人人都會煉金術。“不過這法子……切斷了傳輸。我看不到具體情況。”
這當然不是問題。有伯寧引導,他們幾乎腳步不停。煉金術士借助鋪設的汽燈管道,提前感應到熱量。他不禁心頭一緊。
“好熱。”佐爾嘉喃喃道。
“隻是生火而已。”布雷納寧生氣地製止。“別胡說。”
隧道在扭折中不斷變幻,時而空曠坎坷,時而狹窄光滑,唯一相同的是都骯髒老化,遍布汙穢。伯寧忍受著刺鼻的氣味,爆發出一串咳嗽。目標在前,他完全忘記了使用魔藥這迴事。
抵達現場時,光複結社來得正好。
正如火種感知到的那樣,這裏既有獵手,又有大量的無名者。雙方自非和睦相處。氣氛緊張激動,情緒如浪潮翻湧,聲音嘈雜無序。枯幹的白骨散碎在地,弧度倒映出汽燈的火光。
一座可怖的處刑臺佇立中央。下方填滿碎草、秸稈和削去枝葉的柴木,臺上則是被捆綁的赤裸的罪人。累累傷痕和淤青遍布在他們的軀體上,肌膚剝落,猶如不能蔽體的殘破衣袍,暴露著鮮紅內裏。
柴堆外隔離出一圈空白。無數人影立足外圍,手持火把。他們的麵孔被燈火照亮,呈由深到淺的橘與金,褐與紅。人們的神情仿佛在火中流動,嘴唇翕張,肌肉牽扯出各異表情。
布雷納寧正準備打開“歌女”的塞子,見狀也不由遲疑。還是火種傳達的反應提醒了他,臺下安全的圍觀者才是同胞,而正被處以極刑的……
惡魔獵手。伯寧心裏湧動著不知是痛快還是悲哀的情緒。這麼幹會讓他想起同樣受折磨的同胞,那些無辜赴死的靈魂。
佐爾嘉不安地吞咽。“他們在做什麼?”他局促地邁著步子,“火宴?”
他肯定是聞到了燒焦和濕潤的氣味。這不怪他。布雷納寧心想。汽燈正在燃燒,罪人正在流血,同胞的情緒正在沸騰。雖然是自己人在慶賀,但這一切看起來猶如地獄。
“沒錯。這兒應該是靈感學會的據地。”布雷納寧迴答。無名者在金星城可不是少數派,我早該意識到的。
突然,一具碎裂的女性骸骨引起了他的注意。布雷納寧蹲下身,看到了骨頭上煉金術的痕跡。但怎麼可能?這兒究竟……他環顧四周,忽然間想起一樁事,在瓦希茅斯光複軍團奪迴金星城之前的事。那時候,這裏還被稱為“黃金遺跡”。
他的心中一片冰冷。“走吧,我知道要怎麼取信靈感學會了。我們去找些燃料。”
“燃料?”辛重複。
“獵手作惡在先。”伯寧提醒,“你不愛看,就快些和我們離開,路上想想被他們無辜燒死的婦女兒童。這是他們應得的。”
傭兵瞥一眼佐爾嘉。後者全身都僵硬了,神情恍惚。好在他沒對他指摘什麼。
但這個動作激怒了布雷納寧。他早就有矛盾的預感,此刻耐心更是煙消雲散。“你什麼意思?”他問道。同時有種說錯了話的難堪。
“你們和他們不一樣,伯寧?還是說無名者的火種能夠辨別出他人的罪行?這話我不是第一次說。”
“你在質問我?”布雷納寧叫道。
佐爾嘉的嘴巴無聲開合,似乎想勸阻,但又不敢上前來。“呃……”
“很難理解嗎?”傭兵反問。他厭惡地掃過地下空洞,見到人們已忍耐不住俯身點火,掌中劍柄頓時吱嘎作響。
……剎那間,布雷納寧心生畏懼——不知是為辛,還是為靈感學會。這種感受來得快去得快,但他無法忽略。
看在諸神的份上,辛最終沒有拔出劍,沒有失去理智。“嘭”地一聲,烈焰升起,熱量充斥著地下空間,沿金屬管道不斷向外傳遞。燈帶閃爍起來,人群爆發出興奮的唿喝。
傭兵狼狽地垂下手臂,踉蹌後退。見狀,佐爾嘉小心地伸手碰他。辛一動不動,於是他開始將用力他往後拖。
布雷納寧卻無法克製自己。“站住。”他喝令道,“把他放開,佐爾嘉。這沒你的事。”
前夜鶯猶豫著望他一眼。
血液在他額下跳動。“我說放開他!”
佐爾嘉服從了。布雷納寧一把抓住傭兵的肩膀,將這小子推到牆邊。“這就是你拒絕魔藥的理由?不屑與我們為伍?”
