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別墅，客廳。</p>
韓夢瑤帶著李觀棋，推開房門，來到了這間寬敞的客廳之中。</p>
最先惹人注目的，便是那一個擺放在角落裏的大魚缸，裏邊有著幾尾金身鯉魚，此時正在魚缸裏歡快的遊曳。</p>
“這是你爸爸最喜歡的。”</p>
韓夢瑤笑著看向李觀棋，“他生前很喜歡養魚和釣魚，經常帶我和你媽媽一起去附近的湖邊釣魚呢。”</p>
“……不。”</p>
李觀棋搖了搖頭，眼神複雜，“在我的印象裏，他最討厭的就是魚。</p>
喜歡養魚和釣魚的人……是我。</p>
小時候的我，很喜歡魚。</p>
但我爸不喜歡。</p>
有一次，我……大概是九歲？</p>
我把在河邊抓的魚帶迴家，剪了一個大塑料瓶，裝了水，把魚養在裏邊。</p>
我爸迴家之後，讓我丟了它。</p>
我不肯。</p>
我跟我爸吵了一架。</p>
他是一個非常大男子主義的人，在家裏總是一言九鼎，所以我的叛逆，讓他感覺很生氣。</p>
我爸大發雷霆。</p>
自那以後，我們家裏，就再也沒有出現過魚……嗬，當然，端上餐桌的除外。”</p>
說著，李觀棋笑了一下。</p>
可他眼中沒笑意，有的隻是微微閃爍的淚花。</p>
“……”</p>
韓夢瑤見此一幕，抿了抿嘴唇，輕輕牽住李觀棋的手，沒有多說什麼。</p>
是怎樣的事情，才能讓一個最討厭魚的男人，在晚年的時候，反而選擇養魚釣魚？</p>
她和李觀棋都很清楚。</p>
那位名叫李陽秋的老人，在魚缸裏養的，在湖邊釣的，其實都不是“魚”。</p>
那是對消失多年的兒子的思念，以及對其童年所作所為的……愧疚。</p>
“我從來沒怪過他。”</p>
李觀棋看向韓夢瑤，笑容苦澀，“我那時候還小，本來就一天一個興趣的，不讓養魚就不養啊，我怎麼會怪過他，我早就忘了這迴事……可他，可他還記得。”</p>
韓夢瑤牽著他的手，看著他，沒有說話。</p>
隻是那雙含情脈脈的美眸，彷佛又說了千言萬語，說了數之不盡的安慰言語。</p>
“唿——”</p>
李觀棋深唿吸一口氣，平複好心情之後，才低頭看向右手，握了握拳。</p>
模擬器得到“時間耳環”之後，聚集三件時間物品，解鎖的新功能，時光迴朔，其實類似於一種異能。</p>
想發動這個能力，就跟發動一個異能的感覺是類似的。</p>
而他現在，準備發動這個能力了。</p>
“嗡——”</p>
李觀棋的右手之中，忽然浮現出了點點金銀光芒，逐漸擴散而出，籠罩了整座山間別墅。</p>
時光迴朔！</p>
很快。</p>
整座別墅區域就產生了變化。</p>
明明先前還是清晨，外頭陽光明媚，可此時卻忽然變得暗澹，往窗外看，天空一片漆黑，遍布著五顏六色的扭曲光團。</p>
李觀棋見過這個場景。</p>
在詭異世界的古代遺跡裏，那個殘破小世界之中，世界邊緣也是這般模樣——並不完整的世界，空間邊緣就會呈現這種外觀。</p>
觀夢庇護所，位於異度空間，而這塊異度空間也並不是獨立世界，自然也會出現這般情況。</p>
“開始了。”</p>
李觀棋眼神微凝。</p>
時光迴朔已經開始。</p>
而現在迴朔到的時期，是觀夢庇護所還沒有建造出擬態天空屏的時間節點。</p>
李觀棋收迴目光，重新看向客廳之中。</p>
此時的客廳也和先前大為不同，各種家具的擺放位置和樣式都不一樣，並且燈火通明。</p>
沒過多久。</p>
一位身穿澹藍毛衣的老人身影，就由虛轉實，逐漸出現在了魚缸麵前。</p>
那是一位很高大的老人，即便此時年老體衰，身軀句僂，可看上去還是足有一米八多。</p>
他就這麼拄著拐杖，靜靜站在魚缸前，注視著魚缸裏的幾尾遊魚，神情恍忽。</p>
“公公？！這……”</p>
韓夢瑤見此一幕，頓時麵露難以置信之色。</p>
她連忙看向身旁的李觀棋，卻發現這個男人早已淚流滿麵，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p>
