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由羅培東的介紹，楚城幕算是和牟豐京有了一個初步的認識。


    正值壯年的牟豐京身體卻不太好，相比他身側(cè)坐著的羅培東，這個戴著黑框眼鏡的中年人，身上不僅多了幾絲文弱書生的氣質(zhì)，而且臉頰也有些凹陷，發(fā)際線更是高得離譜，年紀輕輕臉上就長了不少淺褐色的斑點，說話溫言細語，卻又偶爾夾雜著幾聲咳嗽。


    這種下著小雨的天氣，楚城幕和羅培東都隻是單穿著一件襯衫，隻有牟豐京在襯衫外還加了一件黑色的夾克。據(jù)說早年間這個一腔熱血的年輕記者就曾經(jīng)孤身三次進藏，為此留下了不少病根子，看樣子不是空穴來風(fēng)。


    1966年出生的牟豐京時年39歲，卻已經(jīng)在渝州日報做了十年的總編輯，調(diào)研能力極強，期間更是發(fā)表了無數(shù)文章，拿了不少大獎，更是同輩人裏少有可以直接寫內(nèi)參的記者，其中的內(nèi)參稿件，被中·央領(lǐng)導(dǎo)親自批示的就高達三十多件。


    牟豐京的文章很多都涉及到社會的現(xiàn)實問題，1992年此人孤身調(diào)查了北遼省十個虧損大戶，為此寫下了一組三篇內(nèi)參，引起了中·央的高度重視。其中“技改失誤使企業(yè)傾家蕩產(chǎn)”、“管理混亂是企業(yè)虧損的巨大黑洞”、“誰為國企虧損負責(zé)”等觀點在新聞界第一次明確提出，振聾發(fā)聵。


    這個頭鐵的年輕人在揭露了北遼國企的虧損情況後，工作關(guān)係就被調(diào)往了渝州。在渝州期間，他不僅親自踩遍了渝州的幾乎每一寸土地，更為渝州的直轄工作做好了輿論上的準(zhǔn)備。直麵渝州直轄，庫區(qū)移民以及老工業(yè)城市轉(zhuǎn)型等重大社會問題。


    渝州直轄後，這個年紀已經(jīng)過了三十的年輕記者又把矛頭對準(zhǔn)了報業(yè)改革，手中筆槍直指報業(yè)中的沉屙痼疾。然而這次牟豐京雖然很受上頭喜歡，卻也為此很是得罪了一批人，此後就沉寂了下去。而他被提拔為渝州報業(yè)集團總裁，還是最近的事兒。


    栽得梧桐樹，引得鳳凰來，或許新聞行業(yè)的人都比較敏感，楚城幕甚至還沒有主動找到羅培東談起渝州廣播電視集團股份的事兒，牟豐京反倒是主動找上了楚城幕。


    介紹兩人相識以後，羅培東主動坐到了楚城幕的另一側(cè)閉目養(yǎng)神，示意牟豐京坐過來和楚城幕麵對麵溝通。


    帶著幾絲輕微的咳嗽，這個鏡片下眼眶有些泛紅的中年人倒也沒客氣，手裏夾著香煙，溫言細語的和楚城幕打開了話匣子。


    “去年來渝考察的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宣·部劉蕓山部長在渝州的調(diào)研會上，就曾經(jīng)把我們渝州報業(yè)的十六字宗旨給改了一下，‘圍繞中心、服務(wù)大局，麵向基層、服務(wù)群眾’。這是我們渝州報業(yè)集團改革的中心思想。”


    “這個中心思想裏多出了兩個服務(wù)，側(cè)重點則更加傾向於大眾百姓，渝州報業(yè)在前八個字上本就做得不錯，而在後八個字上，卻是有些懈怠了。”


    “這一部分理念上的轉(zhuǎn)變，不能隻是說說，而需要落到具體實事上，應(yīng)該怎麼做做。可偏偏渝州報業(yè)集團墨守成規(guī)，抱陳守舊，對於新時代的經(jīng)營方式已經(jīng)落後了太多。這次看見楚老板搞出的這個活動，倒是讓我打開了一個新的思路。”


