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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到此就要結束了,感謝大家長久以來的陪伴。』


    『很遺憾沒有完成最初的目標,讓故事結尾成為了永恆的懸念。我們熟悉的主人公,傳奇的大冒險家,誠實可愛的……


    ……飛翼騎士林克斯,就要與大家說再見了。他的旅程依舊在繼續,他的步伐永不止息。』


    『本文作者海恩斯先生,因傷病原因,解除了與我社的合約,不日將前往暴雨地海休養。相關版塊自下周一開始,將連載《樹精魔法師》第一到三篇的內容。』


    『……每天的美好時光,從晨讀開始。』


    『創意無限,精彩呈現。空島環城日報,讓文學煥發新生。』


    布朗尼小棕仙來敲門時,尤利爾正默默收起最後一期《飛翼騎士》的報紙。雖然海恩斯先生的小說又一次,呃,未完待續了,但拉森先生已告知過他,這位光榮退休的德魯伊其實隻是到暴雨地海旅遊,不想帶上手稿罷了。而非真的受到什麼傷病影響。


    不過,學徒懷疑他是寫不下去了。“飛翼騎士”林克斯的冒險故事源自伊士曼的南國民謠,段落瑣碎,情節之間難以續接。換我也會想逃避更新的……


    先知通知他前往頂層的書房,還派一隻食物妖精領路,似乎有急事相詢。整理剪報是來不及了。尤利爾套上一件占星師長袍,跟它出了門。


    晨報送到學徒手上時,高塔已是傍晚。兩個天文室的占星師剛巧從拐角走過,哈欠連天地去吃晚餐。為了避免與他們打照麵,尤利爾不得不藏進陰影,躲在一架燭臺後。


    他的動作無聲無息,可仍有一人迴頭來瞧。“有誰在那兒?”此人的同伴隨即迴頭問。


    學徒屏住唿吸。


    “是老鼠。”發現者說。占星師大都很敏銳,但學徒沒讓他瞧見。“我猜是吧。”


    “高塔裏沒有老鼠。”同伴指出,“也許你瞧見了貓。這層是畫室,擅長繪畫占卜的人會養貓當模特。”


    “貓?”對方難以置信地重複。“它會老實聽話麼?我寧願養耗子。”


    “我敢說他們是想找更大個兒的。”同伴咯咯笑道,“有學徒邀請那位外交部使者做模特,天文室給她的繪畫作業打了高分。”


    “那個佩內洛普?”


    “就是她。總不可能是雄獅閣下吧?他說不定會吃了我們……”


    他們的聲音漸行漸遠,消失在通往魔像鍛造間的樓梯口。“蒼穹之塔”克洛伊是座城堡般複雜的建築,每年火種儀式後,獲得占星師資格的成員能夠申請定製新的觀星室、休息廳乃至一整層附加矩梯的空間,並通過“信箱”更新所有人的地圖。


    在此之上,還有先輩們留下的私密通道,都記錄在天文室最深處的數據庫裏。隻有“命運集會”的夜語指環能夠鏈接它,信息的收發也經過層層過濾。


    今年大不同了,尤利爾心想,命運集會多半要給夜語指環也增設申請程序,更為謹慎地對待每位成員。但無論如何,聽到羅瑪的消息讓他很高興。


    食物妖精盤旋幾周,催促起來。


    “稍等。”學徒隻好加快腳步。他在這裏不被允許使用神秘,但他同樣不能被任何人發現。


    我是塔裏的老鼠,無人得見的幽靈。尤利爾邊爬樓梯邊想。自離開狄摩西斯的神國後,命運集會派來醫師、仆從、工匠、記錄員和守衛,將所有蹤跡掩蓋。


    關於背叛者留下的學徒,外交部提出了一些恐怖的處置。尤利爾返迴浮雲之城時,便已有所預料。但拉森為他開脫,海倫和老占星師“銀十字星”奧斯維德——尤利爾的占星學導師——都明確反對,於是青之使退而其次,要求將一切與白之使相關的事務處於監視之下。


