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煙鳥鳥，血泊依舊。


    上好青磚鋪就的地麵，被大量黑紅色的血跡浸染，就如同地獄之花開在人間。


    妖豔而淒美！


    鐵棠躺在血泊之中，像是什麼都沒有改變，什麼都沒有發生。


    但有一點是不同的。


    他的眼神清澈、明亮、安穩、澄淨，沒有絲毫慌張，也沒有半分不舍，更不摻雜半分絕望。


    就如滄海桑田變幻，亦如萬千世事輪轉，那是狂風暴雨、山唿海嘯過後……天際所飛躍而出的一道彩虹。


    充滿希望！


    “原來我的天罰，竟是三災九難十劫之一麼？難怪連太保、武穆都束手無策，隻怕換作他們來渡……也難登彼岸。”


    鐵棠的肉身一直留在原地，沒有絲毫變化。


    但他的意識，卻是在先前經曆了不知多少歲月的磨礪，從天劫雷罰之中，見識了不知多少功法、神通。


    這一刻。


    他認出了自己體內的天罰之力。


    道門、佛門之中，皆有三災九難十劫之說，其中三災九難尚可憑人力渡過。


    到了十劫這一關，每一劫都是十死無生的必殺劫難。


    十劫分為‘一元劫、兩儀劫、三才劫、四象劫、五行劫、六合劫、七星劫、八卦劫、九宮劫’，以及最後的無量劫。


    這十劫之中，僅有八劫曾經出現在世間。


    唯獨一元劫與無量劫從未現世。


    無量劫，乃是‘道’劫，以九為極，極盡而變，隻有將前九劫融合唯一，且成功渡過，方才算是渡過無量劫。


    但前九劫之中，有一元劫存在。


    《皇極經世書》有記載：“三十年為一世，十二世為一運，三十運為一會，十二會為一元。


    即十二萬九千六百年便會出現一次滅世大劫。”


    但鐵棠知道。


    十二萬九千六百年的一元之數，雖然不算短，但在這方世界也不算什麼。


    所謂的滅世大劫，不曾有任何古籍、道藏、佛經記載。


    也就是說。


    一元劫……從未在世間出現。


    唯一能夠一元劫稍微有點聯係的，也就是仙神壽元了。


    一位在凡人看來不老不死的仙神，傾盡全力，也隻能活上十二萬九千六百年。


    這或許。


    是天地對於生靈的限製，是一種另類的一元劫。


    鐵棠眼皮微微抖動，拂去了腦海中雜亂的思緒。


    他所遭受的天罰，並非是一元劫，也不是無量劫，而是十劫之中的——四象劫！


    四象劫的四象，並非指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種天之四靈。


    四象之意，被稱作‘少陽、太陽、少陰、太陰’。


    鐵棠此時體內的陰邪之力，便是少陰、太陰之力，一旦它們與少陽、太陽之力相逢，便會徹底爆發災劫，將鐵棠的元神瓦解、魂魄崩碎。


    這種劫難……遇之則必死。


    至少對於之前的鐵棠來說，這是必死之劫。


    不過他在之前的遭遇之中，已經渡過了超出常人想象的諸多災劫。


    眼前的難題，並非無解。


    “四象劫滅，五行輪迴，六合不存，七星換鬥……想要渡過四象劫，最好的方法，就是遁入更高一層的五行輪迴，難怪武穆、太保都要我轉世重生。


    即便是現在的我……似乎也隻能走這條路啊。”


    破解四象劫的手段，並非沒有。


    因為世間曾經有人渡過四象劫，流傳下來一些隱秘。


    可如果選擇轉世重生這條路，無疑會損失許多，甚至連自己的意識、記憶都會丟失不少。


    那時候的自己……還是自己嗎？


    鐵棠不想走這條路。


    他躺在血泊之中，看著前方墜落在地的透明字符，那是人皇手書留下的殘餘。


    看到此物，鐵棠心中已然明了，之前的一切並不是幻境。


    而是真實發生過的一切。


    如此一來，鐵棠心中有了計較。


    ”轉世重生是不可能轉世重生的，類似的手段……我也會，何須走轉世這條路？”