    楚城幕手裏同樣夾著香煙，眉頭微微皺起，他其實有些不太適應(yīng)牟豐京這種夾雜著官腔的說話方式。和官員打交道的次數(shù)也不算少，楚城幕還是第一次領(lǐng)教這種官腔，饒是牟豐京的話說得很是直白，他也不得不小心的把對方所說的話在腦海裏過了好幾遍。


    牟豐京的話裏無外乎四層意思，第一是渝州報業(yè)集團的改革刻不容緩，第二是改革方向應(yīng)該麵向基層和大眾，第三是需要引進先進的管理理念，第四則是楚城幕的做法給了他全新的啟發(fā)。


    前兩個意思那是渝州報業(yè)集團自己的事情，像這種設(shè)立有黨·委的國有單位，這方麵容不得任何外人插手。


    至於第三個意思，楚城幕估摸著和剛才羅培東找上李容有關(guān)係，畢竟郭南星經(jīng)營的事業(yè)範(fàn)圍太過廣泛，可在中國最先投資的，卻是傳媒。


    至於第四層含義，楚城幕一時間倒是想不明白牟豐京到底是什麼意思。


    吸了口煙，楚城幕遲疑了片刻，問道：“不知道牟總的新思路指的是。”


    牟豐京聞言，微微直起了身，不再看向楚城幕，捏著香煙的手指向了足球場正中間的大舞臺上，舞臺上那幾個才從長沙迴來的小女生正在排練自己的曲目，而距離舞臺不遠的地方，正有不少記者正在架設(shè)以及調(diào)整機位。


    “楚老板也是年輕人，不知道楚老板對我們的渝州日報，渝州晚報以及都市報這些報刊雜誌有多少興趣？”注意到了楚城幕似乎有些不太適應(yīng)自己的說話方式，牟豐京及時的調(diào)整成了大白話，一手指著舞臺，迴頭看了楚城幕一眼，輕聲問道。


    “這個我倒是每天基本都會抽出時間來看一看，不僅僅是渝州本地的，渝州以外的，全國性乃至國外的報刊雜誌我也訂了不少。”楚城幕聞言，笑著迴答道。


    牟豐京聞言，有些意外的看了楚城幕一眼，隨即曬然一笑，道：


    “這個問題倒是我問得唐突了，光是注意到了楚老板的年紀，倒是忘了你的身份。也是，不長期關(guān)注國內(nèi)外消息的人，想來也置辦不下這麼大一份產(chǎn)業(yè)。對於新聞的敏感性，應(yīng)該也是你們這些成功商人的基本素養(yǎng)了。”


    言罷，牟豐京又吸了口煙，示意楚城幕看向舞臺的方向，笑道：


    “我有個兒子，今年十六歲了，這個問題我就曾經(jīng)問過他，而他給我的答案卻是，年輕人誰沒事兒會去看些破玩意兒，又枯燥又乏味，千篇一律的行文方式，看得人昏昏欲睡。這個答案聽得我既是欲哭無淚，又是膽戰(zhàn)心驚。”


    “我們渝州距離雲(yún)城不過三百多公裏，楚老板，你看看，這舞臺上的女孩子，五個裏麵有三個出生在蜀州雲(yún)城，一個出生在湘州長沙，一個出生在閩州南平，而號稱人口大市的渝州，卻是顆粒無收。若是這個活動是在雲(yún)城舉辦的也就罷了，可偏偏是在長沙。


    “渝州這麼多年來，除了出過幾個在本地都上不得臺麵的諧星，近年來稱得上明星的也就一個秋錦歌，就連楚老板天籟旗下的章含蘊，也是蜀州人。這片渝州啊，說是文娛荒漠也不為過。所以啊，以小窺大，我們渝州這座城市，從根子上就缺乏文娛的基因。而我想做的，就是想賦予這座城市，新的屬性。”