    狄恩·魯賓的提議得到了全票通過。事務司出人意料地十分讚成,天文室則沒理由不同意。天知道,最懷疑的是尤利爾,他還以為自己肯定會沒命。


    不曉得拉森閣下怎麼解釋的。尤利爾在神國度過了噩夢般的一夜……驚醒時,學徒躺在一間臥房的地毯上,雙手纏滿繃帶。他劇烈喘息,胸前似乎仍被利刃貫穿……


    他僅有的記憶是趕來的護士。她將傷員扶到床邊,詢問他的手掌裏是否殘留金屬碎片,以及祛痛劑有沒有生效。尤利爾短暫地清醒過來,在她的協助下重新躺臥。沒有碎片,沒有痛苦,一切都隻是幻覺。


    然而她追問他為什麼哭。那之前,學徒根本沒發現自己正在流淚。於是護士又給了他一劑藥水,液體冰冷甜美,有薄荷的氣味。她還吻了他的額頭,但恍惚中,學徒覺得那是另一個人。


    之後,尤利爾再度沉入夢中。不用說,依然是噩夢。


    第二天,“艾恩之眼”閣下親自趕來,轉述了命運集會的安排。當時他還很虛弱,但已接過狄摩西斯大人的位子,成為高塔的新任先知。


    拉森告訴尤利爾,白之使的背叛行徑與他沒有半點關係,相反,學徒因在戰鬥中反抗導師的舉動獲得了赦免。


    “言語不過是口舌之快,行為才導致結果。”他告誡尤利爾,不要將與老先知的談話向任何人提起,哪怕羅瑪和海倫都不行。


    羅瑪呢?尤利爾想知道。海倫女士怎樣了?卻沒人願意告知。最終,拉森留給他一隻布朗尼小棕仙,而夜裏的記憶全都不見了。


    ……就是尤利爾眼前這隻。


    隻怕真相藏在它的肚子裏,學徒心知肚明。四葉城事件後,使者用魔咒隱藏了他的火種,避免被獵手察覺。如今拉森同樣將那一夜的細節藏進食物妖精的身體裏,免得教命運集會發現端倪。


    可那天夜裏我做了什麼,讓他這麼謹慎?尤利爾想不起來,卻可以猜測。也許我的話語或行為,剛巧是導致狄摩西斯死亡的直接原因……


    這一手十分必要。得知學徒清醒過來,事務司收走了所有神秘物品,外交部立刻派人前來,對他進行不分日夜地輪番詢問。魔藥,催眠,占卜,人們用儀式和神術檢查他的火種,分析他的行為,要他坦白思想……但卻準許他留著那些碎片。


    尤利爾為此而感激青之使。雖然此人一直想要我的命,但從結果來看,他其實沒做錯什麼。


    真不知道魯賓閣下要怎麼解釋白之使的失蹤。學徒心想。他們可以如實公布,說他死了。


    最終,漫長的審查在先知傷愈的一天結束了。事務司的刑訊官和護士統統離開,隻留下兩名高環守衛。他們都是夜鶯,學徒感覺得到,但欣然接受。拉森告訴他,集會希望他留在高塔內,為此還會有一些措施。


    這要求同樣一點兒也不過分,隻是有些麻煩。尤利爾的活動空間被限製在一層之內,唯有經過命運集會準許,才能離開。他原本打算遵守約定,直到先知派那隻棕仙傳喚他。


    這時候,學徒才察覺集會的約束。距離房間越遠,他腳下傳來的“叮叮”聲就越響。好在有拉森閣下幫忙遮掩,否則我怕是連凡人都瞞不過。


    十多分鍾後,尤利爾終於爬上頂層。布朗尼小棕仙將學徒帶到門前,隨後遞來一支叉子。


    “不是吧?”學徒咕噥。羅瑪說她的占星學導師最愛迫害食物妖精,他還以為是開玩笑。


    食物妖精點點頭,示意他動作快。


    見鬼。尤利爾隻得將它吃下去。這麼幹太奇怪了。


    與此同時,先知打開門。他望一眼周遭無人,趕快將學徒扯進來。“你會習慣的。”拉森說,“我讓廚房給你換個口味,你喜歡牛奶麵包?或者榛果?”


