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塔裏安認(rèn)得那個人的皮甲和匕首，還有他令人印象深刻的嗓音。多姆努爾先生？她拉著穆魯姆加快腳步，捕捉到兩人交談結(jié)尾的隻言片語。


    “現(xiàn)在就去？”


    “早就該去了。她們的問題不小，必須得到徹底的解決。”


    “那怎麼會才通知我？”


    “領(lǐng)主可不是隨時都有時間……水銀領(lǐng)主大人迴到了拜恩，偵測站一整天都在忙著消除痕跡。”


    “我沒得到相關(guān)消息。”


    “城主大人的消息總比行動遲，沒什麼好奇怪的。希塔裏安？”


    莉亞娜女士轉(zhuǎn)過身，神情打破了裝束帶來的溫和感。她眉頭緊鎖，勉強(qiáng)對希塔裏安露出微笑：“親愛的，你們什麼時候在這兒的？”


    莫非我聽見了什麼不該聽的？家人之間也有秘密。“我們剛到。早安，塞爾蘇斯先生。”她提起裙擺行禮，決心讓這名守夜人大開眼界。


    塞爾蘇斯麵露驚奇，伸手撓了撓耳根處的傷疤。自從希塔裏安和露絲確認(rèn)成為無星之夜的成員後，她們就能看見守夜人的麵孔了。“早安，希塔裏安小姐。你和你姐姐就像兩株玫瑰。”他抽抽鼻子。“還有香味。”


    這似乎是句讚美。莉亞娜女士摸摸希塔裏安的發(fā)頂，似乎出於禮貌沒有直接開口糾正。街頭流浪兒在衣著打扮上不會有優(yōu)秀的品味，希塔裏安感到紅暈爬上臉頰。我可能更像一棵開花的仙人掌罷。這實在是種奇特的感受，她先前幾乎沒有在意過外表——反正露絲在不做出任何古怪舉措前，人們的目光都會落在姐姐身上。


    “出了點意外，孩子們，搬家可能在下午開始了。”莉亞娜女士告訴他們。


    搬出木勺子公館不是希塔裏安的決定。無星之夜成員在待遇上優(yōu)於其他受保護(hù)的無名者，她們必須搬到新家。但她提出希望住在莉亞娜女士附近，於是青銅齒輪在征詢了雙方意見後，決定讓兩個女孩與莉亞娜住在一起。管理員女士的丈夫死在獵魔運動中，目前一個人住在靠近偵測站的街道上。她非常高興希塔裏安和露絲讓她的房子多一些活潑生氣。


    希塔裏安一點也不想讓這個過程出現(xiàn)什麼波折。她後悔沒叫醒露絲了，姐姐的好運也許能把無關(guān)的事物推到明天辦。“我不會打擾你的，莉亞娜，穆魯姆可以幫我。”青銅齒輪每天都有一大堆事務(wù)要處理，和偵測站的工作量簡直是雲(yún)泥之別。不然莉亞娜女士也不會到現(xiàn)在還是一個人住了。


    莉亞娜女士看起來有點不舒服。她麵色很差，手指撕扯圍巾邊角，勉強(qiáng)的笑容也維持不下去了。她好像有話要說，卻又難以啟齒。“不是工作的事，希塔裏安。”


    “跟我有關(guān)？或者是露絲？”姐姐安安分分地在偵測站上了半個月的班，這樣的生活幾乎是夢裏才有。希塔裏安的魔法對她有多少影響暫時不清楚，但神秘的確在生效。


    塞爾蘇斯開口：“你們兩個一起。還記得那本害你們落得背井離鄉(xiāng)的福音書嗎？”他笑了笑，試圖緩和氣氛。“倒也不都是壞事，拜恩可比四葉城暖和。這樁事也該解決了。”


    她都快忘了那本『懺悔錄』。希塔裏安咬著嘴唇，覺得火種蒙上了一層陰影。“你們說已經(jīng)沒有隱患了。”


    “沒錯，希塔裏安，這千真萬確。但那東西也給你們留下了痕跡——不是神秘印記之類，我指的是它出現(xiàn)在你們麵前。發(fā)生過的事是無法改變的。”


    “這會有什麼影響？我燒了它。”


    “比如你的神秘職業(yè)。”莉亞娜女士指出。


    希塔裏安無話可說。“那我們要做什麼？”無星之夜成員的身份既有優(yōu)待也有缺點。如果她沒猜錯，恐怕會有領(lǐng)主插手這樁事。可希塔裏安不能拒絕。


    “我知道你還沒準(zhǔn)備好，親愛的，你隻需聽從安排，其他什麼事也不用在意。”莉亞娜女士的安慰向來有效。“現(xiàn)在我們把露絲帶來，然後送你們到領(lǐng)主大人那裏。”


    “領(lǐng)主大人？是誰？”


    管理員女士瞧了瞧守夜人，塞爾蘇斯迴答：“他是拜恩的代理城主，‘不死者領(lǐng)主’黑騎士。你用不著怕他，領(lǐng)主大人是我們守夜人的直屬長官，偵測站和青銅齒輪這樣的城市監(jiān)管及後勤部門他也同樣受命代理。放輕鬆，希塔裏安，你妹妹的工作也是由他安排。”


    “露絲是姐姐。”


    “好吧，領(lǐng)主大人肯定不會出現(xiàn)我這樣的錯誤。他很關(guān)心你們的狀況。”


