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長的隧道逼狹幽暗，這裏除了巖石少有植物。尤利爾看到幾根五葉冬借著約克身上的光芒舒展葉片。這種魔法植物生命力極強，在寒冷地區(qū)十分常見。


    而由於缺少光照，學(xué)徒注意到橙臉人的皮膚開始變得黯淡。“我們在這裏多久了？”


    “現(xiàn)在多半已經(jīng)是晚上了。”傭兵擰開壺蓋。“要來點咖啡嗎？”


    他清楚我一點兒也不樂意喝這種東西，但就是對詢問和推薦樂此不疲。尤利爾知道自己必須忽視這個問題。“月亮快升起來了。這裏沒有蟲子，也不潮濕，就是硬了點。這沒什麼。或許我們可以在這裏過夜。”


    “我以為你會想要迴去的。”


    “我當(dāng)然想過。但現(xiàn)在太遲了不是麼？”


    “沒錯，就是你現(xiàn)在迴去，使者也不會當(dāng)做什麼都沒發(fā)生。”約克調(diào)侃道。“說真的，尤利爾，你別去克洛伊塔了，就在伊士曼當(dāng)冒險者怎麼樣？我覺得你一定會是好搭檔，在沉眠之穀我就看出來了。”


    這話你怎麼不去和喬伊說？


    尤利爾想了想，覺得未必沒有機會。“埃茲先生也是克洛伊塔的神秘者，他不也照樣能當(dāng)冒險者嗎？”


    “我差點兒忘了。”約克一拍腦袋，“我忘了你是剛成為神秘者，不知道這兩者之間有什麼區(qū)別。等等，使者沒有和你說過嗎？”


    “時間很緊。”尤利爾做了個你知道的手勢，又互相握住自己的手。“願聞其詳。”


    “克洛伊塔是大型神秘組織，它擁有完善的神秘生物培訓(xùn)體係，在賓尼亞艾歐上享有盛名。它是神秘者的團隊，當(dāng)然要比傭兵團強很多。它主要培養(yǎng)占星師。有天賦的學(xué)徒在導(dǎo)師的指導(dǎo)下成為合格的神秘生物，然後在高塔的指引下選擇職業(yè)——神秘者的職業(yè)不僅是賦予各種能力的渠道，也有這麼一說。”


    “什麼意思？”


    “就是——”這個問題讓他撓頭，“我也沒去過。但我想他們會告訴你你適合做什麼，比如繼續(xù)進修探尋奧秘，或者成為駐守者，又或是留在浮雲(yún)之城過上隨處可見的生活。這些也都算是神秘職業(yè)。”


    “就像埃茲先生，他就是駐守者？”


    “還有白。他是巡使高塔下屬諸國的使者。”忽然約克一錘手掌，學(xué)徒一看就知道他肯定想到了更好的比喻。“凡人們的工廠。”


    “不太像吧？”他無法想象約克會有什麼參觀工廠的經(jīng)驗。


    “當(dāng)然相似。你看，神秘者是工人，不同的職業(yè)安排進不同的車間。我想占星師多半是最大的那個。他們的任務(wù)就是觀測諾克斯壁壘之外的敵人，就像注意皮帶上的零件。”


    “那是傳送帶。”


    “傳送？和矩梯一樣？……總之一些人負責(zé)管理他們，那些人必須更強大、更知識淵博、更經(jīng)驗豐富。”


    尤利爾明白了。“空境。”


    “也許滿足一樣也行。埃茲說不是所有使者都是空境，本部就大多是環(huán)階。隻有職權(quán)更高、負責(zé)管理各個駐守點分部的使者才會是空境的神秘生物。”


    “那麼學(xué)徒呢？他們在工廠裏是做什麼的？”


    “啊，他們是傳話筒、打雜工和記錄員，除了神秘者負責(zé)之外的任何工作都是他們的活計。而且還得整日學(xué)習(xí)相關(guān)的神秘學(xué)知識。假使碰上一個沒耐性的導(dǎo)師，我猜他們的畢業(yè)之路一定異常坎坷。”