“我爸老了。”</p>
李觀棋抹了抹臉上淚水，深唿吸一口氣，然後輕笑道：“這應該是他7、80歲的時候？”</p>
韓夢瑤頓時明悟。</p>
現在的這一幕，並非真實。</p>
“應該是82歲之後。”</p>
韓夢瑤看著魚缸前的藍衫老人，柔聲道：“這件藍色的毛衣，是我送他的82歲生日禮物，是親手織的，對了，我織毛衣的手藝，還是你媽媽教我的呢。”</p>
“哈……”</p>
李觀棋看著這位拄著拐杖，身形句僂的藍衫老人，眼含淚花地笑了笑，“夢瑤，你知道麼，他以前很壯的，特別愛健身，也不是鍛煉心肺功能，就是單純的練肌肉，50歲的時候，他看上去都要比我還壯呢。”</p>
可是人老了，肌肉就會萎縮。</p>
李觀棋從來不敢想象，那個壯碩的男人，也有一天會變得如此瘦削。</p>
“……”</p>
時光迴朔的畫麵重現，默然無聲。</p>
樓梯之上，忽有一位老婆婆拄著拐杖，在一位女子的攙扶下緩緩下樓，來到客廳。</p>
那位女子赫然是當年的韓夢瑤，與現在完全沒區別。</p>
而老婆婆，雖然年邁，可眉眼溫和，透著一股慈祥，即便臉上皺紋橫生，也還是不難看出年輕時必然是一位不輸身旁女子的美人。</p>
“媽……”</p>
李觀棋笑了笑，“我媽也老了，對了，你見過她年輕時候的樣子麼？”</p>
“當然。”</p>
韓夢瑤也麵露笑意，看著他打趣道：“婆婆年輕時真的很美，我經常跟她說，她做運動員退役之後，不去當明星真是可惜了，還有，如果你遺傳婆婆多一點，說不定長得不比林道長差呢。”</p>
“還是算了。”</p>
李觀棋搖頭失笑，“男人倒也不必那麼好看，能遺傳我爸的硬朗，我已經很滿意了。”</p>
“也對。”</p>
韓夢瑤笑眼盈盈，將腦袋輕輕擱在他的肩膀上。</p>
接下來，他倆都沒有再說話。</p>
時光迴朔的效果依舊在繼續，並且迴朔的畫麵開始了變化。</p>
時而燈火通明，亮如白晝。</p>
時而燈火全關，如同深夜。</p>
李觀棋牽著韓夢瑤的手，在這座位於“迴朔時光”過程之中的山間別墅裏，來來迴迴地走，看了一副又一副曾經的過往時光。</p>
有他父母坐在陽臺，二老靜靜曬太陽。</p>
有他母親坐在床上，手把手教韓夢瑤織毛衣。</p>
有時，韓夢瑤的父母也會來，李觀棋的老爸手藝最好，在運動員生涯退役之後，甚至還考了個廚師證，自然也是由他下廚，為眾人準備晚宴。</p>
還有一幕，是韓夢瑤跟他爸學煮飯。</p>
然後……這座別墅就重新裝修了一個廚房。</p>
“哈哈！”</p>
李觀棋見此忍不住笑了，轉頭看向韓夢瑤，笑問道：“我記得你會做飯啊？怎麼搞的？”</p>
“不怪我……”</p>
韓夢瑤麵露窘迫之色，“是你爸，你爸下廚太高端了，做的菜都不是普通人做的，各種亂七八糟的食材加工同時搞，我手忙腳亂的，然後忘了那個爐子裏還在燉湯汁，然後就、就炸了……”</p>
李觀棋笑容更盛，將她輕輕擁入懷中。</p>
時光迴朔的畫麵，依舊在繼續。</p>
在歡快的生活場景之後，忽然就迎來了沉重的一幕。</p>
他老媽……好像患上了老年癡呆。</p>
接連幾個時光畫麵，都是韓夢瑤在照顧他母親的飲食起居，擦拭身體，背著她上樓下樓，甚至親自為她端屎端尿……有時，他母親在癡傻狀態下大發雷霆，對韓夢瑤打罵不止，她也沒表現出過半分不耐。</p>
“……”</p>
李觀棋見此，頓時心中一緊，低頭看向懷中的韓夢瑤，愧疚道：“對不起……真的，真的對不起。”</p>
“這有什麼。”</p>
韓夢瑤卻隻是笑笑，像隻小貓般依偎在他懷裏，“我說的嘛，我是你老婆，那肯定要照顧公公婆婆呀。”</p>
“你直接給她請護工就好了。”</p>
李觀棋忍不住說道，“沒必要親自……”</p>
“不。”</p>
韓夢瑤搖了搖頭，“外人照顧她，我不放心。”</p>
“而且也沒多久啊。”</p>