    關(guān)心我們？希塔裏安其實見過不死者領(lǐng)主，那場領(lǐng)主會議的後半截教她昏昏欲睡，但黑騎士和水銀領(lǐng)主都給希塔裏安留下了深刻印象。突然聽聞這樣的大人物對自己多有關(guān)注，希塔裏安不禁受寵若驚。八成是關(guān)心『懺悔錄』罷，她自問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他們折迴木勺子公館，莉亞娜女士吩咐等在門前的馬車離開。即便知曉事態(tài)輕重，希塔裏安整張臉上還是寫滿了失望。


    莉亞娜親吻她的額頭。“去叫你姐姐吧，今天她想怎麼玩都可以。”


    “隻是不能開始搬家？”


    “不行。下午我們再去。”她承諾，並要穆魯姆也一同點頭。這男孩完全不了解前因後果，眼下比希塔裏安還要迷糊。


    姐姐仍在睡夢中。斑點狗禿頭扭著耳朵被她按在懷裏，還試圖向希塔裏安搖尾巴。露絲的口水流到它頭上。下次禿頭是決不會在露絲睡覺時跳上床了。


    “醒醒，露絲。”希塔裏安在衣櫃裏找姐姐的內(nèi)衣。禿頭得到指示，拚命掙紮著要把鉗住自己的女孩叫醒。露絲翻了個身。“醒醒！你睡了十二個小時。”


    昨天偵測站給她們放了一天假，希塔裏安去給莉亞娜女士幫忙，把露絲交給穆魯姆的斑點狗禿頭照料。他們在公園撒歡兒，跑了一整天，姐姐迴家後倒頭就睡。希塔裏安本來擔(dān)心她半夜爬起來找東西吃，結(jié)果露絲一直睡到現(xiàn)在。


    這不正常。她心想，饑餓本能會把睡死的人喚醒，而露絲的世界裏唯有本能。姐姐早該醒了。“快起床！”希塔裏安提高嗓門，拍她的臉。“快……起……床！”


    “她在夢裏。”一個聲音說。


    希塔裏安猛然轉(zhuǎn)身，手指頭一下變得冰涼。她發(fā)誓自己從來沒有聽過這麼寒冷的嗓音，倘若死人會說話，它們八成會這樣開口。四葉城在亡靈之災(zāi)時，她也沒聽過死人講話。


    一個渾身被漆黑鎧甲包裹的人站在她身後，麵縫中射出幽暗的鬼火焰光。守夜人也穿盔甲，但與他的盔甲不同，守衛(wèi)的盔甲更光滑，線條流暢圓鈍。他的手套和關(guān)節(jié)護(hù)甲邊緣突起一層鋼鐵尖刺，肩鎧更寬、更厚重，連接處穿起環(huán)環(huán)鎖扣，銀白長披風(fēng)下似乎墜滿白骨，仔細(xì)看去她才意識到那不過是線狀掛飾。黑色的騎士站在希塔裏安麵前，她卻感覺房間裏鑽進(jìn)了一頭猛獸。


    斑點狗禿頭衝他瘋狂嘶叫，甚至從露絲懷中掙脫出來。希塔裏安的火種和聲音一樣顫栗：“你是……？”


    “你的領(lǐng)主。”黑騎士看著姐姐，直到希塔裏安因恐懼和敬畏跪下。“這女孩在做夢，一個無法自己醒來的夢。”


    希塔裏安聽不懂也不敢發(fā)問。她沒有學(xué)習(xí)過神秘相關(guān)的知識，畢竟無名者無需學(xué)徒期就能點燃火種。神秘職業(yè)帶給她使用魔法的力量，她也不求甚解。更關(guān)鍵的是，黑騎士不是莉亞娜女士，希塔裏安害怕她的無知招致一連串尖銳的譏諷——在偵測站的火焰中，她見過了無星之夜的三位領(lǐng)主，也見過黑騎士是怎麼毫不留情地嘲弄其他人的。


    當(dāng)她跪得膝蓋發(fā)痛時，莉亞娜女士和塞爾蘇斯被“禿頭”的叫聲引上樓。他們的火種在接近房間時一下變得無比旺盛，五感也飛速拔升。隻是希塔裏安看到莉亞娜女士的敬畏下依然有著恐懼。


    穆魯姆瞪大眼睛，懷疑自己比露絲睡得還熟。


    “大人，您親自前來……？”塞爾蘇斯在他的長官麵前表現(xiàn)得要好一些。


    “正好有空。”黑騎士轉(zhuǎn)向希塔裏安，“她見過我？”


    “是偵測站，大人，她們當(dāng)時在記錄室旁聽。”


    “難怪她這麼怕。”


    “您一直令人敬畏，大人。”守夜人站起來，莉亞娜女士緊隨其後。希塔裏安趕緊移動，卻差點因雙腿麻痹而跌倒。“但也允許我們自由發(fā)揮。”


    “你們應(yīng)該清楚怎麼做。”


    “正是如此，大人。”塞爾蘇斯扶起希塔裏安，試圖把她從床前拉開。結(jié)果她下意識抱緊姐姐，不願鬆開手。


    “您要喚醒露絲嗎，大人？”希塔裏安鼓起勇氣問。


    “你擋住她了。”黑騎士答非所問。


    莉亞娜女士把她抱起來，“這正是我們要解決的問題，親愛的。別擔(dān)心露絲了，她會安然無恙。”


    希塔裏安的火種希望她相信他們的話，可她理智上仍難免焦慮。他說她在做一個醒不來的夢，希塔裏安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那個糾纏不清紅色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