    楚城幕聞言點了點頭，一方麵有些驚訝於這個牟豐京連舞臺上五個超女的籍貫都如數(shù)家珍，另一方麵也驚訝於牟豐京的野心，同時為對方理念上和自己的契合而略微感到有些振奮。


    不過在楚城幕的記憶中，在牟豐京擔(dān)任渝州廣播電視集團總裁之前，應(yīng)該還有一任總裁才對，牟豐京走到臺前是2010年以後的事情了。從2010年以後，一直到楚城幕重生前，才是牟豐京的活躍時刻。倘若是一開始就是牟豐京來組建渝州廣播電視集團，按他的思路，說不定還真能幹成不少事兒。


    初次見麵，楚城幕自然不會說得太多，大多是牟豐京在說，他在聽，偶爾會應(yīng)和幾句。哪怕此人是羅培東親自帶過來的，楚城幕也不願在對方麵前過早的暴露自己的想法，這無關(guān)乎信任，隻是單純的做人做事的習(xí)慣。交淺言深這種事情，從來都不會發(fā)生在楚城幕身上。


    牟豐京和楚城幕淺聊了片刻，雖然沒在楚城幕這裏得到什麼明確的答複，可從事新聞行業(yè)這麼多年的他，早就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卻也看得出來，這個最近在渝州名聲鵲起的年輕人，對於自己的觀點很是認同。


    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此行能夠在根本的理念上得到對方的支持，對於牟豐京來說就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至於未來的事情，不是還有羅市長頂著麼？


    又交流了一會兒後，這個曾經(jīng)完全不會看人臉色的中年人，終於意識到羅培東還一直等在一旁，忙收了口，起身向羅培東告了聲罪，找了個借口說是要去檢查一下電視臺的機位，然後就離開了體育場的看臺。


    目送這個瘦削的中年人離開了看臺，楚城幕湊到雙手抱胸，一直在閉目養(yǎng)神的羅培東身旁，笑道：“伯伯，我記得咱們之前渝州報業(yè)集團的老總好像是姓李來著？”


    羅培東聞言，睜開雙眼看了看楚城幕，微微一笑，淡淡的說道：


    “你的消息倒是靈通，你說的是李曉峰，之前的乾州區(qū)區(qū)委副書記，97年調(diào)來渝州擔(dān)任廣播電視局黨組副書記，副局長以及渝州電視臺臺長。原本這次改革內(nèi)定的人選也是他，不過，這人受老黃牽連，已經(jīng)下去了。”


    “文人，骨架子若是倒了，縱使是妙筆生花，寫出來的東西也不過是阿諛奉承的諂媚之言罷了。怎樣？剛才牟豐京所說的東西，關(guān)於這次渝州報業(yè)集團的改革，你有什麼想法？”


    楚城幕聞言，從兜裏掏出香煙散了羅培東一顆，自己也低頭點了一顆，雙肘撐在雙膝上，看著足球場裏熙熙攘攘的人群，思索了片刻，迴答道：


    “其實我到現(xiàn)在都有些搞不懂這個牟總找上我做什麼，不瞞伯伯說，牟總的想法和我的想法確實有很多重合的地方，他口中所說的渝州是文娛荒漠的說法，我也很是讚成。原本我打造這個嘉年華的目的，是想在原有的基礎(chǔ)上擴充為一個擁有文化娛樂，電子遊戲，電子產(chǎn)品的綜合性大型會展。”


    “萬丈高樓平地起，平地起前總得打好地基，你說的就像滬市那個ajoy一樣？”羅培東聞言，突然打斷的。


    猛的從羅培東這個中年人嘴裏冒出一個英文單詞，弄得楚城幕很是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指著自己的腦袋，說道：


    “就差不多那個意思，隻是這樣做，僅僅隻是一個開始，還遠遠不夠。在我的腦子裏，還有幾款我自認為很不錯的綜藝節(jié)目模式尚在打磨，天籟一直有這方麵的想法，可奈何卻缺少類似芒果臺那樣的平臺。”


