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林不願意和他扯淡,直截了當問他:</p>
“朱先生找我有什麼話要說?”</p>
朱延北避而不答,笑嘻嘻地問:</p>
“你先喝點,這咖啡不錯。”</p>
黃林搖搖手:</p>
“你自己喝吧。別拿我當客人一樣招待,我是來調查問題的。”</p>
朱延北見黃林的態度不對,慌忙聲明:</p>
“當然不拿你當客人。喝點咖啡,辦起事來更有精神。”</p>
“我不喝咖啡,勁頭也十足。”</p>
“那是的,黃科長年青力壯,精神十足,我實在佩服之至。”</p>
“朱經理真有眼光,講的一點也不錯。昨天黃科長忙到深夜,今天一清早就爬起來,照樣精神十足!”夏福對黃林說,“佩服,佩服!”</p>
“這不算啥。”</p>
“我們還是談檢舉信裏提出的問題吧,你是不是有啥要說明的?”</p>
朱延北送過一支中華牌香煙,慢吞吞地說:</p>
“不忙,先抽根煙再談。”</p>
“剛抽過。”</p>
夏福說:“黃科長,那你就喝點咖啡吧。”</p>
“咖啡快涼了,”朱延北指著黃林麵前的杯子說,“少吃一點,賞我朱延北一個光,怎麼樣?”</p>
黃林望著朱延北,問:</p>
“你談不談?”</p>
他忍耐不住,一肚子氣差點要爆發出來了。他是抗戰軍隊的家屬,弟弟就在抗戰軍隊裏服役。因此他對坑害抗戰軍隊的事非常氣憤。</p>
朱延北嬉皮笑臉地說:</p>
“談,當然要談。”</p>
“那麼,談吧。”</p>
“抽根煙,慢慢再談不好嗎?黃科長已經住在小號裏,談話的時間多得很啊。”</p>
黃林霍地站了起來,不客氣地說:</p>
“我手裏工作忙得很,沒有工夫奉陪,等你喝完了咖啡,要是有啥要談,上我辦公室裏來好了。”</p>
黃林說完話,立刻走出了經理室。朱延北站了起來,朝經理室的門撇了一撇嘴,氣唿唿地對夏福說:</p>
“這種人真不識抬舉。”</p>
“別理他,經理。”</p>
“初出茅廬的小子,愣頭愣腦,一點人情世故也不懂。你瞧那架子,把我朱延北也不看在眼裏。”</p>
“要不是帶著檢查組來,啥人曉得他叫張三李四。”</p>
朱延北聽到“檢查組”三個字,他的氣漸漸消逝了。他懂得現在不是發脾氣的辰光,印把子在別人的手裏,得小心點。</p>
光棍不吃眼前虧。他改口說:</p>
“對呀,人家是檢查組的組長呀,當然神氣活現。夏富,你要好好敷衍敷衍他。我們在人家手掌心裏過日子,落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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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理說的再對也沒有了。”</p>
“店裏的事,你也要多留神。隻要你幫了我的忙,檢查組走後,我決不會忘記你的功勞的。”</p>
“經理談到啥地方去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放在心上。”</p>
“這就好了。”朱延北指著黃林的那杯咖啡說,“你把它喝了吧。”</p>
夏福端起杯子,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得精光,舔了舔嘴唇,精神抖擻地說:</p>
“我去看看苗頭。”</p>
“有啥消息,隨時告訴我。”</p>
夏福從經理室走出來,有意繞了一圈,在寫字臺麵前坐了一會,然後很自然地向“檢查組”辦公室走去。門緊緊關著,裏麵不時傳出細碎的人聲,可是聽不大清楚。他走過去,又邁著方步踱了迴來,料想那裏麵一定談機密的事體,沒頭沒腦闖進去不好,這地方要避嫌疑。他信步走了迴來。</p>
黃林迴到“檢查組”辦公室,感到福佑藥房的事有點棘手,許多事沒有一個頭緒,朱延北卻像塊橡皮糖,給你扯來扯去扯不清,他以為檢查組一到,寫檢舉信的王立就會找他。可王立不但沒找他,一見到他,就遠遠避開了。他不能再等,主動把王立找到“檢查組”辦公室。王立拘謹地坐在寫字臺旁邊,一言不發。他不知道黃林為啥突然找他,心情有點緊張。</p>
半晌,黃林打破了沉默,說:</p>
“你給衛生局寫的那封檢舉信,很好……”</p>
王立的眼光馬上望著“檢查組”辦公室的門,幸好黃林已經關上了。他沒有言語,隻是點了點頭。</p>
“局裏特地派我到福佑來調查情況的……你檢舉的材料很重要,說明朱延北的不法罪行是嚴重的。比方說把過期失效的藥賣給抗戰軍隊,製造假藥……”</p>
“那是的。”</p>
“還有福佑是拉攏腐蝕政府官員,朱延北的膽子真不小。”</p>
“他啥事體都做得出來。”王立緊張的神經稍為鬆弛一些了。</p>
黃林認為王立檢舉的事不詳細,說,“你檢舉的那幾條都很重要,但不夠具體,你可不可以寫一份詳細的材料給我?”</p>
“這個……”王立眼前頓時出現了朱延北的麵影,仿佛對他說:怎麼,忘記那天夜裏的事了嗎?你的名譽要不要?你想到法院去呢?還是平平安安跟我朱延北過一輩子?他要跳出朱延北的手掌心,但一時還想不出辦法。他猶豫地對黃林說,“具體情形我不大清楚,黃科長。”</p>
“你不是會計部的主任嗎?”</p>
“是的。”</p>
“怎麼不清楚呢?”</p>
“具體的事情我不管,朱經理很多事不入賬的。你想了解具體的事,可以問夏福。他是我們的外勤部長。”</p>
“我曉得夏福,他的問題也不小。目前我不想找他。你寫給我好了。”</p>
“我,我曉得的,都寫在檢舉信上了。”</p>
“再也沒有材料了嗎?”黃林看他講話吞吞吐吐,有點困惑,檢舉信的口吻很堅決,怎麼檢查組來了以後反而變了呢?他不了解是啥原因。他說,“不要怕……”</p>
“不怕,我一點也不怕。黃科長,你,你相信我。”</p>
“我完全相信你。”黃隊長看他神色惶恐,先穩定他,然後問,“檢舉信上那些數字怎麼得來的呢?”</p>
王立給問得躲閃不開。他想走,又沒有借口。他默默望著放在牆角落的一副X光透視機,想了半晌,才說:</p>
“是我和葉積善估計的。葉積善在棧房工作,許多事體他比我清楚。”</p>
“你自己是不是再也沒啥可寫的了?”</p>
“讓我想想看。”</p>
“好的。你好好去想想。”</p>
王立好容易聽到黃林最後一句話,他猛可地站起來就走,竟忘記向黃林告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