    能夠與轉世重生比肩的手段，會是什麼？


    鐵棠已經有了答桉。


    那就是……


    涅盤之法！


    遠古神鳳一族的涅盤之法——混沌玄胎訣！


    這門功法，是鐵棠從雷劫之中獲得，曾有不死神鳳依仗此訣將他多次重傷。


    那是一次極為危險的劫難，鐵棠險些沒有渡過。


    神鳳不死不滅，永遠存在，實力堪稱霸絕同境。


    鐵棠最後還是依仗蒼天霸掌隔空打碎了雷劫池，從根本上瓦解了不死神鳳的源泉之力，方才渡過那次劫難。


    這門功法他隻得到了一些皮毛，到底能不能應付眼下的四象劫，他也沒有十足把握。


    但總歸要試一試！


    神鳳涅盤，要重歸天地未分，混沌初開之時，將自己變作玄胎，從胎中再度破竅而出。


    鐵棠如今根本無法做到這一步。


    可冥冥中，自有天佑。


    鐵棠在殿內經曆的一切，對他自己來說，過去了不知多少時間。


    仿佛一個瀕臨死亡的人，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完整迴顧了自己的一生。


    但是對於殿外的所有人來說……


    僅僅隻是剎那。


    在鐵棠選擇自毀修為，嚐試修煉太巫寂滅典的那一刻。


    他快速瓦解的生命跡象，就已經被許多人所感知。


    轟隆！


    沉重的殿內被推開，一大堆人走了進來。


    領頭那位。


    正是當朝太保。


    他與武穆、商嶽二人，本欲是要等到第三日鐵棠死後，為他收拾殘魂，助他轉世重生。


    不想鐵棠竟然選擇了自毀修為，加快了死亡速度。


    “你為何……”


    還不等太保說完，鐵棠幹巴巴地開口：“大人……助我，我有……一法。”


    盡管不明白鐵棠要做什麼，但他顯然就快死了，這點要求太保自然不會拒絕。


    太保一步上前，將他整個人扶起，手掌按在背心。


    隻片刻之間。


    無數道韻、仙力湧入鐵棠體內，為他重塑筋骨、恢複竅穴，貫通脈絡。


    但這一切都是徒勞，四象劫力還是會將鐵棠徹底吞噬。


    “你……”太保神色古怪。


    他這一次出手，感應到了鐵棠體內，有一股連他都認不出的莫名偉力。


    正是這股偉力相助，使得天罰進行的異常緩慢。


    太保的疑問沒有問出口，此地還有武穆、商嶽在場，而這個問題，顯然涉及到了鐵棠自身隱秘。


    “業火熊熊，焚我殘軀。”


    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之中，剛剛好轉幾分的鐵棠，周身轟然冒起衝天火光，將自身徹底點燃。


    這股烈焰讓太保都後退了一步。


    業火不同於世間的其他火焰，哪怕是實力通天的人間霸主，也不會隨便沾染。


    就如因果之力一般，業火也是世間最為難纏的力量之一。


    不等眾人明悟其意，鐵棠的肉身已經被業火燒融，化成一團團肉泥滑落下來。


    原地盤坐著一具白骨，坐下俱是肉泥，這等場景詭異瘮人。


    很快。


    連白骨也開始消融，與肉泥混合在一起，被無盡赤焰包裹。


    到了這一步。


    太保、武穆、商嶽三人都明白鐵棠要做什麼。


    “涅盤之法？難道他想……”


    “不可能的，就算涅盤之後重塑真身，天罰之力依舊不會消失，他還是要死。”


    什麼是天罰？


    那是天道在降劫。


    如果區區涅盤之法就可以躲過天罰，那天罰之名，就不會讓太保、武穆這等人間霸主都束手無策。


    太保手一揮，示意鐵棠的親朋好友等人先退出去。


    無論如何。


    這是鐵棠自己做出的選擇。


    他們既然救不了他，就隻能選擇成全。


    熾烈的赤焰在緩緩縮小，地上的血肉、白骨俱已消失，業火也燒無可燒。


    在外人看來……鐵棠已經死透了。


    可在太保三人眼中，卻能看到那一縷微如燈火的生機。


    唿~


    一陣微風吹過。


    那縷生機暗然熄滅，周圍天色猛然一暗。


    商嶽看得驚奇無比：“不對勁，這是……混沌的氣息。”


    在鐵棠的‘葬身之所’，那塊地域仿佛被九幽地域所覆蓋，幽暗無比，一片虛無，甚至連鐵棠的一絲氣息都找不到了。


    “什麼功法，能夠做到這種地步？”以武穆的眼界見識，也沒有認出鐵棠的涅盤之法。


    太保眉頭緊皺，眼神死死盯著那一小塊區域，久久不曾發聲。


    “或許……這小子真的能夠創造奇跡。”商嶽開始相信鐵棠。


    武穆威嚴的麵孔也是微微動容：“若是他能以神巫秘境的修為渡過四象劫……那的確算是奇跡。”


    過往的確有人曾經渡過四象劫。


    但那些人的修為實力，比鐵棠高了不知多少倍，兩者根本不可以道裏計。


    無盡的虛無之中。


    有一層橢圓形的黑色物質出現，像是一顆蛋的模樣。


    安靜，卻又極為突兀地出現在大殿之中。


    彭！


    黑色的蛋裏仿佛有心髒在跳動。


    一縷縷玄奧符文出現在蛋殼表麵，紅光初現，熱浪來襲。


    直到此時。


    太保才緩緩說道：“我曾聽人皇談及遠古神鳳一族，與眼前這個狀況……似有相彷。”