    尤利爾一時無言以對。


    看起來喬伊不像是那種卡畢業(yè)證的導(dǎo)師，而且他也不大可能一直讓我做他的學(xué)徒，等迴到蒼穹之塔就不是了……不過誰又說得準(zhǔn)呢，在我和約克離開威尼華茲之前這件事本該是沒什麼波折的。一念及此，他不禁瞥了一眼年輕的的冒險者。


    “那這又有什麼區(qū)別呢？我會在克洛伊塔成為真正的神秘者，然後迴到伊士曼王國來。”


    “區(qū)別很大啊，駐守者可不是那麼容易當(dāng)?shù)摹０Ｆ澱f——”約克忽然停頓了一下，“其實他說了很多，但在最後總是不忘囑咐我保密。真希望我也有他那樣的好記性。”


    然後他接著說：“駐守者不是個好差事，很少有人樂意任職。這意味著競爭工作的人不多，裏麵的好處我想你該比我清楚。”


    尤利爾點點頭，競爭壓力小原本是他在四葉城夢寐以求的好事。如果有機會擺脫愛瑪女士的洗衣店和灼燙潮濕的蒸汽，想必他會不作猶豫。


    “但是，駐守者是很重要的職位，它的任職者需要達到硬性要求。”


    “什麼要求？”


    “他沒說。”


    “……”尤利爾險些一口氣沒上來。


    “我們說點別的吧，看白的態(tài)度你就該明白這件事我無權(quán)做主。”再繼續(xù)下去，我恐怕會忍不住倒掉你的咖啡。


    約克不以為然。“埃茲他會告訴我們成為駐守者有多不容易，以此展現(xiàn)他的能力。可我們每個人都知道，他離開蒼穹之塔的真正原因是浮雲(yún)之都的物價太高——”


    這真像是埃茲先生幹得出來的事情，我一點也不驚訝。“請麻煩你務(wù)必再換一個。”


    隻是約克不打算照他說的做。“他不會再迴到伊士曼了，我得說點什麼，你最好在去蒼穹之塔的時候告訴他。”


    “這是什麼深仇大恨？”


    “他和別人起哄，讓我去學(xué)風(fēng)笛，再當(dāng)他免費的酒吧駐唱。”


    尤利爾心想再沒有比打白工更糟糕的惡作劇了，他居然有點認同約克的做法。“是他慫恿你去學(xué)風(fēng)笛的？”


    “他是最積極的一個。”約克說著，從背包裏將囊袋掏出來。“不過我也不討厭了。”


    “讓你多學(xué)習(xí)一項技能總不是壞事。”


    “但他們一直在催促的事情，我就特別不想做。”


    那是你的原因，小孩子都這樣。學(xué)徒差點說出口。我該給他找點事情做，不然今天晚上是休想睡覺了。“我們就在這兒休息吧。甚至用不著守夜，也許半夜我們就會滾下去。”


    當(dāng)尤利爾在隧道中掃出一片平地躺下的時候，他的耳邊響起了風(fēng)笛聲。


    尤利爾沒迴頭，也知道約克坐在頂端的石壁下。他枕著鐵軌，以一種未被發(fā)明出來的自殺姿勢仰臥在破碎的軌道邊，濕潤的冷氣帶著山脈的低語，連綿不絕地湧入耳畔。學(xué)徒想要辨認樂曲的音符，但這支曲子他從未聽過，樂器的材質(zhì)也獨一無二。


    跋涉的困倦和溫柔的撫慰帶來朦朧的睡意，尤利爾合上眼睛，就感到夢境正在降臨。黑暗中浮現(xiàn)出一列銀灰色的列車，深藍色製服的少女站在車門的玻璃後，一雙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


    “黛布拉小姐。”他低聲說。


    售票員d.d小姐凝視著他：“這是最後一班車了。”


