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側妃的家人迴來複命的時候,子攸的房裏隻剩了她和六兒,子攸知道出了這樣的事鍾莫雨和柳葉一定覺得很尷尬,兩個吵了一架之後就各自出去,不見了蹤影。
六兒替子攸答複了家人,叫他們好生伺候著側妃。 一時又有側妃的丫鬟過來,子攸在裏屋的榻上歪著,沒有精神說話。 六兒也忙出去支應,原是以為側妃來請安,結果外頭隻有一個小丫鬟,向六兒笑道:
“六姐姐,我們主子打發奴婢過來說話,論理側妃娘娘迴府之後即刻便應該過來給王妃娘娘請安,隻是側妃娘娘素日身子單弱,又剛有了身孕,這半日車馬勞頓著實覺得有些吃力,本想掙紮著來望侯王妃娘娘,無奈頭暈眼花的實在過不來,還請王妃娘娘恕罪。 ”
六兒便替子攸說道,“王妃娘娘知道了,你先迴去吧。 也請側妃娘娘好生將養著,我們王妃娘娘得空便去探望。 ”
眼看著那丫鬟走了,六兒歎了口氣,轉身走迴到子攸身邊,“這不過是懷了個孩子,就已經像是擒過賊拿過反叛似的了。 要這樣下去,這地方可真是難站了,別說是咱們,就是王爺也別想落個心靜。 小姐現在是娘家厲害,還勉強不被人欺負,若是老爺百年之後,穆家這棵大樹倒了,那小姐……”
子攸“忽”地坐起來,“有什麼難站不難站的?我是什麼人?難道要我也做個跟小老婆搶男人地無聊婆娘嗎?爭風吃醋曲意逢迎那些勾當老娘都不會幹。 也不屑幹!老娘清清白白的一個人,也不比任何男人女人差,憑什麼要我連個丈夫都要去爭?穆家也好司馬家也好,在我眼裏原沒什麼差別,總之是哪個能讓外頭那些平民百姓吃飽了肚子,哪個能掃除這個國家的外患,叫這地方河清海晏。 太太平平的,我就願意幫著誰。 這樣我也才能覺得我活這一輩子值當,沒做虧心事,也沒做缺德人。 我做事隻憑本心,別說我六親不認,也別說我不通事務,有穆建黎那個禍害,穆家焉能不倒?到了最後的時候。 該是我的人,我就要,若真不該,那我也不勉強。 好命的話我就隱居山野雲遊天下,若沒那福分,我就剪了頭發做姑子去,一輩子誰也不見,什麼事也不聽了又能怎樣?若是這樣我也不能被人家容下。 大不了還有一死呢,總不能跟一個死人較勁吧?”
六兒急得說道,“慢著點,慢著點,別那麼快就站起來,你身子還沒全恢複到往日時候。 這麼急火火地頭不暈麼?”
子攸氣唿唿地重新坐在榻上,臉已經漲得緋紅,眼裏也隱隱有了淚光,隻是忍著。 六兒歎氣道,“做什麼說得這麼絕呢?說得人心裏都冰涼了。 王爺不是那樣的人,將來穆家就算敗了,王爺也會好好待小姐地,小姐這樣說王爺,不是連王爺幾次為小姐流的血都白流了嗎?這話小姐是跟我說,我知道是小姐脾氣急躁。 可若是小姐真這麼跟王爺說。 王爺隻怕就要心冷了。 王爺也有王爺的苦衷,小姐平日都是知道的。 可怎麼遇到事就不體諒了?難道小姐平日裏對王爺的心都是作假的麼?”
“我也知道他不是。 ”子攸低下頭,聲音餒了下去,眼裏的淚卻要忍不住了,“我不是說他……就算真有那一天我也不怪他,情勢逼人,我也知道,恐怕將來很多事也由不得他。 ”
“小姐常說,走一步想三步地人是蠢人,因為事情往往在走到第二步之時便有了變化,原先想的第三步全沒有了用處,隻是徒勞心力而已。 可如今小姐怎麼也想到了三步之外的事呢?”六兒慢慢地說道,“況且,嗬嗬,小姐,你是隨性的人,隻肯在外頭用心,卻不肯在家裏使心機,從不盤查王爺。 可我卻是留心的,往日裏跟著王爺的小廝丫頭裏頭都有我舊日裏使慣了的人,王爺並沒在側妃房裏待過太長時間,興許……興許那孩子真不是王爺的。 ”
子攸抬起了頭,六兒看著她眼裏地淚終於流了下來,她站起身,摟住了六兒。 六兒低聲說道,“可是小姐,這個孩子倘或生下來,會不會……老爺會不會……”
子攸迴答的聲音很輕,“眼下不會。 穆建黎想要篡位的心恐怕爹爹已經見到了,此時比不得先時那時候了。 爹爹從前便說過,多少了不得的帝王,都敗在了老年時候,敗在自己兒子的手裏。 自古以來,弒父奪權的例子從來都不少,司馬昂沒有兵權,對爹爹地威脅並不直接,可是穆建黎克扣爹爹糧草,調司馬昂去前線,召集黨羽飲宴到半夜……這些事都太明顯了,爹爹不能不防。 所以此時司馬昂的這些事還都不是個事。 怕隻怕……”
子攸的話沒有繼續說下去,現下她不生氣了,心頭也就清明了,她怕的是,看出這一步的人並不僅僅是她。 如果蕭吟是假懷孕,那麼是誰安排的?誰指使她的?她自己是沒有那個膽子的。 是皇後?還是某個她穆子攸還看不到的人?京城的迷霧太重,水也太深,她總是隱約覺得暗處有人在狡黠地利用他們這些立在明處地人,有時候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猜出來了,可是又總是抓不住這個飄忽地影子。 最近最明顯的事就是——到底是誰在假傳穆建黎地命令來圍攻王府,明晃晃地要置自己於死地,同時還把穆建黎的野心暴lou給爹爹看的?看似是穆建黎的心腹孟凡義反叛,可他一個人,真有這麼大的手筆嗎?
