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p>
小河村。</p>
雖然已經(jīng)很晚，但是，村東頭村長黃家仍然鼓樂喧鳴，喜氣一片。</p>
流水席從黃昏直擺到深夜，村裏平日裏吃不飽肚子的農(nóng)戶，已經(jīng)全都吃得滾圓，有幾個甚至吃得臉色發(fā)紫，唿吸困難，仍然繼續(xù)吃下去。</p>
“老根，你就不怕?lián)蔚盟赖簦克懔税桑灰獮榱素潏D這口肉食，就把命給送掉。”</p>
看到黑臉老漢鼓起如同孕婦的肚皮，有人就擔(dān)心的喘著粗氣勸道。</p>
“嗬嗬，我……我還能吃。”</p>
老根臉上的褶子仿佛在發(fā)著光，眼神微微發(fā)直，“若是孩子他媽當(dāng)時有口吃的，也不會活生生餓死了。現(xiàn)在幺兒也病死了，老漢已經(jīng)沒了牽掛，做個飽死鬼也很好。”</p>
“去去，黃老爺家喜事，要死要活的，真是晦氣。”</p>
旁邊同樣吃得撐住的漢子，開口怒斥，他沾著肉湯大口吃了幾個饅頭，眼珠眨也不眨的盯著灶火上麵煮的大塊肉食，這還沒端上來，他已經(jīng)等不及了，嘴裏卻是繼續(xù)道：</p>
“趁著廣明禪師還沒到，黃家大少爺不能洞房，這酒席還得繼續(xù)擺下去。”</p>
“廣明禪師慈悲心腸，自然不會落下黃家不理，實在是今日乃良辰佳期，平江總共有七家成親，沒有禪師賜福送子，恐怕就有厄運纏身，哪能去得極樂淨(jìng)土？”</p>
旁邊有消息靈通的村民，搖頭晃腦的說道。</p>
“來了，來了。”</p>
“廣明禪師來了。”</p>
“聽說，廣明禪師已經(jīng)快要修得金剛法身，正是布施天下的最佳時機，黃家有福了。”</p>
“快看，廣明禪師身上吉氣祥雲(yún)密布，遠(yuǎn)遠(yuǎn)看著，就讓人心生向往，恨不得跟他出家修行，他日壽盡，也能去往極樂淨(jìng)土，安享太平。”</p>
隨著遠(yuǎn)處一陣梵咒響起，就看到一個身形胖大，長耳紅唇的中年和尚坐著鑾轎，被八人抬著，身周金光隱隱，緩緩飄來。</p>
他身旁有著幾個女子正殷勤獻著酒食，身後跟著數(shù)十精壯光頭，頭不動，肩不搖，腳步隻是微微一點地，就如踏波而行，緊緊跟在轎後，氣勢很是不凡。</p>
見著廣明禪師一行，主家和村民全都趴伏地上，叩首三遍，黃村長感激涕零恭敬到，有請上師前來傳法，子騰，還不快請上師進入洞房，這是天大的福氣啊。”</p>
黃家大兒黃子騰連忙跪伏上前，用背部當(dāng)做法明禪師的階梯，請他下轎。</p>
心想，隻要廣明禪師寵幸過自家剛過門的媳婦之後，自己就能沾上天大的福運，就此往升極樂有望，等他站起身來，跟在法明身後，眼中就全是得意。</p>
“真好。”</p>
“好羨慕啊，若是我兒娶媳婦的時候，也能請來上師垂憫，那可真是佛祖保佑了。”</p>
“首先，你要娶得起媳婦……”</p>
有人嘻笑道。</p>
“想這些有的沒的，還不如好好掙銀子，銀子掙少了還不行，娶不到麵容嬌美的媳婦，這是沒有佛性，上師都懶得多看幾眼，又怎會前來渡你？”</p>
數(shù)百人一邊議論紛紛，連酒席也不吃了，肉也不香了。</p>
隻是聽到洞房處，一個女聲尖聲痛叫著，聲音越叫越是尖厲，四周眾人麵上全是豔羨，不住的痛罵：“這黃家真是什麼好處都給占了，這下，得了上師垂青，更是身份地位大增，唉……”</p>
想到來年的租子，所有人心裏都是沉甸甸的。</p>
心想，還是得想辦法娶媳婦，最好讓上師多留兩日，如果能生下佛子，那就是天大的好事。</p>