    武穆、商嶽俱是一震，他們自然明白太保的意思。


    “連我都沒見過神鳳，這小子哪來的功法？從何學道？”商嶽想不明白。


    武穆搖搖頭：“相彷……可能也僅僅隻是相彷，未必是那等法門。”


    此時的鐵棠，正處於玄胎之中，泰然自若，神色平靜。


    混沌玄胎訣，不虧是至強種族的涅盤之法，盡管他隻學得皮毛，還是能夠成功涅盤。


    但鐵棠臉上沒有太多欣喜。


    哪怕他此時處在玄胎之中，沒有肉身，可天罰之力化作的四象劫難依舊存在。


    “看來就算我涅盤重生之後，四象劫依舊不會消失。”


    神鳳的涅盤之法無需多言，堪稱世間最強法之一，可天道淩駕於一切之上。


    縱使是世間的至強種族，也不可能超過天道偉力。


    最關鍵的是……


    鐵棠得到的功法並不完善，遠沒有達到混沌玄胎訣的極限。


    “連這門功法都救不了我，那隻能靠我自己了。”


    鐵棠再不猶豫，趁著玄胎還在塑形階段，開始完善他在先前遭遇中開創的新法。


    多少次的自毀，多少次的劫難，早已將鐵棠的心境打磨圓滿。


    在那一次次的偷天之功後，對於即將要開辟的新法，鐵棠早就有了完整的框架。


    唯一可惜的是……


    圖騰之道無法摻入其中。


    因為鐵棠想要嚐試圖騰大道的時候，已然‘醒’了過來。


    他不知道是時間過去了太久，還是因為圖騰之道的緣故導致他醒來。


    但他如今確實沒有時間了。


    完善新法。


    是他目前唯一的出路。


    一門門功法、神通從鐵棠腦海飄過，他以那篇無名經文為骨架，以十絕霸體的竅穴之道為血肉，以紛亂繁多的世間萬法為經絡，構建了一門屬於自己的功法。


    開創一門新的功法並不容易，鐵棠遇到了很多困難。


    可每當有困境出現，那片璀璨的深藍光芒就會替他掃除障礙。


    這股無所不能的偉力，讓鐵棠感覺自己總能在最危急的狀態下轉危為安。


    結合以往，以及迴到過去的種種遭遇……鐵棠其實有一點猜到了自己身上的‘麵板’是什麼。


    但這股力量，並沒有徹底為他所用，僅僅是在特殊的關鍵時刻才會出現。


    這裏麵，還有許多他不知曉的謎底。


    玄胎在快速成型，衝天的紅光映照天地，那股蒼涼、粗獷、莽荒的氣息，讓殿內、殿外的所有人，都以為來到了遠古時代。


    商嶽認真地點了點頭：“這樣的氣息……看來九成與神鳳有關了。”


    武穆雖然有所動搖，但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即便是神鳳一族的涅盤之法，也難以助他擺脫四象劫難。


    法門雖強，卻還需要人來施展。


    神鳳是神鳳，他是他，又豈可相提並論？”


    如果是由神鳳親自來施展涅盤之法，那沒有人會懷疑，天罰恐怕也難以奈何這等至強神獸。


    但鐵棠太弱了。


    比起神鳳來說，兩者無論是修為實力，還是資質天賦，都有明顯的差距。


    彭！彭！彭！


    就在太保三人商談之間，那透射著衝天紅光的黑蛋，再次劇烈抖動了數下。


    卡卡卡卡……


    一連串的裂紋遍布蛋殼之上，那黑色物質形成的薄膜開始快速龜裂。


    無數蛛網一樣的裂紋在飛速蔓延，漫天的紅光之中，夾雜著滾滾熱浪，也帶來了新生的氣息。


    彭！


    彭！


    這一次，是人的心跳聲。


    噗通~


    一條修長的手臂穿透黑色薄膜，緊接著兩個手掌出現，將薄膜微微掰開，重塑真身的鐵棠從內裏鑽了出來。


    他的氣息強大而又弱小，如同是剛剛誕生的嬰兒，卻又有著天地間至強種族的威嚴。


    “果然還在！”


    鐵棠剛剛從玄胎之中破出，便感覺周身內外，再度有密密麻麻的天罰之力蜂擁而來。


    “起！”


    他一抬手，周身的玄胎薄膜變成一顆黑蛋出現在他掌心。


    鐵棠想都不想，仰頭將黑蛋一口吞了下去。


    “有混沌玄胎抵擋，我應當至少還有十天半個月的時間。”


    “也許……用不了這麼久。”


    鐵棠不顧太保三人驚訝的目光，再度盤坐下來。


    他要開始修煉。


    修煉那一門——


    自己開創的新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