    尤利爾裝作沒聽見:“這是什麼?”


    拉森轉過身。一架高大的神秘造物坐落於中心,與神國外的巨大鍾表有神似之處。“夢境投影。”他解釋,“是我的最新研究……我的儀式將對投入其中的夢進行解析。目前隻能這樣。夢境是我們探索先民時期的唯一方法……別擔心,你用過它了,羅瑪給你帶過一些煉金術刻錄的試用品。”


    尤利爾想起自己的『造夢機』,那東西如今再也找不迴來了。“那次不是……呃,我使用裏麵提供的‘要素’構造了一個全新夢境。”


    “噢,它還在麼?”


    “什麼?造夢機?”


    “不。是你構成的那個夢。”


    “……我把它送人了。”尤利爾停頓了片刻,“夢裏沒什麼特別的東西。”


    “的確,夢境再美妙也是假象,現實才是唯一。”鉛筆在光幕上飛舞,操控星環軌道轉到一邊。先知敲了敲外殼,裏麵嗡一聲響。“缺點兒潤滑。”他咕噥。


    尤利爾後退半步,生怕碰到任何東西。這裏是高塔最頂端的房間,是屬於先知的研究室。玻璃架、觀星用具和儀式刻錄臺統統一塵不染,精巧易碎……盡管它們散發著金屬和神秘的光澤。


    食物妖精麵包補全了記憶。他想起自己上次試驗時扯碎了三根拍攝搖桿,不得不用魔法修理。


    “好了。”他們終於搞定了艾恩之眼的儀式主體。“到裏麵躺著。”拉森吩咐。


    尤利爾沒急著移動:“有更結實的搖桿嗎?”


    “這倒沒有……別擔心,我有個好辦法。”先知輕輕一推,學徒低頭讓過星環軌道,鑽進座位。“噢,我注意到你的身材尺碼和我差得有點兒遠。”


    “上次是海倫女士負責。”尤利爾說道,“她調整了座位。”


    “這很有必要。入夢時的舒適度有助於鏈接指向性要素,進而穩固夢境,最好的情況是自然入睡……為了應付命運集會的要求,咱們已經夠刻意了。”


    “就是這樣。”學徒趕快躺下,“我準備好了,教授。”一談到“命運女巫”海倫,拉森閣下的話便沒完沒了。“你的辦法是什麼?”


    這位新先知兼天文室教授,人稱“艾恩之眼”的大占星師,從長袍口袋裏掏出了一對兒……粉紅皮具手銬。


    尤利爾瞳孔地震。


    “不是這個。”注意到他的眼神後,拉森扭過頭,隨即迅速將其塞迴口袋。“我拿錯了,維修部給了我一張固化術卷軸來著。”他終於找到了正確答案。“呃,他們總愛將魔文寫在牛皮紙上,你知道的。”


    我知道的有點兒太多了。學徒眨眨眼:“這對儀式沒有影響吧,大人?”


    “沒問題,相信我。”


    尤利爾說服自己信任“艾恩之眼”閣下親自操縱的神秘儀式不會出意外,事到如今,他隻能這麼相信。“看起來你精神不佳,教授,也許你可以將夢境試驗推後些日子。我隨時待命。”


    “我倒也想。”拉森歎息,“但命運集會總不能推脫。我的傷已經好了,大家也就不再友善。見鬼,你簡直想象不到狄恩·魯賓會提什麼可怕的建議。”


    “他的建議多半與我有關。”尤利爾平靜地說,“我完全理解。大人,請不必為難,答應他罷。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為了克洛伊塔。”


    “他是個不計後果的傻瓜,和你,和你的導師一樣。你們外交部裏外充滿了這種人。”先知拿卷軸輕輕抽了一下他的手。“這是我們的錯誤。如果當初我多堅持一會兒,你就是個占星師學徒了。夠了,別再提這樁事,也別想繞過我去找他。魯賓閣下並非大公無私的裁判官,他手下的刑訊官‘長矛’更是如此。你要向全高塔承認自己叛國背信,是個十惡不赦之輩麼?”


