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龍城是越來越繁榮了。不但城內(nèi),連城外也滿是川流不息的商人。與其他城鎮(zhèn)相比,尤其是與淮西比較說這裏是天堂也不為過。
也不在城中停留,匆匆而過直奔徐無山而去,到了這裏趙憶叢想見陽城的心情更加迫切了。
沿途的風(fēng)景依然是那麼熟悉,就好象昨天還曾經(jīng)在這裏走過。畢竟這是逃出長安以後第一個讓自己有家庭溫暖的地方。山裏不但景物依舊,就連人也沒有多大變化,不少認(rèn)出他的村民親切的過來打招唿,從他們口中知道陽端已經(jīng)去世了。雖然陽城的信中有所提及,自己也有些預(yù)感,可真的聽到這個消息還是有些悵然。接著又開始擔(dān)心陽城會太過傷心,腳步愈發(fā)的快了。
陽家門前,一個身穿孝服的老家人正在送客,見到他異常驚喜:“趙公子你來了,我這就去報少爺知道。”說著樂顛顛的跑了進去。
不大會兒陽城就跑出來了,上前握住他的手半晌無語竟有些哽咽了。趙憶叢歎息一聲,拍拍他的肩膀道:“兄弟對不起,我還是來晚了。你要堅強點,我想你幸福的活著才是他老人家想要看到的。”
定了定神,陽城道:“大哥說的對,其實『亂』世之中生死是很常見的事,相比那些死於溝壑之中的人,我爹算是幸運的了。他年過六旬也算是得享天年了。”話雖如此語氣還是有些唏噓。
這是注意到一直站在他身後默默無語的秋筱雨:“這位姑娘是什麼人?”
沒等趙憶叢開口,秋筱雨搶著說道:“我是趙公子的身邊侍從。”陽城又仔細(xì)打量了一下沒有說話,徑自把他們帶到靈堂。
拜祭一番之後,眾人在偏廳坐下。見連日奔波的秋筱雨顯得精力不濟很是疲憊,趙憶叢忙讓人帶她下去休息。出神的看,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拐彎處,陽城才讚歎的說道:“絕世風(fēng)姿真是太美了,她真的隻是你的侍從麼?”頓了一下有些惋惜的又說道:“可惜麵容普通了點。”
“伯父剛死一個月,你就有心情欣賞女人了麼?”趙憶叢有些哭笑不得。
“那又怎樣。”陽城傲然道:“禮,豈為我輩設(shè)耶!雖不能效阮步兵食豚喝酒,但也不可學(xué)那些迂腐之士哭天搶地吧?”趙憶叢點點頭:“你還是沒有變呢,不過你說的對,隻有在生的時候盡孝才真的是孝,而兄弟你的孝心已經(jīng)是有目共睹的事了。”
過了一會兒,趙憶叢問起他今後的打算,是想繼續(xù)呆在山裏過自在的日子還是出去看看。沒有迴答,陽城先反問了一句:“大哥你的打算又是什麼,還打算迴去過逍遙日子麼?”
搖了搖頭,趙憶叢神『色』鄭重的說道:“那種安逸的生活我是過不慣的,我想自己天生就不是一個喜歡安定的人吧。如果是一個無欲無求的人隱居在山裏,那是種幸福。如果是一個天生多**,不喜歡平淡的人,那就是一種痛苦了。我還有很多事沒有做,不能再呆下去了。”
“還記得昔日之言否?今日他依然有效。”陽城的神『色』也變的凝重起來:“和兄長在一起的生活一定是豐富多采的,這樣的人生想起來就讓人快慰不已。如果你覺得我還有些用處,那麼我願意追隨左右。”趙憶叢笑道:“兄弟你的才能我是知道的,有你幫我以後做事做一定會事半功倍。”陽城很高興,變的有些躍躍欲試:“那等我守孝期滿就出去,外麵的世界我是向往不已呀。”雖然少了一個親人,可也少了一份牽掛,一份束縛。所以說這世上的世界很難完全用好壞來概括的。
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窗外--閑的喝茶聊天,一片安寧祥和。喝了一會茶,感覺身邊的秋筱雨有點不對勁,正狠狠盯著另外桌上的幾個人。順著目光望過去,那桌上的一個人也正在望著這邊。
人長的眉目如畫,膚『色』白皙。雖身著男裝,卻也掩飾不住那種女『性』所獨有的靈秀之氣。這個時代,女子出行並不是奇怪的事,這女孩可能是哪個大戶小姐呆不住出來玩吧!秋筱雨盯著她幹什麼呢?