……</p>
等到聲音暫歇，已是子夜時分。</p>
廣明心滿意足的穿衣走出黃家新房，看著門邊跪趴在地的新郎，點了點頭表示嘉許。</p>
這已是今日第七個新娘子了。</p>
喜氣夾著歡愉之氣，四周數(shù)百生民狂熱尊奉之意，如同烈火，化為歡喜佛光，被凝練在強橫軀體之內(nèi)。</p>
一雙耳朵光華豔豔，耳輪四麵扭轉(zhuǎn)，方圓十裏，所有一切，都收入耳中。</p>
有歡愉顛倒之意，有眾生迷醉之感，萬物萬事，在他的感官之中，化為一道粉紅色佛性，化入心靈。</p>
隻差一步，就可凝練出金剛法身，可惜，平江縣經(jīng)營未久，吉氣不足，欲念雖熾，卻也不當(dāng)大用，要是這範(fàn)圍再擴大數(shù)分，金剛法身一日可成。</p>
到那時，也不再擔(dān)心紫竹林清寧道姑從中作梗，定然把她門下明心、明玉道姑全都收入胯下……以劍修銳氣磨煉金剛不壞之身，神通俱足，一日三境也不是在話下。</p>
可惜啊，可惜。</p>
想著嶽州如此廣袤，菩提院歡喜禪宗，卻隻能取得一縣之地，他心裏有些不甘。</p>
“廣法師伯來信，巴陵王氣消散，時機已到，還請師父走上一遭。”</p>
正當(dāng)廣明心猶未足，滿懷遺憾的當(dāng)口。</p>
村頭就有一個身著橙黃袈裟的青年僧人，一步十丈，飛躍而來。</p>
“方覺，此言可真？”</p>
廣明心下大喜。</p>
開辟一方佛土，數(shù)十萬百姓加持，自家歡喜佛光大成在望。</p>
“若是貧僧成就金剛法身，嶽州菩提院一門兩金剛，別說是紫竹林，就算是蛇盤山和洞庭龍宮，也敢試試成色。”</p>
“恭賀師尊，此事不假，年前師伯早就布下暗手，那巴陵縣尊親自拜入歡喜禪宗，令王氣崩散。如今，巴陵無主，萬民不得庇佑，嗷嗷待哺，正合佛光普照，師父此去，前途無量。”</p>
方覺也是精乖之人，滿臉堆笑著奉承。</p>
心想自己第一個前來報信，這就是資曆，是情份。</p>
等師父成就金剛法身，能夠與道家元神、渡劫大妖比肩，這天下還不是可以橫著來走。</p>
還有誰人膽敢招惹自家這一門？</p>
“走，先行迴山，點齊佛兵，師兄要坐鎮(zhèn)本山，不可親動，這次，就讓我為他分憂，開疆拓土。”</p>
廣明麵上喜色壓抑不住，笑得麵上肥肉瘋狂顫動。</p>
雖然心中急切，想著巴陵縣，那未曾開發(fā)的一片沃土，卻還是頭腦清醒得很。</p>
他知道，就算是巴陵王氣潰散，百姓心念遊離，卻也不得不防著朝廷派來援兵，甚至，還有一些妖魔詭怪一旁搶食。</p>
所幸，平江西嶺菩提院高手眾多，勢力極強，隻要不是觀音禪院這等勢力親自下場，也不會怕了誰人。</p>
就算是天策符也不行。</p>
天策府嶽州都督秦守道那老家夥如今分身乏術(shù)，陷身於洞庭龍宮爭奪一事之中，難以分心照拂曉嶽州五縣，他手下的滅魔和降妖校尉實力不濟，哪裏能擋得住自己半步法身？</p>
這正是最好的時機。</p>
心中轉(zhuǎn)著念頭，廣明再也懶得坐上八抬鑾轎，一步踏出，眼前光影如幻，就已跨過百丈之遠(yuǎn)，人影閃了閃，就已沒入濃濃夜色之中，直往西嶺本廟而去。</p>
這是“神足通”。</p>
如今的廣明已經(jīng)練得小成，他修練進境不凡，在四十歲這個年紀(jì)就已半步法身，日後有望羅漢金身，是天生的佛子。</p>
而在神通方麵，也已經(jīng)悟出天耳通和神足通。</p>
這一點，就算是住持廣法禪師，三十年前就已經(jīng)達到金剛法身層次的得道高僧，也比不上他。</p>