    “這是事實,我沒法否認。而且關彭的外號是‘長斧’。”


    “這是撒謊,而你是個箴言騎士,不能對任何人撒謊。”拉森一揮手,“行行好,小子,別再給我添亂了。管它長矛還是長斧,隻要我還是先知一天,就會保護你的安全。”


    “可是,魯賓閣下……”


    “去他的!這是出於我的個人原因,與職責無關。”拉森告訴他,“你救了我一命,我欠你的情。那時候,很少有人會做出和你同樣的選擇,尤利爾。我發自內心的感謝你。我並不想死。”


    尤利爾望著他將固化術卷軸撕開,使魔法附著在儀器上。片片神文如蝴蝶般飛舞,貼上環形軌道和浮空平臺。他後頸一涼,一道魔咒在心頭浮現。


    『聖言喚起』


    來自“箴言騎士”的職業能力記錄下了卷軸中的神秘。下次需要時,尤利爾便能使用蓋亞神文施展,而不必麻煩維修部了。


    對方也清楚他的職業。“能控製住手腳麼?或者我把你鎖上,再給它附加你的魔法。”先知晃了晃手銬。


    這下,所有迴憶在頃刻間打散。學徒嘴角抽搐一下:“不必了。”


    “千萬克製自己。”拉森再三叮囑,“艾恩之眼由最堅固的材料製造,但對你們外交部使者而言,頂多是個石箱。條件允許的話,夢裏采取和平手段……你可不是羅瑪那樣的破壞狂,對吧?”


    饒了我吧。尤利爾完全沒心情與長輩開玩笑,更沒準備發現他和海倫閣下的秘密。誠然,先知隻想以此為安慰,但他本人也隻不過是強顏歡笑……說到底,我幹嘛要提搖桿的事呢?他寧願過後將房間翻修一遍,反正不費多少功夫。“我不會把夢中人當真的,教授。”


    “就該這樣。我對你放心得多,尤利爾。記得夢境的發展,記得夢的要素。這次是什麼?”


    “真名。”


    “很好,快睡吧。我會按時叫醒你的。”


    學徒閉上眼睛。


    ……


    天空飄起雪花,六十六個新兵站在校場邊,等待上司的責罵。他們的神情並不坦然,動作卻輕柔微小,生怕引起旁人注意。


    今天早上集合前,新兵們的命運還漂浮在雲端,轉眼就麵臨墜落:伯爵的寶庫內丟失了一件神秘物品,除非負責把守庫房的士兵們找到罪魁禍首,否則所有人就要重新做迴侍從,失去加入騎士團的資格。


    尤利爾不屬於他們,但不知何時他站在他們當中。等他意識到問題,隊長業已開始排查人員了。難道大家覺得小偷出自內部?為什麼?


    不論如何,我最好悄悄離開。他心想。然而,在他要這麼做時,突如其來的束縛感卻強製他站在原地。


    什麼情況?學徒忍不住嘶了一聲,但連這他也沒能做到。


    人們排成隊列,挨個報數報名,很快就會點到尤利爾。而戴袖標的騎士隊長死死盯著每個開口的人,雙眼放射出極度憤怒的目光,似乎要把露出破綻的家夥撕碎。


    一旦被發現,這些士兵多半會立刻將他抓進地牢。倘若尤利爾失去在夢中行動自如的條件,那就沒得玩了。他確實是為了名字而來,但決不是在這種情況下!


    而反抗隻會更糟,他注意到前方的同僚身著鑲銀邊的白色盔甲,威武的鋼鐵曲線,一襲聖潔如雲彩般的長披風。造型可謂極度眼熟。


    銀歌騎士。


    這意味著他來對了地方。想必拉森閣下就在外麵觀看,記錄每一個細節。尤利爾的占星術已從高塔結業,知道“艾恩之眼”是個怎樣規模的儀式,操縱者勞心費神,命運集會也承擔了巨量耗資。先知慷慨地給予多次機會,但每一次他都不能輕易放棄。