那個女孩恰好也向他望過來,趙憶叢笑了笑轉(zhuǎn)過頭去。女孩也就低頭和身邊的人的人說話了,還不時的笑出聲來。聲音清脆的好象出穀的黃鶯,耳朵著實享受的很。
這時,樓梯口出現(xiàn)了一對父女。趙憶叢的眼睛不由一亮,這不是當(dāng)年自己剛到盧龍時遇見的那對賣唱父女嗎?
照例先由老漢說上幾句開場白,之後那個少女開始唱歌。她的聲音似乎更為圓潤了,高低之間錯落有致,好比珠落玉盤,泉水丁冬之聲。這絕對是能夠直達(dá)人心,引起共鳴的聲音,唱完之後四周掌聲一片。
待老人收賞錢到自己這裏,趙憶叢微笑道:“老人家還記得我嗎?”老人端詳了一會激動的叫道:“公子不就是我父女初到此地時幫助我們的人麼?如此恩情怎麼能忘。”又叫小翠快過來見禮,小翠過來深深道個萬福,眉目間似乎有著無限的風(fēng)情。
老人確實是高興了,手都不知道放哪裏好了的樣子,趙憶叢也笑道:“想不到故地重遊又遇見你們,當(dāng)日不過略盡綿薄之力,你們怎麼還念念不忘,對了,你們怎麼還在這裏?”老人解釋道:“我們看此地比較富庶賺錢容易,就長住下來了,準(zhǔn)備有一些積蓄再迴老家去。”
旁邊有人接口道:“這位老漢說的對,我走南闖北去過的地方可算是不少了。生活這麼好的卻是少見,張公治下真是一片人間樂土啊!”此話一出,立刻有很多人附和起來:“張公真是菩薩一樣的人呢,從沒見過哪個官兒能像他這樣愛護百姓的。依我看家裏供奉的神位應(yīng)該換上張公才是,那些神仙什麼時候幫過我們,我們的幸福生活不都是張公給予的麼?”
看到這些,趙憶叢更加的佩服張全義了。不管出於什麼目的,能讓百姓如此敬仰絕對算是十分了不起的成就。其實趙憶叢從來不相信張全義像現(xiàn)在所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與世無爭,隻是守土一方為萬民謀福,相反他倒認(rèn)為越是埋藏的深,此人就越發(fā)的可怕。如果有一天他把自己的實力與野心全部展現(xiàn)出來,一定會令天下為之震動。
不覺間心思突然就轉(zhuǎn)到了如果他是自己的的敵人該如何應(yīng)對的問題上,自己可能連一分勝算都沒有吧,想到這裏不由皺起了眉頭。
這細(xì)微的舉動卻沒瞞過那個少女的眼睛,隻見她學(xué)男子的樣子遙遙拱手道:“兄臺你好像對方才讚譽張公的話不太讚同,請問你有什麼其他見解麼?”