子攸不相信皇後會害司馬昂,她深信虎毒不食子的典故,所以她從不疑心皇後,可是她現在卻發覺自己忘記了一個最簡單的推理方法。 那就是,不去想那些錯綜複雜的關係,隻去想在一場一場的危機中,誰是得利的人。 不是幾次差點被害死的司馬昂,不是自己,也不是暴lou在明處的穆建黎。 如果嫌棄司馬昂不肯聽話的人,並不僅僅是爹爹呢?司馬昂平日裏忤逆最多的人又是誰?子攸不寒而栗。
“我要去看看這個莫名其妙就懷孕了的側妃。 ”子攸聲音提高了些,她突然覺得冷得很。
六兒低著頭,好一陣子沉吟不決,“小姐,雖然這事做出來或許有傷陰德……小姐,倘或側妃是真的懷孕了,不管側妃肚子裏的孩子是王爺的,還是哪裏來的野男人的……都應該打掉。 ”
子攸猛然抬起眼睛,“殺一個胎兒?”
六兒低低地出了一口氣,“小姐,這個孩子將來或許會害死你跟王爺,就算它是王爺的孩子,他也非死不可。 小姐這些年多少大事都幹過,難道在這樣的小事上反而下不了決心了嗎?”
子攸直直地看著六兒,六兒被她看得低下眼睛。 子攸輕聲說道,“六兒,有時候是要做一些決定,有時候是會死人,可是……”她想起了賀啟那張沒有眼睛的臉,“我知道我手裏握著的權力有多大,有多少分量,或許……或許未來,我還會有更大的權力,如果我自己不知道如何約束自己,那麼我……”
她搖了搖頭,轉身向外走,六兒直到看著子攸走到門口才緩過神兒來,“小姐,帶幾個丫鬟婆子一起過去罷,還有這是剛加了炭的手爐。 外邊冷,多披一件猩猩氈的大毛衣裳。 ”六兒把手爐送了過去,又低聲說道,“小姐說的都對,可是……唉,那麼就隻有等著看了麼?”
子攸搖搖頭,沒有話說。
六兒忍不住又問了一句,“那要真是側妃懷了王爺的骨肉,小姐……小姐要如何呢?”
子攸立起兩彎柳葉眉,想要說什麼又忍住了,怒色隱約,轉身向外走,一徑往側妃的院子裏去。
蕭吟沒想到子攸會來的這麼快,才聽見子攸的腳步聲已經戰戰兢兢如臨大敵,那張本就蒼白的臉越發沒有人色。 向子攸行禮的時候,她全身都在顫抖。
子攸的怒氣稍減,心中疑惑陡增,麵上沒lou出來,隻是說道,“妹妹有孕在身,攙著不用拜了。 不過妹妹的臉色不好啊,莫非是身子不舒服麼?”
“啊,沒……沒有……沒有不舒服。 ”蕭吟被丫鬟扶著,卻仍舊止不住腿軟無力,“妹子多謝姐姐特意過來看望,著實……著實過意不去。 ”
子攸細看她,隻覺得她比上次看時瘦了不少,精神頭也不足,自己是重傷之後剛剛將養好的,可是似乎自己的氣色還要比她好很多。 子攸心裏有了些計較,隻說道,“妹妹不是身上不好,那想必就是心裏不好了。 ”
蕭吟的臉色越發難看,勉強笑道,“姐姐說笑了。 ”她想再說些什麼,誰知嘴唇發抖,舌頭也有些直,什麼都沒說出來。
子攸也不在意,“我確是在開玩笑。 ”蕭吟一愣,子攸迴過頭去看了跟自己的丫鬟一眼,那丫鬟點點頭出去,子攸繼續說道,“妹妹一定是身子單弱,禁不起懷孕的勞苦。 我為妹妹請了京城的名醫,請他來給妹妹診診脈,修個方子,隻怕就好了。 ”
蕭吟吃了一驚,呆呆地看著子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