    在心底裏,尤利爾不覺得對方欠自己什麼。我擅自插手了無名者與秩序的矛盾,到頭來,雙方卻都沒責怪我。


    騎兵依次報名,很快來到了尤利爾身邊。他凝神觀察同僚肩甲上的倒影,一邊與渾身的束縛力對抗,一邊尋找能逃離校場的捷徑。至於蒙混過關,他完全不抱希望……


    騎兵隊長看向了他。


    懷疑、憎恨、輕蔑的眼神,似乎早就將目標鎖定在他身上。尤利爾的每個細胞都叫囂著逃走,可依然動彈不得。他有種被通靈者德拉附體時的無力感。這下壞了。他一定早就起疑了。


    “十三。”


    熟悉的嗓音。尤利爾的思緒一頓。他的喉嚨在震顫,在開口迴答,但他本人的意誌沒下達任何命令。諸神在上,這不是我的聲音,也不是我的……


    情緒。


    前所未有的局麵。尤利爾思忖,我被固定在了某人的軀體之中,成為了夢境的一員。


    至於這個“某人”,不必說,你也知道他是誰了。


    怎麼會有這種事?學徒心裏納悶,夢境出現了變化,我與他重疊了。之前沒有過這樣的情況!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然而往好處想,我暫時不用擔心被發現了……


    旁邊的人正要開口,忽然被騎兵隊長喝止。他大步走來,推開阻擋。


    他想幹什麼?尤利爾暗暗觀察。騎兵隊長的目光愈發險惡:“我就知道是你,雜種。把東西交出來。”


    突如其來的怒氣灌注全身,教尤利爾也心緒難平。他捏緊拳頭,隻想給對方一點顏色瞧瞧……


    但盡管心中惱怒,他附身的人卻紋絲不動,根本沒理會。似乎對這家夥來說,騎兵隊長的目光不如一陣微風。


    “你聾了嗎?”騎兵隊長不肯放過,“還是說我要換成獸語你才能聽懂?”


    尤利爾聽到輕微的笑聲,但無從分辨來源。也許是幻覺。畢竟,他很難區分哪些是自己的感受,哪些是“夢中人”的。


    不過,他的怒氣也在逐漸複蘇。這倒無疑是真情實感。


    “沒錯,你猜得對。”夢中人開口。他竟然認下來,“伯爵的衣櫃丟了件羊毛衣,我趁夜把它扔進河,免得你淹死的老爹在地獄裏著涼。”


    多妙的迴答啊!尤利爾毫不意外。校場上笑聲更響。這下事態隻怕要升級了。


    果然,騎兵隊長無法忍受這樣的嘲弄。“小雜種!”他猛推過來,一隻手拔劍出鞘。


    夢中人後退半步,沒有其他動作。


    “膽敢侮辱帝國貴族?我會剝了你的皮,你這臭烘烘的豬。”騎兵隊長帶著陰沉的笑意揮手。利刃探進頭盔的眼縫,摩擦出刺耳地滑動聲。


    尤利爾感到鮮血滑下眉骨。他幾乎就要反抗,但辦不到。“昨天我經過廚房時,廚師就是這麼對付野豬的。”騎兵隊長說。


    夢中人冷冷地盯著他。


    我在做夢。尤利爾對自己說,夢裏一切皆有可能,這隻是段記憶。他真想立刻蘇醒,但無法確定先知怎麼考慮。若是在那樁事發生前,他恐怕一秒鍾也待不下去。


    對方並未就此打住。“沒錯,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銀歌騎士禁止內鬥,在任何情況下都是。我沒打算……噢,你在流血麼?真的?”他突然抬起腳,狠狠揣在學徒胸口。“不對,我記得雜種的血是藍的,人人都知道。”


    尤利爾無可奈何,隻得隨夢中人滾倒在地。好在這一腳雖然很重,卻不至於危及性命。他被操縱著收縮胃部,同時撐地起身。


    “賤種!罪犯!”隊長繼續踢他,將他複又踩倒在地。馬靴的鋼製圓頭撞擊胸甲,聲如敲鍾,尤利爾卻一聲不吭。但這不是他想忍住的。


    比起疼痛,他更感到的是憤怒。見鬼,這和我的夢境元素不符。莫非導師知道我在窺探他的過去,才特意挑了這段迴憶?學徒不禁懷疑。


    校場的插曲持續到伯爵返迴。三十三名騎兵簇擁著城堡主人,護送他穿過吊門橋。騎兵隊長帶著手下交班,尤利爾再度被迫行動,爬起身跟在最尾。


    “失物找到了。”返迴的銀歌騎士頭領告訴他們,“昨天宴會上,伯爵的長子盧埃林爵士將其作為聘禮,私自給了紅鑽領的伊蓮娜·斯卡萊頓小姐。仆人親眼所見。伯爵大人很為此高興。”