奇怪了,她怎麼能知道我的想法呢,趙憶叢很是奇怪,笑道:“我沒什麼意見呢,不知姑娘何以有此一問?”被揭破女扮男裝並沒有什麼不安,可能本也沒想刻意隱瞞,那女孩兒反而隨意的卸去了偽裝,頓時一張精致的就像畫出來的臉展現(xiàn)在眾人麵前,粉雕玉啄一絲瑕疵,樓內(nèi)頓時一陣驚歎。
“可是我明明看見你皺眉頭,好象很不以為然的樣子。”那女孩兒正『色』問道,至於樓內(nèi)的驚歎聲根本沒放在心上,也許對這種情形早就司空見慣了。趙憶叢仍舊淡然的笑著:“就算我皺眉了,姑娘你又如何能一口斷定我就是對張公有意見呢?也許隻是習(xí)慣動作也說不定。”
“感覺,純粹的感覺。”那女孩兒平靜地說道:“我的感覺一向很準(zhǔn),兄臺就不必隱瞞了。而且張公向來從諫如流,從不忌諱有人談?wù)撟约旱倪^失,所以你也不必有什麼顧慮。”睜著一雙妙目看著他又道:“除非兄臺隻是出於嫉妒,否則我覺得沒什麼不可以說的。”這如樂曲般的聲音仿佛帶著無法抗拒的魔力,眾人都不由自主的跟著點頭。
“這樣我就胡『亂』說幾句吧。”見到這種情況,趙憶叢忍不住道:“在張公的治理下社會安定,飽受戰(zhàn)『亂』的地方也變的富庶起來,這確實是很高的成就,但難道這不是身為父母官的本分麼?”
見眾人變的安靜下來,又道:“我覺得做到這個地步隻能說是稱職而已,因為其他的地方官不稱職所以張公才顯得很突出。如今天下動『蕩』,朝廷也不安定,不是黨爭就是宦官為禍。各地有識之士無不側(cè)目,期待有人站出來結(jié)束這場浩劫。而張公坐擁二州之地,戴甲之兵數(shù)十萬卻清淨(jìng)無為,置於事外。試問這是一個良臣的應(yīng)有之舉嗎?昭義節(jié)度使劉從諫實力不及他,卻敢於在這天下噤若寒蟬之際,挺身而出上表怒斥宦官『亂』國,義正詞嚴(yán),正氣凜然。使天下人感到尚有人敢於對抗這黑暗的時代。這就是光明,他給了人們一絲希望。而仇士良等也為之恐懼,氣焰收斂。試問:張公此時又在哪裏?”
越說越是義正詞嚴(yán),說到最後趙憶叢更是開誠布公:“近者,鎮(zhèn)州李罕之貪婪殘暴,治下的人民處於水深火熱之中。連隋文帝都說過這樣的話:江南江北皆是子民,豈以一衣帶水故而不拯之乎?張公卻坐視不理,隔岸觀火,此舉去古人何其遠(yuǎn)也!更甚者與李罕之兄弟相稱,要禍福與共,這恐怕已經(jīng)不是心胸的問題了吧?”說到這裏住口不語,打量著眾人。
一些了解時局的人不住點頭,覺得他說的全是事實,但又總覺得哪裏有一些不對,卻又說不出來。
女孩兒看著他的眼神變的有些怨艾,更多的卻是欣賞。半晌才道:“兄臺所言聽起來有些道理,可是其實是在強人所難。不知可否告之住處,來日還要登門請教。”
說完這些話趙憶叢已經(jīng)有些後悔,見她又問起住處,忙推辭著向外走去:“我不過是在此地做客,很快就要離開了,不便相告還請見諒。何況言盡於此,也沒什麼可說的了。姑娘或許不讚同,但這本是一家之言,是非自有公論,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女孩兒緊追幾步說道:“相識即是有緣,你又何必拒人於千裏之外呢?”
趙憶叢迴頭道:“人生之際遇有如水中浮萍,聚聚散散何必強求。何況如你所言,如果我們真的有緣,那麼不問我也會再見麵的,你說是麼?”看了她一眼,舉步下樓。
女孩兒還想再追,秋筱雨橫劍立在樓口擋住了她,注視著樓內(nèi)卻不說話。女孩兒的隨從站起來就要上前動手。她擺擺手示意不必了,轉(zhuǎn)身坐迴去。
秋筱雨也收劍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