廣法禪師曾言，歡喜佛宗一脈異日大興，就應(yīng)在廣明身上了。</p>
他身上有著佛性，深合佛主真意，無論是修練進境，還是佛性參悟，都是千年難得一遇。</p>
……</p>
清晨起來，張坤在院內(nèi)修練一個時辰的刀法，外運罡體，內(nèi)守清明，越發(fā)感覺到自己靈肉合一，技藝穩(wěn)步前進。</p>
辰時初，他長長吐了一口廢氣，隻感覺身心俱暢，難得的慈悲大發(fā)，收迴五陰旗中的識鬼和行鬼。</p>
院中黑氣一清，就見到小蓮全身如同被水洗一般，濕淋淋的。</p>
沒日沒夜的與自己的鏡像拚殺，小丫頭雖然精神有些不振作，眼神微微木然，但是，身上的氣機卻是變得淩厲剛猛。</p>
隻是隨意一動，就有水浪波紋擾動著，仿佛大海潛波，不發(fā)則已，出手則是山崩海嘯。</p>
“進境可以啊，這個辦法挺好的，你已經(jīng)可以在同樣實力層次下的我手上，支撐十招了，先吃東西，繼續(xù)努力。”</p>
“嗯！”</p>
小鯉魚已經(jīng)懶得爭辯了，翻了一個白眼……</p>
就算是很好脾氣的她，也被張坤弄得沒話可說。</p>
此時，心裏已經(jīng)湧現(xiàn)出巨大懷疑。</p>
懷疑自己冒冒然的認(rèn)了這個“相公”是不是草率了。</p>
人家相公對待自家小嬌妻，那是百依百順，你農(nóng)我農(nóng)。</p>
這位倒好，不把自己折騰死掉，不得甘心吧。</p>
聽母親和侍女說過，男人這東西不是有著“憐香惜玉”的屬性嗎？</p>
怎麼自己就一點也沒見著。</p>
“我還要給相公準(zhǔn)備飯食。”</p>
小鯉魚努力撲騰著掙紮。</p>
“有廚娘呢？用不著你。”</p>
“那我侍候相公沐浴，清晨起來，洗浴過後，一天都有好心情。”</p>
小鯉魚眼神一亮，又道。</p>
“也不用，有侍女呢，家裏養(yǎng)了那麼多侍女，閑著也是閑著。”</p>
“可是……”</p>
“別可是了，吃過飯之後，還得練習(xí)控水之術(shù)，你不是說了要保護我的嗎？連我都打不過，怎麼保護？”</p>
“哦。”</p>
小鯉魚啞口無言，低頭耷腦的被張坤拉著去吃飯。</p>
石頭剛剛喘勻氣息，驚魂未定的看著身邊並未出現(xiàn)黑衣刺客，猛然歡唿一聲：“快快，不要耽誤時間了，如果我猜得沒錯，頭兒很快又會想出新的法子來操練我們，快去用飯。”</p>
</p>
說著話，三十幾人一窩蜂的就往飯?zhí)眯n去，生怕跑得慢了，餓著肚子練功，這種滋味隻要嚐過一次，那就再也不想嚐試。</p>
修練，當(dāng)然不是全天候的，到了中午時分，張坤就把這批人放迴去了。</p>
如今，白龍幫打了一個大大的勝仗，打得巴陵失聲，連捕快和城衛(wèi)也不敢與他們多說什麼，正是氣勢正盛的時候，更需要嚴(yán)格管理。</p>
時至中午，張坤心血來潮，想要出來走走。</p>
剛剛出得大門，腳下就是一頓，詫異問道：“小蓮，有沒有覺得，今天有什麼不同。”</p>
小蓮歡快的跑在前麵，蹦來蹦去的，心情很歡快。</p>
她本以為今日會被那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幻影折磨一整天，沒想到，隻是練到中午，就放假了。</p>
“相公”還帶著自己出來玩。</p>
這空氣多新鮮，陽光多美好。</p>
還有，血脈沸騰著，好像少了以往的那種壓抑，有一種躍躍欲飛的感覺出現(xiàn)在心裏。</p>
“是有些不一樣了呀，小蓮好像到了水裏一樣了。”說著話，她身邊出現(xiàn)一大砣藍汪汪的水液，整個人變成一顆水蛋，在地上滾來滾去的，發(fā)出咯咯笑聲，玩得不亦樂乎。</p>