    紅鑽領。尤利爾記住這名字。等離開夢境,先知便能通過高塔的記錄尋找相關訊息。蒼穹之塔擁有兩千多年的曆史,足以追溯到先民時期前。不曉得這位伯爵的長子最終是否與斯卡萊頓小姐結了親。


    對夢中人而言,這消息意味著暫時的解脫。騎士們解散後,學徒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打來一桶水,準備清洗臉上的塵土與血跡。


    比方才點名更緊迫的危機時刻就這樣到來。一旦與水中倒影對視,尤利爾知道會發生什麼:他將看見錨點,從而自夢中蘇醒。本次實驗被迫中止。


    必須想想辦法。學徒奮起反抗,然而根本抵擋不過夢境的意誌。夢中人——先民時的使者喬伊——將毛巾丟向水桶,接著獨自卸下盔甲。當他迴到水麵前,漣漪漸漸恢複了平靜……


    使者伸手進去。


    桶內一半的水麵立時結冰,邊緣圓滑濕潤。他抄起冰塊,蓋在傷口處,遮住雙眼。


    寒意使尤利爾打了個寒顫,但當他無可避免地看向水桶時,波紋和冰片的雙重阻擋極大地幹擾了視線。使者的麵孔隻剩一團虛影,隱約能辨認出下巴和濕淋淋的黑發。


    學徒不免鬆了口氣。


    危機暫時過去,尤利爾卻不那麼樂觀。我得警惕一切鏡麵效果的東西,可我哪兒能辦得到呢!


    他聽見導師一頭紮進水桶,在水麵下詛咒,語言模糊而陌生。兩個女仆從身後經過,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


    目睹這一幕,尤利爾有些不安。占星術窺探過去,是人盡皆知的能力。然而成為被觀察的對象,看到他人的隱私或極力忘卻的記憶,又讓他很不舒服。喬伊會是因此而憎恨老先知的嗎?他拿不準,但直覺還有更多原因……


    但這次恐怕不會得到答案。尤利爾多次迴顧『懺悔錄』的夢境,早已清楚自己身處的時間點。“艾恩之眼”想找到白之使的過去,知曉他的出身和秘密,從而針對性地製定戰略,但學徒更想弄清他變為亡靈的原因。


    難道真是在冰海秘境裏,他被蒼之聖女帶入了加瓦什?喬伊為何要殺她?那次神降儀式又象征著什麼?高塔一直注視著他嗎?帝國時期,一介銀歌騎士又怎麼會得到高塔先知的注意?喬伊並不是維隆卡那樣的明星啊……


    恐怕隻一種可能。尤利爾心想。“無星之夜”的無名者國王,大同盟的四位聖者之一,奧雷尼亞最後的皇帝,維隆卡的學徒、戰友、妻弟兼君主,麥克亞當陛下——唯有他能夠解答。


    先民的時代,高塔還是帝國的神秘組織,周旋於皇權、宗教和貴族之間。尤利爾十分不安地意識到,倘若老先知因繼承者麥克亞當而注意到喬伊,甚至對他作出布置……都是能夠預料的。可萬一真是這樣,千年後的背叛和刺殺又算什麼……?


