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封診司。
距離鐵棠進入鬥戰塔,已經過去足足四十天,王安道與比岐、沈思瑩,還有文覺淺這個攪屎棍,加上幾位仆役,圍著湖泊在釣魚閑談。
在他們身後,有一道身影盤膝而坐,周身籠罩著一層透明薄膜。
“這家夥是賴在這裏不走了?”文覺淺都不用迴頭,就能感受到身後謝飛的氣息。
他甚至不敢有大動作,以免不小心把謝飛震死。
這段時日的相處,王安道三人都已知曉了文覺淺的德性,聞言都是笑笑,並沒有放在心上。
幾人談天侃地,聽文覺淺吹噓過往經曆,不知不覺又是半日時間過去。
待到月上樹梢。
文覺淺隻看到了魚漂一沉,立即知曉有大魚上鉤,正當他想要乘勢讓魚咬餌,卻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震天長嘯。
這響動嚇得他一激靈,手一抖,魚竿直接飛了出去。
文覺淺氣得不行,猛地站起身來:“他娘的,誰大晚上還在這鬼哭狼嚎?”
幾人都被驚動,齊齊轉身,俱看到了一雙陽瞳月目。
是謝飛!
他此時的修為還非常淺薄,根本不放在幾人眼中,可他這股氣勢……卻是讓眾人都為之一震。
“真讓他成了?”王安道有些不可思議。
“棠哥兒的道統,我都遲遲無法參悟,沒想到卻讓他悟了。”
就在謝飛成功修煉未來法之後,身處鬥戰塔內的鐵棠也有所感應。
他本來已經陷入了頓悟之中,在參透掌道境的真諦。
可剛剛那一瞬。
鐵棠明顯感覺到了自身大道拓展了一分,有新的身影出現在他背後。
這條無比寬闊的道路上,如今隻有三道身影。
風成道悟法之際,鐵棠還相對弱小,無法察覺自身道統的玄妙。
此時不同。
他已是合道境仙神,對於大道足夠了解。
“原來這就是正統的玄機麼?”
“每有一人邁入我開創的大道,就會將其擴大一分,倘若天下人人都修煉我的正統大道,我該有多強大?”
鐵棠震驚無比!
但同一時間,他更是想起了兩位先行者。
燧人氏!
大尊王!
他們二人已經走過這段路,可以想象是何等的強大!
“如果我推測得沒錯……大尊王到底該有多強?”鐵棠已經無法想象。
與遠古時代的燧人氏不同,那時候天地間的種族眾多,人雖然極盡強大,數量上卻沒有什麼優勢,很少很少。
且當時的各大至強種族,都有屬於自身的獨門道統,或者說是種族天賦、血脈傳承。
像真龍、神鳳、鯤鵬、麒麟等等異族,並不需要修煉當世的正統。
它們自身的道統就足夠強大。
那位遠古天皇開創的圖騰大道,盡管占據正統之位,可真正傳播開來,讓天下眾生都能修煉的時期……大約已經是到了遠古末期。
是那時候數量眾多的‘半人’,將圖騰大道發揚光大。
可遠古末期,圖騰大道已然是夕陽最後餘暉,再是如何璀璨,終究到了沒落之際。
因為天地間已然升起了一輪新的朝陽。
竅穴大道,即將製霸天地!
燧人氏能夠得到的正統待遇,相對較少,那是時代的局限。
大尊王卻截然不同。
他開辟的竅穴之道,橫貫天地百萬年之久,且這時遠古人祖已然絕跡,天地間各大至強種族也泯然人間,連半人們都無法延續血脈後代。
人族出現了!
茫茫多的人族,以絕對的數量優勢,加上血脈深處的至強天賦,不但占據了人間正統,也讓大尊王的竅穴之道遍傳天地。
百萬年的積攢,不知有多少人族曾經邁入竅穴大道,不知有多少天驕在竅穴大道上走了很遠很遠。
他們這些人……甚至至今還活躍在世間!
有著這麼多前赴後繼,源源不斷的人族,甚至其他種族來維係竅穴大道。
可以想象。
大尊王若是未死,他的正統大道,隻怕已然是鐵棠都無法理解的事物。
想明白了這點,鐵棠陷入了疑惑、迷茫,乃至有些貪婪、驚悚。
各種雜亂心思在他心頭閃過,如墜心魔幻境。
“正統大道,竟然涉及到了利益之爭……這種事,根本不能細想啊~”
沒錯!