    羅培東聞言，斜眼看了楚城幕一眼，輕哼了一下，道：“你這腦子倒是轉(zhuǎn)得快，你有這麼多錢來禍禍？”


    楚城幕聞言，笑道：“要是成熟的地方廣電集團，怕是幾個億也拿不下來，我也就不去打這個主意了。如果渝州這種還在籌備中的廣電集團，隻是抽掉個幾千萬出來的話，問題還是不大的。對了，伯伯，渝富資產(chǎn)經(jīng)營管理集團有限公司是什麼來頭？”


    羅培東聞言，這才恍然楚城幕打的什麼主意，好笑的搖了搖頭，說道：


    “你想個人出資來擠掉渝富的股份？渝富可是全國首家地方國有獨資綜合性資產(chǎn)經(jīng)營管理公司。這次渝州報業(yè)的改革，名義上是尚未成立的渝州廣電集團占據(jù)了股份的大頭，實際上真正的出資實體卻是渝富集團。”


    “幫你擠掉渝富倒是沒問題，可問題是我得有個合適的借口。最重要的是，你得有心理準(zhǔn)備，哪怕是你承擔(dān)了所有的資金，你所占的股份比例也不可能超過百分之二十，就這百分之二十，還得我去幫你爭取。”


    楚城幕聞言，微微皺了皺眉，倒不是對於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不滿意，實際上，他的心理價位是百分之十就行。就他記憶中，渝富集團也不過是拿了百分之十四的股份。


    對於尚未成立的渝州廣電集團，楚城幕並未太過在意這個集團的盈利能力。更何況，無論是哪個平臺，隻要他把腦子裏那些層出不窮的綜藝節(jié)目搬出來，就有的是錢可賺，雖然趕不上遊戲行業(yè)那麼暴利，但好在可以細水長流。而且一旦上市，這種地方廣電集團就會瞬間身價暴漲！然而楚城幕最想要的，卻是一個合法合規(guī)的平臺，用來傳遞自己的聲音。


    “借口？”楚城幕捏著香煙，輕聲嘀咕了一句，難道幫地方財政分攤財務(wù)壓力還不是借口麼？


    羅培東聽到楚城幕的嘀咕聲，也不為難他，輕輕的拍了拍他弓著的後背，提示道：


    “郭南星！據(jù)我所知，他這次要派到渝州來的幺兒，正好在負責(zé)港城的南華早報等傳媒行業(yè)。你需要借口入局，僅僅有錢可不行，還得有先進的管理理念，更得有冠冕堂皇的理由，郭南星可是被總師親自接待過的人物。伯伯這麼說，你懂了麼？你那老同學(xué)可真是一個福星！”


    楚城幕聞言，頓時明了了該怎麼做了，忙衝羅培東點了點頭，道：“伯伯，我懂了！不過，伯伯，我想再向您打聽個事兒。”


    羅培東聞言，點了點頭，道：“說說看！”


    “那個盛翛然到底什麼時候可以放出來啊？”楚城幕笑道。


    “哦？這就沉不住氣了？你小子是想問那批地塊什麼時候放出來吧？這怎麼也得等到老曼那邊土地競拍以後了，伯伯可是為了你好。怎麼？這個盛翛然對你很重要？”羅培東一聽楚城幕說起了盛翛然，一雙帶著皺紋的月牙眼忍不住瞇了瞇，問道。


    “確實有點重要，她應(yīng)該是渝州最擅長土地交易的人物了，地塊放出來以後，我需要她來幫我整合一下交易。”楚城幕老實的點了點頭，說道。


    羅培東聞言，看了看楚城幕的神色，沉吟了片刻，說道：


    “你把李九歌弄死了，現(xiàn)在缺少了李九歌那條線，她涉及到的問題就不是很大了。再加上她有不少立功表現(xiàn)，隻需要老實交完罰款，我盡量在地塊推出之前把她給你放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