    尤利爾的預感得到了印證。


    等到月亮升上紗之座,使者如一道陰影悄悄爬起身。此刻,學徒早已因白天的種種狀況精疲力盡。騎兵隊長的刁難隻是開始,銀歌騎士雖是後世人們印象中帝國最後的榮光,平日裏卻也不過是些貴族騎士。他們忠誠無畏、英勇善戰,同時也殘忍冷酷、傲慢跋扈。


    “勝利者”維隆卡與他們相比,竟然算是少數友善之輩。尤利爾還記得首次在夢中遇見對方時,此人的舉止非常……灑脫。


    也許是因為這批騎士是新人,尤利爾安慰自己。人們不是因為套上銀歌騎士的盔甲而被稱頌的。


    然而,他所見到的使者的行徑卻更為出格。趁著夜色,導師敲開一扇通往溫室的門,裏麵有個園丁在等他。


    這是個蒙著臉的男人,既高又胖,肚子被一根鑲嵌寶石的金束帶緊緊勒住。“東西帶了?”對方開口。


    使者掏出一塊深紅懷表,“嘭”一聲甩在石板臺上。


    園丁抓起表殼,仔細端詳。“倒沒差錯。”他抖落鏈子上的碎葉。“我還以為你失手了。不過,城堡裏在傳與紅鑽領訂婚的消息,又是怎麼迴事?”


    “我答應那個紅鑽小妞,要送給她城堡裏與她最為相配的寶物。”


    “確實相配。深紅色煉金石英表,瞧這外殼,簡直是精美絕倫……據說是奴工從微光森林的礦脈裏一整個兒挖出來的。”胖園丁麵露古怪的笑容:“我們親愛的巴瑞斯伯爵知道這迴事嗎?”


    “他兒子也不知道。”


    “伊蓮娜小姐是公爵之女。你不該將她牽扯進來。”


    使者顯然不在乎。“這對雙方都有好處。”


    “好處?你代替盧埃林·巴瑞斯,去和他的未婚妻約會!”


    “對,原本這事挺難辦:紅鑽是去退婚的,大小姐瞧不上封臣之子。不過她沒錯,那傻帽也確實難堪大用。”他嘲弄地抱起手臂。“現在他們對彼此滿意多了。”


    “等等。”園丁沒緩過來,“你怎麼……這到底……噢,伊蓮娜沒見過盧埃林?”


    “就是這樣。”


    “三神在上啊。”胖園丁突然大笑起來,幾乎喘不過氣。“聖堂不該放你離開的,這辦法對他們的姻緣收款有大用。噢,該死,你和她說了什麼?”


    啊這……?尤利爾大受震撼。先民時期竟然就有這麼前衛的套路了?


    “用不著說。把她帶到這兒來,鎖上門就行了。”使者不耐煩地迴答,“我什麼時候能迴去?”


    事已至此,真相是明擺著的。尤利爾歎息。使者的確偷走了伯爵的寶物,騎兵隊長誤打誤撞找到了竊賊。見鬼,每當我對導師的遭遇心生不忍,後者就會用行動證明,他多少有點兒活該……


    “現在就走。等伊蓮娜·斯卡萊頓察覺不對就太晚了。”胖園丁將贓物往懷裏一揣,靈巧地繞過石板臺,暴露出花盆下的煉金陣紋。“替我向皇帝陛下問好。”


    “你要留著它?”


    “我們另有安排。快走吧。”


    使者走進矩梯,但在神秘啟動的最後一秒,他忽然開口:“橡巖堡該有個新教頭了。”


    尤利爾看得清楚,園丁臉色一變,似乎張口欲問。但使者根本不想迴答。眨眼間,他們來到了另一處密室。門窗都被厚重的磚石封死,天花板上傳來說話聲。


    這裏一絲光線也無,學徒卻發現自己能瞧見磚縫和腳下的魔紋。想必是夢境帶來的方便:他正在同時使用喬伊的視野。原來不需神術便能黑暗視物是這般感受。


    等聲息消失,使者才從磚石中揭下一處活板。上方似乎有重物阻擋,也被他隨手掀開。


    再度見到光明,隨之而來的是兩張熟悉的麵孔。“第二真理”伯納爾德·斯特林笑容滿麵,手裏握一盞怪模怪樣的提燈。麥克亞當坐在一張辦事桌後蘸墨,頭也不抬。“我沒允許你出來。”


    使者裝作沒聽見:“得手了。”


    “幹得好,孩子。沒被警衛逮住吧——你以為我會這麼說?像個街頭混混剝削乞丐?”帝國繼承人丟開羽毛筆,“你在為帝國做事,別和見不得人的清道夫一樣,成嗎?”