“當(dāng)我沒問。”</p>
張坤搖了搖頭，看看屬性欄，就發(fā)現(xiàn)，原本僅剩867點龍氣結(jié)餘，睡了一覺之後，就變成了872點。</p>
“還有這事？”</p>
他細(xì)細(xì)的感應(yīng)著一些變化。</p>
然後發(fā)現(xiàn)，巴陵縣真的不一樣了，天好藍，水好清，自己身上氣機湧動著，融神罡氣明顯變得多了幾分靈性。</p>
似乎，隨手打出一道罡氣出來，能夠生出自主意識來，那種生機與活力，隱隱然有著活物的感覺。</p>
‘力量也能成精嗎？’</p>
張坤心中欣喜，知道縣令文仲光持印倒拜佛像的舉動，好像是打開了一個潘多拉盒子，對朝廷穩(wěn)固統(tǒng)治或許有著大害。但是，在人道，在超脫方麵，不見得就全是害處。</p>
以往的大唐天下，就像是被籠罩在一張大網(wǎng)裏麵，各州各郡王氣森嚴(yán)，在其境內(nèi)，是龍得盤著，是虎得臥著。</p>
就算是元神真人，渡劫妖修進來了，都會被壓製一部分實力，並不能為所欲為。</p>
一旦引動人道王氣聚集攻擊，身帶官職的武道修者，就能發(fā)揮出數(shù)倍的力量，占盡優(yōu)勢。</p>
而其餘修者，實力減半。</p>
就算是修武之輩，隻要沒有官職在身，也會處處壓製，能發(fā)揮出七八成力量算是不錯了。</p>
這應(yīng)該就是王朝武將，可以與仙魔妖詭和邪門外道抗衡的原因了，億萬萬生民同心，就算是神仙佛陀，在這等環(huán)境之下，也不能為所欲為。</p>
一旦真的撕破臉，大唐王朝可能會吃個大虧，那些高修妙道，很可能被巨大的因果以及人道洪流，直接反噬殞落。</p>
反而是一些小妖小怪，仙境以下的修士，沒那麼多講究，他們的實力不夠，也引不動整個王朝氣運，引不來人道洪流的針對。</p>
可以隨時作亂。</p>
當(dāng)然，也會被隨時剿滅。</p>
‘也就是說，這張巨大氣運羅網(wǎng)，在巴陵地界被撕開一道口子，雖然不於於出現(xiàn)仙境以上的高手，但是，已經(jīng)能夠容納更多力量，也會引來更多掠食者。’</p>
沒有壓製之後，會出現(xiàn)什麼情況呢？</p>
張坤自己就有發(fā)言權(quán)。</p>
他的龍氣點收獲，每天都能增長五點了。</p>
這是民心無所依，自然而然歸附。</p>
原因無他，他現(xiàn)在掌控著巴陵百姓的生計，以及生死。</p>
雖然不是官，勝似一個官。</p>
……</p>
緩步前行，張坤和小鯉魚兩人身上似乎籠罩著一層水霧，讓人看不清楚，也絲毫不會引人注意。</p>
剛剛走到長水街高升樓，就聽得二樓傳來一聲輕笑：“小兄弟，相逢不如偶遇，不如上來對酌幾杯。”</p>
張坤抬眼望去，就看到一個衣著華麗錦袍，頷下留著三縷長須的中年舉杯相邀。</p>
此人看起來一派斯文，但是，在張坤的九玄心眼之下，卻能看得到，他身後血光如沸，頂門劍氣衝霄。</p>
劍罡湧動著，在身周三尺之處時而化為龍形，時而化為虎形。</p>
張坤眼神微動，展顏一笑。</p>
“好，那就討擾一杯。”</p>
該來的總會來。</p>
在張坤的預(yù)料之中，天策府的高手，這時候才來，本來就已經(jīng)有些不正常了。</p>
畢竟，巴陵縣已經(jīng)成了這個樣子，就算是瞎子聾子，也不能發(fā)現(xiàn)不了異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