辛猛地撞上牆壁。他抓住一截管道,試圖支撐身體。但下一刻,金屬哢一聲扭曲,化作片片碎塊從掌心落下。
一盞汽燈忽然熄滅。佐爾嘉像隻兔子一樣跳起來,把自己藏進隧道。
布雷納寧按住傭兵,逼他與自己平視。“這不是開始,難道你看不出來?”他指著烈焰中掙紮的人形。“你沒看見他們殺死誰,你隻看見他受苦。這不意味著他無辜!我早告訴過你,我早說過了!他們理應受罪!這是諸神的判決,露西亞的公正。”
“這不是審判……這是殘忍。”
“是是是。我們發明了火宴,我們的邪惡本質誕生了極刑,我們習慣給自己人搞火葬。呃?他媽的惡魔就是富有創造力!”
辛改用牆壁支撐,他的手指如插入沙子一般陷進牆裏。“抱歉,我沒想過讓你誤會——”
“不,你想的太多了。”布雷納寧打斷他,“知道得也不少!沒錯,我是在放任我的同胞,因為他們需要彌補。我們難道是在爭權奪利嗎?為地盤、人口和領子上的花紋互相殘殺?諸神有眼,那些東西究竟有什麼用?我們隻求生存!生存!這有錯嗎?”
“不,我不知道。我真希望能迴答你們,伯寧,我——”
“你們?你們?你是結社的一員!可你以為自己站在我們這邊嗎?照你的理由,獵手沒傷害過我,全因我身份特殊。”他嘲弄地一笑。“所以我得站在岸邊,看我的朋友為我而死。為一頂該死的王冠!為他媽活見鬼的責任!我欠他們的,而這根本由不得我!”
“……這不是你的錯,伯寧。”
“你說不是就不是?你以為你是什麼人物?”布雷納寧冷哼一聲,“輪不到你憐憫我,沒長毛的小子。我的年齡是你的三倍,見過的人是你的三百倍,失去的朋友更無以計數。你覺得自己能分清對錯?辨別是非?你站在旁邊給予雙方評判?我們身處其中!正確是相對的!”
布雷納寧深吸口氣。“我知道你不能感同身受,辛。你不是我們的一員,但我以為你能理解。”他將傭兵拖起來,一手抓住汽燈。玻璃忽然閃爍,燈芯形成“小夜穀自救會”的標記。
煉金術士按住他的腦袋,逼迫他湊近觀看。“你見過‘破土者’薩德波,清楚他的來曆。”
“別這樣,伯寧。”辛掙脫出來。“沒必要提他。”
“你輕蔑他,為什麼?因為他看起來像瘋子,就覺得他除了破壞別無樂趣?”
“和他沒關係——”
“因為你隻認得他!”布雷納寧喊道,“我隻能提起他,因為自救會已經消失了。給我聽著!但現在你有認識其他人的機會了,辛。”他要傭兵去瞧那具骸骨。“有些成員就在這兒。”
火光跳躍,影子在牆壁和鐵絲網上遊動。喧鬧聲中,他們陷入了沉默,直至布雷納寧再度開口。
“這是朗特裏。”他介紹,“她是符迪的姐姐。弟弟死在露西亞神官手上,這你都知道。馬魯科,對你來說他是個好人,從不濫殺無辜。他是隊長。傑萬·斯蒂爾是他的跟班,符迪說這小夥子偷走了朗特裏的心。”
然後,伯寧對骸骨說:“這是辛,他之所以加入我們,隻是因為比較樂於助人。”
傭兵攥緊拳頭。“夠了,伯寧。我無意冒犯你的朋友。”
“你已經這麼做了。”在香豆鎮時,布雷納寧曾深感威脅,如今在同胞身邊,他終於能一吐為快。“隨你的便。反正不會有人半夜踹開你的門,要把你拖到柴堆上燒死。當時朗特裏向親人求助,他們卻摁住她的手腳,以便神官給繩子打結。”
“破土者救了她,帶走了她和符迪……你要追究他對朗特裏的父母做了什麼嗎?一刀斃命,還是以牙還牙?或者你可以怪到七支點頭上?這世上究竟誰是無辜之輩?嗯?誰配得到你的認可呢?”
“夠了!”辛帶著怒氣說。
汽燈砰一聲炸裂。它不會再度亮起了。
布雷納寧的情緒猛然迴落。他有種極度不妙的預感,然而話已出口,來不及收迴——事實上他也根本不想收迴。這一次我沒錯。同胞的犧牲不容玷汙。黑暗中,他鼓起勇氣……
……卻沒有等來反擊。辛可以像捏碎金屬一樣捏碎布雷納寧的骨頭,他們對此心知肚明。但他沒有。伯寧發覺,阻止對方的不是可能導致的嚴重後果,也不是被喚起的愧疚之心,而是另一些東西。
“這兒還有其他人。”辛的聲音在身後傳來,布雷納寧嚇了一跳。“廷欽,葛斯漢,查納爾,哈勞,還有愛德華。他們也在。”
“這是些什麼人?”
“其他與朗特裏遭受同等痛苦的人。我不認為他們願意認識你,布雷納寧。”他停頓片刻。“但他們不該被你忽略。無論站在哪一邊來判斷,他們都是英雄。”
布雷納寧嘴角抽搐。雖然距離火堆很近,他依然感到寒意浸透骨髓。他似乎再度迴到了龍穴堡,在歌人塔聆聽自己過去的毀滅。“你怎麼……你怎麼知道?他們幹了什麼?”
“這些人阻止你們打開了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