就是利益,且是無比龐大的利益。
誰能占據正統,誰就能一直強大下去,這比什麼美色、財物誘惑,都要大了千倍、萬倍,完全無法拒絕。
占據正統,就好像開辟一個皇朝,新朝要立,舊朝必亡。
可舊朝……又怎會束手就擒?
現在有好幾個至關緊要的問題擺在鐵棠眼前,他必須得想通,或者至少理清個中關鍵。
“大尊王占據了現在正統,那他是如何麵對燧人氏,燧人氏又是如何看待他?”
“如果我是大尊王,我會眼睜睜看著新的正統出現,來顛覆自己的正統?”
“退位讓賢?很難吧,是我,我會放棄麼?”
第一個問題,其實已經有了答案,因為大尊王早已取代了圖騰大道,成為了現在正統。
隻是這個答案……鐵棠無法知曉。
而第二、第三個問題,即取決於大尊王在第一個問題是如何做得,也取決於大尊王到底死沒死。
如果他熬不過漫長的時光之力,已然身死道消,那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
可如果他沒死……
鐵棠抬頭,看向前方那個巨大紫繭。
“我可能忽略了一個關鍵因素,或許沒有人的正統可以一直占據天地。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乃是天地大勢,總會有新的正統出現,來替代舊的正統。
但是你太強了啊,是我都無法想象的強大。
這樣的你……
真的會願意拱手讓位麼?
會不會,連天地,連天道都已經無法阻止你做任何事?”
鐵棠想到了之前風瀾所說的話語。
他很難不將二者進行聯想,尤其是在知道正統涉及巨大利益之後。
“滅人之魔……燧人氏,是甘心退位讓賢,還是被迫?”
“唉~”
鐵棠深深歎了一口氣。
僅僅是因為謝飛修成了自己的未來法,一個不經意的舉動,卻可能要讓自己所知曉的一切都顛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如何去麵對大尊王。
這一瞬間。
他甚至想起了柳香香。
那位十絕霸體最後的傳承者,她是竅穴大道的送葬者……還是斷絕未來正統的斬道者?
這種事……
過去百萬年間,是否又曾經發生過?
畢竟大尊王開辟的竅穴大道,占據天地的時間實在太久太久了。
許許多多的聯想,都讓鐵棠感到無比混亂、棘手。
“你……”
“會來殺我麼?”
鐵棠看著紫繭,喃喃自語,無法想象那一刻到來的模樣。
殺了自己!
殺了自己這個未來正統,未來就不會來,竅穴大道,依舊可以是現在法,而不會成為過去。
無論怎麼想,這都是一筆絕佳的買賣。
很難有人會拒絕!
“如果大尊王要殺我,那我又要殺誰?在我後麵的……是那位蓋世無敵的人皇啊!”
這一刻。
鐵棠感受到了深深地疲憊。
前路迷茫,過往成煙。
他現在唯一的破局之法,竟然是希望大尊王已然身死,隻有這樣,他才能從未來變成現在。
可在從前,他是發自內心,希望大尊王還活著,希望能夠在當世,見他一麵。
如今……
這又是何等的諷刺?
即便如此。
在遙遠的未來,他依舊要麵對一個無法逃避的選擇。
而那一位。
早已站在人間之巔,睥睨天下,無懼所有。
鐵棠雙手緊握,十指指甲狠狠刺進了血肉之中,溢出點點滴滴的血液。
“這就是正統大道的詛咒麼?”
剎那間。
他想起了另一門正統。
那是當世不曾聽聞、不曾流傳的正統。
《盤武開天訣》
“那些黑霧……或許就是正統大道的破綻,我還有機會,也許不需要麵對那麼多極難的抉擇。”
鐵棠掃清心中所有陰霾,堅定了前行方向。
“我至誠我道,何懼之有!”
現在想那麼多有的沒的,對如今現況也起不了太大幫助。
大尊王若是要殺自己,隨時都可以。
他沒出手,肯定有原因。
或許是還在等待,等待自己成長。
或許是他死了。
或許……是他不願出手,甘願退位。
都有可能。
自己也不可能現在知道答案,隻有真正見到他,才能知曉真相。
既然如此,那就沒有什麼好憂慮的。
讓自己變得更強,強到足以麵對任何危機,也是另一種破局之法。
“掌道境……我來了!”