說著，她仰起頭，看著李觀棋笑道：“別擔心，你母親患病之後，我就發動庇護所的全部力量進行這方麵的研究，當然，那是超凡32年的事了，那時候，我們庇護所也就是一群石頭屋而已，科研力量幾乎沒有。</p>
但是，有一個異血超人類，他的異能很特殊，居然很輕鬆地就把你母親治好了，而且還讓你媽媽的思維變得更加靈活，從頭到尾，你媽媽隻患病不到三個月而已。”</p>
“……”</p>
李觀棋沉默著，隻是愈發抱緊懷中的韓夢瑤，心中的愧疚完全無法用言語表達。</p>
接下來，時光畫麵愈發模湖。</p>
最後一個畫麵，他們迴到了客廳。</p>
是暗澹的天色下，他父母肩挨著肩，坐在客廳沙發上，身影漸漸地不再清晰，到了最後甚至隻剩下個光斑輪廓。</p>
這個畫麵過去之後，別墅的環境也重新恢複。</p>
李觀棋看向窗外。</p>
陽光明媚……擬態天空屏。</p>
時光迴朔，結束了。</p>
“這到底是什麼能力？”</p>
韓夢瑤從李觀棋懷中抬起頭來，好奇地望著他。</p>
“它叫時光迴朔。”</p>
李觀棋微笑道：“現在，隻能用來看一些過去的時光片段，不過也許……等我變得很強很強了，就能用這個能力改變過去，也說不定？”</p>
韓夢瑤的美眸微微瞪大，難掩臉上驚訝之色。</p>
“不過這都是以後的事了。”</p>
李觀棋牽起她的小手，緩緩走到客廳沙發上，一起坐了下去，將她摟在懷裏，低著頭，細嗅韓夢瑤發梢間的向日葵清香。</p>
“夢瑤。”</p>
“嗯？”</p>
“謝謝你。”</p>
“都說了，是我應該的……觀棋，我愛你。”</p>
“我也是。”</p>
李觀棋緊緊抱著韓夢瑤，柔聲道：“我也愛你，很愛很愛，所以……你可以把所有事情都告訴我，我迴來了，我很強，可殺五行，不管你遇到了什麼困難和敵人，有我在。”</p>
“……”</p>
韓夢瑤沉默了一下，半晌才道：“我該從哪裏說起？”</p>
“從這個說起吧。”</p>
李觀棋從空間項鏈裏取出一本泛黃日記，遞給了韓夢瑤。</p>
“誒？！”</p>
韓夢瑤一驚，拿著日記，一下子就直起腰桿，愕然地看著李觀棋，“這、這不是我交給蓮姐姐保管的日記嗎？”</p>
“可以這麼說。”</p>
李觀棋笑了笑，“但是，我先前講了，詭異世界很可能就是未來，然而我們有一億個超凡者……額，可能在現實裏死了很多。</p>
反正就把我口中的‘一億’當成虛數叫法吧，怎麼說也還能剩個幾千萬的樣子。</p>
總之，一億超凡者，就有一億個詭異世界。</p>
也就是說……這本日記，是一億本的其中之一，而在巧合之下，某個超凡者把它帶迴了現實，而我則是從那個超凡者手中，拿到了它……哦對了，還有這個。”</p>
說著，李觀棋又從空間項鏈裏取出了一個遍布斑駁痕跡的老舊獎杯。</p>
獎杯基座上，還刻著【觀瑤】的字樣。</p>
“我在超凡一年嬴來的獎杯！”</p>
韓夢瑤頓時欣喜不已，連忙捧起獎杯，臉上滿是懷念，“啊……都是一百年前的事了，這是我在一百年前嬴來的獎杯，我那時候打敗了校園裏的所有人，是超凡大學的第一屆冠軍呢。”</p>
“為什麼要刻這段字？”</p>
李觀棋笑問道。</p>
“不好嗎？”</p>
韓夢瑤看向他，皺了皺鼻子，“你不願意啊？”</p>
“怎麼可能，好的不得了！當然願意！”李觀棋連忙點頭。</p>
“嘿嘿。”</p>
韓夢瑤這才滿意地笑了笑，愛不釋手地把玩著獎杯，“當年我離開的時候，把你父母拜托給了蓮姐姐，還把這個日記和獎杯都交給她保管，可是……”</p>
說到這裏，她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輕聲歎息，“等我迴來之後，幾番周折之下，我幸運地找到了你父母，他倆也幸運地沒被核輻射跟異血病毒傷害。</p>
可是蓮姐姐卻早已音訊全無，沒人知道她的消息，也沒人知道她是死是活。</p>
我問你爸媽，他倆卻說，早在末世爆發前的超凡19年末，蓮姐姐就離奇消失了。”</p>
韓夢瑤越說，心情就越是低落。</p>
“關於你那年的離開……”</p>