    尤利爾真想開口反駁,但他不知道要說什麼。於是,他立刻意識到這份情緒是從使者身上傳遞而來的。


    使者一聲不吭。


    學徒沒等到預想的迴答,放鬆之餘竟有些遺憾……看來在先民時期,喬伊比我想象中要審時度勢得多。不過,這會不會說明他其實知道自己說話時有多招人煩?


    “你完成了任務。”麥克亞當終於抬起頭,“而我是個賞罰分明的人。”


    “我很清楚你是什麼人。”使者停頓片刻,“我殺了橡巖堡的騎兵。”


    “還欺騙了伊蓮娜小姐。這女孩,我隻見過她四歲時的樣子。如今想來,應該是個成熟女人了。她留在紅鑽領做巴布瑞爵士的妻子,總好過被公爵嫁到斯特林家。”麥克亞當毫不留情地指出。尤利爾聽在耳中,心裏詫異消息傳遞地如此之快。


    “藍錐領還在鼓吹開拓騎士那一套,邊境逐年向森林蔓延。”巫師道,“隻怕我們與聖瓦羅蘭遲早有一戰。”


    “我還以為自然精靈早被你們趕盡殺絕了。”使者挖苦。


    “殺光樹精有什麼好處?”巫師反問,“她們是優質的施法素材。”


    “還有商品。”皇子殿下補充。


    使者沒附和。令尤利爾無法忽視的是,導師心中確實毫無波動。他究竟在想什麼?如果帝國將目光對準自然精靈,也許就會放過其他神秘種族?還是他完全不在乎?但是在“無星之夜”……


    “等我死了記得提醒我,下輩子千萬別做自然精靈。”使者開口,“你們要給我什麼?”


    “身份。”麥克亞當直截了當,“以便你與弟兄們和睦相處。銀歌騎士大多是貴族後裔,身具高貴榮耀的血脈……我不希望再收到傷亡報告。”


    “帝國未來的主人應有出身清白的親信侍衛。”巫師解釋。


    來了。尤利爾打起精神,原來這才是夢境的要素。


    “說說看。”使者覺得很有趣,“我是什麼人?”


    “我本打算將選擇交給你,喬伊。”麥克亞當朝他皺眉,“但你總是自作主張。告訴他結果,斯特林。”


    巫師誇張地鞠躬。“一位來自黑木郡的騎士後裔,當然。”他拉長音調,使者冷冷地瞪著他。“帝國有很多尊貴的家族,偉大的姓氏,但我知道你沒辦法融入。你已經把自己的出身寫在臉上了,隻有伊蓮娜那樣的婊子會在乎。”


    尤利爾發現自己盯著巫師的脖子,試想著扭斷它會是什麼感覺。這樣還遠遠不夠。他真想把這家夥撕碎。


    一張紙落到腳邊,使者彎腰拾起。


    “不過放心吧。”伯納爾德笑道,“陛下可清楚你的價值。”


    學徒趕快收斂注意力,去瞧上麵的筆跡。


    『■■·■■■■■■』


    ……


    尤利爾猛坐起身,渾身傳來魔文崩裂的聲音。恐怕固化術也沒法達到要求。但終於能伸直脊背,他隻覺前所未有的舒暢。


    先知從光幕前挪開目光,“發生了什麼?你看到……”


    “出錯了。”學徒捂住額頭,感到身心俱疲。“他居然沒說謊。”也對,不然我早就用誓約之卷察覺了。


    “我看不清那些符號。”拉森說,“莫非儀式斷聯了?”


    “不,我也一樣。”尤利爾解釋,“夢境是主人記憶的重塑,是完全準確的……起碼在聖經之夢裏是這樣。這不是儀式或夢境的問題。該死,那巫師寫的不是通用語!”


    先知沒明白:“什麼意思?”


    “他自己忘了。”


    ……


    “我特意挑了個最合適的。”巫師的聲音十分促狹。“你這輩子都不可能想象。千萬要記住了。沒錯,就是最長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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