    她的聲音像是碟子裏跳動著的豌豆，忽高忽低，又脆又甜。


    學(xué)徒本能的搖頭，腦海中一片空白。他意識不到自己在做夢，也不清楚這一幕似曾相識。他透過幻影似的銀灰色車廂看到天空中模糊的月亮，然而等他凝神投過去目光，卻能透過玻璃注視到裏麵的景象了。


    裏麵有乘客，一個淺淺的影子。身披烈焰，神色安詳。


    一種突如其來的激動攫住了他，尤利爾立刻睜大了眼睛。但忽然它不見了，什麼都沒有，除了黛布拉小姐。她變得一言不發(fā)，車站外的雪片則愈飛俞快。


    伴隨著尖銳、拉長的鳴叫，列車開始加速了。尤利爾沒有上車，目送著它離去時輕盈、閃爍的背影。


    尤利爾感到自己的脖子十分僵硬，他的身體沉重，尤其是頭和手。猛然間汽笛聲由遠及近，仿佛要鑽進他的耳朵裏似的。他驚醒過來。


    “約克？”學(xué)徒發(fā)現(xiàn)冒險者就坐在自己旁邊。他挪動著手指頭，將一小節(jié)樂章來來迴迴地吹奏，一點也不悅耳了。尤利爾問他時間，他也不迴應(yīng)，臉上的神色難說是困倦或迷茫，總之不像是清醒。


    學(xué)徒翻了個身，才看到枕著的鋼軌變得高聳、光滑了起來。這樣的高度已經(jīng)不適合過夜了，就連脊背下的浮土也不見了一層，難怪醒來時腰酸背痛。他坐起來。大幅度的動作使約克如夢初醒，他終於放下了那三根指骨風(fēng)笛。


    “神秘之地。”橙臉人喃喃自語。


    你是在說夢話嗎？尤利爾還沒問出口，約克忽然一把按住肩膀，將他向後一拉。


    哐當(dāng)！


    刺耳的汽笛聲還在繼續(xù)，迎麵來的卻不是火車。鋼鐵的車輪與鋼鐵的軌道摩擦濺射出蓬蓬火花，轉(zhuǎn)動時軸承不住地呻吟。四方的車鬥氣勢洶洶，自遠處的隧道直衝而來，碾過學(xué)徒剛剛枕過的軌道。它在尤利爾和約克麵前唿嘯而過，沿路甩下一地的沙土。


    緊接著是嘈雜的聲音，尤利爾幾乎要跳起來。但蜂擁著從他們身後的隧道裏衝出來的並非車輪幫的成員，而是一大群著裝統(tǒng)一，揮舞著鐵鏟、長錘、尖錐甚至提燈的人。約克後退一步，一下子坐在了一隻木箱子上，與他擦肩的人踩了他的腳。尤利爾眼睜睜看著他們的腳趾重疊在一起，不由得也感受到同樣的疼痛，約克還一臉茫然。


    一大群人將學(xué)徒和傭兵衝散，或者說他們麵對迎麵而來的人們不由自主地散開來。這些古怪的人像沿著鐵軌湧來的浪潮，彼此擁擠、掙紮，塵土飛揚，推搡間還有人摔倒。有個小個子跌倒在學(xué)徒腳下，頭上的帽子都摔掉了，露出貼著頭皮的汗津津的銀發(fā)，滿臉是土。他正貼著石壁，於是下意識想要扶起對方來。


    但他的手剛伸出去，一個人向他們之間跑來，尤利爾的手臂像是要攔住他。場麵太混亂了，學(xué)徒簡直搞不清自己是怎麼想的。我是傻了嗎？為什麼不直接撲過去呢？


    “對不——？！”他的手臂抽迴到一半，橫切過衝撞者的腰間。握著鐵鏟的人毫無所覺地越過他們。沒人停下來，人們裹挾著灰土和黃煙，叫聲唿喊交織在一起，也越過他們。學(xué)徒驚呆了。


    地上的小個子打了個滾，爬起來融進人群不見了。


    尤利爾懷疑自己還在做夢。“那是什麼？！”


    “我不知道。”約克的聲音拔高，“看前麵！”


    尤利爾轉(zhuǎn)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