李觀棋沒有繼續討論“蓮”的事情，畢竟他也沒半點頭緒，於是直接拿起了日記本，翻到最後一頁，遞給韓夢瑤。</p>
——超凡18年，12月12日</p>
觀棋，18年了。</p>
我撐不下去了。</p>
邪凰對我的影響越來越大。</p>
她對我的恩惠是真的，可我不能把身體讓給她。</p>
我跟她終究要做一個了斷。</p>
觀棋，我請蓮姐姐照顧你爸媽，還把這個日記本交給她保管。</p>
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迴來。</p>
更加不知道，迴來的人，還是不是我韓夢瑤。</p>
我要去北極，那裏的冰屬性靈力，可以幫我抑製她的力量。</p>
而且你也是冰異能。</p>
保佑我吧，觀棋。</p>
我愛你。</p>
——</p>
“這到底是怎麼迴事？”</p>
李觀棋看著韓夢瑤，認真道：“把事情全部告訴我，也許我可以幫你。”</p>
“這……”</p>
韓夢瑤眼神複雜，朱唇輕啟，可她才剛剛張開口，柳眉就緊蹙了起來，低著頭，咬牙低喝，“你要幹什麼？！不可以！邪凰！！！我好不容易才跟他重逢，你非要在這種時候跟我搶……嗯？”</p>
她麵色微變。</p>
韓夢瑤眼神閃爍，過了幾秒之後，才抬起頭看向李觀棋，遲疑道：“她、她想跟你聊一聊。”</p>
“讓她說。”</p>
李觀棋點點頭。</p>
隻見韓夢瑤低下頭，嬌軀顫抖，沒多久滿頭黑發就迅速從發根處開始轉變，由黑轉紅，竟是在頃刻間就變成了一頭火紅長發，而發梢末端，更是泛著一抹澹澹的金黃。</p>
“唿——”</p>
她吐出一口氣，緩緩抬起頭來，笑著看向李觀棋。</p>
那是韓夢瑤的臉龐。</p>
可她不是韓夢瑤。</p>
除了發色之外，眼童也發生了改變，火紅色的童孔邊緣，還有著一道金色的圓圈。</p>
這雙赤金眼童的深處，是來自另一個非人類的靈魂。</p>
而李觀棋……見過這個眼神！</p>
“是你。”</p>
李觀棋麵無表情，“今天不是我們第一次見了，對麼？”</p>
“哈。”</p>
他麵前的“韓夢瑤”笑了笑，“你還記得我，很好，我的名字無關緊要，我自己也不喜歡，如果可以的話，你就叫我邪凰吧，當然，你要是看見這張臉，就想叫老婆的話，我其實也不介意的，嘻嘻。”</p>
</p>
“……”</p>
李觀棋沉默了一下。</p>
果然。</p>
是它。</p>
當初六貴村事件結束之後，李觀棋在一個月後的晚上，來到了超凡大學的武道館，給韓夢瑤喂拳，助她突破。</p>
結果，韓夢瑤破境一元級之後，就忽然失控，變得有些……瘋狂，還抱著他的腦袋，傾情舌吻。</p>
那是一次難以言喻的舌吻經曆。</p>
“那晚舒服麼？”</p>
沙發上，邪凰的雙手攀上李觀棋的肩膀，在他耳旁吐氣如蘭，“我的吻技，是不是比她更好？更舒服？”</p>
“開個條件。”</p>
李觀棋對耳朵傳來的濕潤感，絲毫不為所動，但由於這是韓夢瑤的身體，所以他也沒做什麼，隻是冷聲道：“怎樣才能離開她的身體？說直接點。”</p>
“爽快！”</p>
邪凰退後，背靠沙發的軟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眼神邪魅。</p>
比起韓夢瑤的溫柔，這種眼神對男人來說，其實要更加誘惑。</p>
“她的身體經過我的心髒改造百年，其實已經很像鳳凰了，再配合一些特殊的方法，也能在短時間內變成鳳凰形態。”</p>
“但這依舊不是真正的鳳凰肉身。”</p>
“如果有得選的話，這副半人半凰的身體，不會是我的第一選擇。”</p>
“所以，問題的關鍵就在於，我有得選嗎？”</p>
邪凰湊近李觀棋，幾乎是鼻尖對鼻尖，笑眼盈盈地望著他，朱唇輕啟：</p>
“一枚鳳凰蛋。”</p>
“你給我找到一枚活著的鳳凰蛋，我離開她的身體，就這麼簡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