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攸不喜歡隻能等待的日子,尤其厭惡如今這種隻能坐以待斃的感覺。這些日子裏,她時常跟司馬昂共處一室,司馬昂或許會撫琴沉思,而她則是不斷地想要跟他討論眼下的局勢,希望司馬昂能幫想到她想不到的。可是眼下其實他們隻能等待,所以說來說去也隻能是車軲轆話滾來滾去,根本說不出什麼新的話來,局勢始終沒有什麼新的變化,那就好比對弈時對方遲遲不肯落子,你雖然可以猜出對方的許多路數,但是卻不知道對方到底會走哪一步。
子攸也不斷地去琢磨爹爹的後招到底是什麼,有時候又會想,爹爹到底給沒給自己留後手。她很不喜歡現在這種無力掌控的感覺,她心頭很是惶恐,她似乎從小就有這樣的經驗,一旦她無力掌控事態,那就意味著危險近在咫尺。她思度司馬昂也該如此,他從前的處境不會比自己更好,也不會比自己更安全。可司馬昂這時候依舊安之若素,似乎因為他本來就是話少,所以眼下倒沒什麼不好挨的。子攸因為無事可做而焦急得屋中團團轉,司馬昂卻還在撫琴,隻是偶爾高雅清越的曲調忽轉,成了小酒館裏市井俚曲的調調,倒是詼諧得很,子攸煩悶發呆的時候,常被這忽轉的曲調引得忍不住笑。
這些日子裏,子攸在心中暗暗品度司馬昂,隻覺得自從他們上次迴京之後,司馬昂那冰塊似的表情就暖了許多,雖然也沒見司馬昂有多少大笑大怒的時候,可仍是覺得他有了更多活人的情緒,隻是這變化淡淡的並不分明。子攸心中更喜歡這樣的司馬昂。
隻是子攸其實還是不知道司馬昂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子攸得到一直跟蹤著月奴的耳目送迴來的消息,月奴在邊境小城中蟄伏了一段日子,這幾天突然重新迴了京城。而那些一直跟蹤著月奴的廢柴們,竟然就在京城把她一個大活人給跟丟了。
這可是一個大消息,子攸知道了之後有半日說不出話來,若不是局勢危急,想來這個月奴是斷不敢返迴京城孤身犯險的。她本來想要放月奴這個誘餌,看她背後扯得出多少條大魚來,如今魚餌丟了,魚還沒有一條。
子攸想了半日,嘀嘀咕咕地說了一句,“也不知到底出了什麼事,也不知她現在藏在哪裏。”
司馬昂正在呆看子攸從前畫的畫兒,好半日才說出話來,“攸兒畫的這是什麼?”
子攸也去看他手裏拿的那畫,皺著眉頭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我也忘了畫的是什麼了……大約是閃電劈在山上。”
司馬昂沒忍住笑,子攸白了他一眼,“你做什麼在我屋子裏亂翻,真不像王爺樣,你像從前那樣規規矩矩的不好?”
“從前我還可在夫人房中過夜,如今為什麼倒不行了?”司馬昂像是沒聽到她的話,歪在榻邊亂翻子攸的書,“你的書裏都有你的批注,讀著倒挺有趣,你看這段,‘聖人之言,統統是屁’。”
子攸簡直要對自己這個寶貝夫君生出嫌憎來了,“不許看。不聽我說話,就不許看我的書。”
司馬昂手中的書被子攸奪走,他也坐起來,挨在子攸身邊,伸了個懶腰,“那有什麼可說的,現在到處都在傳說大將軍慘敗。這京城裏也不知道有多少蠻子的耳目在四處活動,隻怕如今北方的蠻族首領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如果這個情況屬實,對於蠻子來說,眼下就是進攻中土的最好時機。這個時候,能跟咱們大顥宮廷聯絡的月奴忽然冒險來到京城,也許就是來刺探消息,聯絡母後的。隻怕這個時候,她已經通過某些渠道,進了宮,在我母親的庇護之下了。”
司馬昂歎了口氣,看著子攸微微皺起小鼻子,那模樣像是有些微的惱怒,卻可愛得很。他捧起茶來,沒有喝便又放下了,略微想一想又笑了,“其實這些事,你也都想到了,是不是?”
“想到了,可我總希望自己想錯了。自然希望你說出不一樣的話來說服我才好。”子攸手裏拿著一根簪子,無聊地在司馬昂的茶盅上輕輕磕著,“可皇後真能知道前方情況麼?我就不信皇後娘娘的耳目有那麼厲害,穆家可是針cha不進,水……”
子攸忽然想起什麼,一下子頓住了。
司馬昂也想了起來,他的聲音壓低了,“翠紋跟了穆建黎這到底是怎麼迴事。她走的這一步路會不會是母後的意思?”
子攸不知怎麼的忽然覺得有些冷,“皇後娘娘真會通敵嗎?她……她真會在這條路上走那麼遠?她……她可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啊,她大約是不會的。”
司馬昂沒有說話,不過子攸知道司馬昂的心思,似乎司馬昂每進一次宮裏請安,迴來的時候都會消沉一個下午。皇後真是太讓司馬昂為難了,皇後住在深宮裏,她熟悉的是法力詐術,不熟悉的是外邊這個天下,子攸有時候想,如果她真的跟北方蠻族打過交道,大約如今就不會這麼相信那些如同草原狼群一般的民族.
隻是當時子攸沒有想到,月奴忽然返京,這件事根本就是個不詳的陰影。
那一天下午時候,子攸出了王府去街上巡視自己那幾個鋪子,原是問了司馬昂要不要同去,偏偏司馬昂在她的書架子上翻出了一本孤本書,一見之下心愛不已,便不肯丟下,也就沒跟子攸一同出去。
子攸在外邊逛了一個時辰之後,才被一個氣喘籲籲的家人找到,告訴她,虎賁將軍請王爺見麵了。那時子攸正在古董店裏,失手打落了一隻漢代玉杯。
家人催著子攸想法子,她定了定心神,心裏卻知道這時候也隻能等著了,該來的總是要來。再等半個時辰,子攸實在等不下去了,剛要出門,她在穆建黎身邊的耳目暗暗使人出來送信兒了——北方蠻族大舉進犯,要塞銅羊關岌岌可危,虎賁將軍欲請王爺帶兵前去支援,請王爺務必在大將軍迴援之前守住銅羊關。此事虎賁將軍已得大將軍同意。王爺方才也應了下來。
子攸好半天沒有言語,過了一會兒突然喘了一下,自覺方才像是已忘了唿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