勘破心魔,鐵棠感覺久久未動的心境修為,再次往上提了一截。
下一個境界,近在咫尺。
他閉上雙眼,全力感受自身體內變化,並將鬥戰塔內所有的經驗化成養分,供給自己的未來法。
“神凰斷龍功的十二億九千六百萬微塵顆粒,不失為一種凝練肉身的至強之法。
盤武開天訣的十二重樓盤武力,同樣也是頂尖神力。
還有十絕霸體……”
鐵棠要一步步舍去所有其他人的手段,無論正統還是旁門,但大道總是殊途同歸的。
有些功法理念,可以借鑒,加上自己的想法,也許會產生新的火花,碰撞出不一樣的燦爛。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
鐵棠在鬥戰塔內,借助自身的經驗見識,加上諸多正統、旁門大道,不斷地完善自己的未來法,同時也在朝著掌道者邁進。
他像是在大刀闊斧地創造一個新的宇宙,一個屬於自己的大道至理。
天地未形,可已有寰宇輪廓。
混沌未辟,可已有清濁二氣。
與此同時。
在他體內的那截斷木,也慢慢長出了第八片嫩葉,條條紋理從樹幹身上飛散而出,銘刻在丹田。
“這些是……”
鐵棠察覺到了丹田內的變化,那些紋理給了他巨大助益,宛如在給他演示天地是如何生成,那是最本質的道與理。
他手腕一翻,手中多了九根枯木,皆是鬥戰塔之前所贈予。
“東海荒神木,竟有這般妙用?”
略一沉思。
鐵棠將八根枯木都吞入腹中,隻留下一根枯木備用。
這八根平平無奇的枯木,初時還沒有任何動靜,直到那根長著八片葉子的木頭牽引。
終於在鐵棠丹田掀起了巨變。
八根枯木碎成粉末,化成了濃鬱的木精之氣,匯聚到了唯一的主木身上,使得其瘋狂生長。
一條條新的樹枝長出,一片片新的綠葉探出嫩尖。
主木越大,散發的紋理就越多。
天地誕生之初的道與理,為鐵棠邁入掌道境,為他完善未來法,帶來了極大助益。
七七四十九天之後。
在殿外等候的眾人都已經有些不耐煩,若非風浩歌問過風家老祖,謝涿他們都以為鐵棠死了或者走了。
得到的答複是他在突破!
答案很驚人。
鐵棠已經是合道境,再往上一步,隻能是掌道者,仙神霸主。
可他才多少歲?才修煉了多久?
謝涿每天都會抽空來看一下,與他一般的還有王玉成,兩人都想看看……鐵棠到底能夠走到哪一步。
又過了三十二天。
此時距離鐵棠衝關,已經過去了足足八十一天。
倘若算上他在鬥戰塔的日子,前後已經過去了一百多天,將近四個月有多。
而此時得益靈山之戰,人間局勢緩步上升,同時天地也悄然發生了諸多變化。
這一日。
仙庭深處,傳來了一聲幽幽歎息。
“來了麼……”
這一日。
神尊宮內,有幾道不同的聲音響起。
“終是被他得到了。”
“終是被他得道了。”
“他會是變數麼?”
“也許是定數!”
這一日。
豪傑殿外,謝涿像往日一般,結束了公務,悠閑地前來看上一眼。
“好像鐵棠出現之後,你就不在封診司鼓搗你那些破爛玩意了,這麼有閑心麼?”
正主沒看到,卻看到了王玉成那黑袍罩體的身影。
“你懂什麼,將來我會顛覆你的認知,那時你才會明白我的誌向。”
謝涿哈哈大笑,擠眉弄眼地嘲諷不停。
但就在這時。
豪傑殿傳來了厚重的開門聲。
轟隆隆!
伴隨紫金大門的洞開,一道身影出現在門前,微笑著看向二人,還在朝他們揮手。
“兩位,今日來可安好?”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沒有劈山裂海的威勢,鐵棠就那麼平靜地出現在謝涿、王玉成麵前。
可這恰恰讓二人心神一緊,寒毛倒豎,同時想到了一個問題。
他是……
何時到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