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小兒迴頭去看時，隻見一個孩子小臉漲的通紅，一副凜然正氣的樣子，兩個小拳頭攥得緊緊的，在那裏挺身而立，兩眼睜圓瞪著他們。這孩子正是寧兒，原來他躲在旁側林中偷看，初時還覺得有趣、奇怪，可後來見眾孩童戲弄、圍攻那怪人，不由便迴想起那日趙小七帶人圍攻他父親時的情形來，不禁義憤填膺，全不顧平日裏躲著那些小兒的初衷，不顧一切地跳將出來。


    眾頑童見對方雖是麵生，但也不過是個孩子罷了，況且又是孤身一人、生得文弱，便不把他放在心上。那為首的上前道：“那裏蹦出來的野小子？我們自在這裏遊戲，關你什麼事？難道這怪人是你親爹不成？”小孩子家口無遮攔，向來都是全不擇言的混說，卻不知大凡殘疾之人最忌他人嘲笑痛處，而孤兒最忌他人辱及父母。寧兒聞言，果然觸動心頭之痛，一聲大叫，紅著眼衝將過來。


    眾小兒一時傻了眼，待得明白過來之後，寧兒已是衝到麵前，徑直向那為首的小兒撲去。那孩子見他來得兇猛，便一腳踢向他左腿。哪知寧兒竟是不躲不閃，硬受了這一腳，仍是將他撲倒在地，雨點價的拳頭，沒頭沒腦地落將下來。眾小兒見狀，圍攏上來，或是拳打腳踢，或是將他撕扯。可是寧兒混不顧身邊旁人的拳腳，隻是如螞蟥一般，死死盯住那為首的一通好打。


    那為首的孩子雖是大上幾歲，但畢竟仍不過是個孩子罷了，平素裏不過是仗著年齡大些、力氣大些彈壓著眾小兒罷了，卻那曾見過這般陣仗？頭上身上不知吃了多少記拳頭，又嚇又痛，竟是忍不住大聲哭將起來。寧兒見他竟哭了，倒愣了一下，便放脫手讓他起來了。眾小兒見他起身，欲待將他圍毆，好為夥伴報仇，卻見眼前精光一閃，寧兒從懷中拿出那柄短刀、拔出鞘來，日頭下明晃晃地閃著。這一手把眾小兒都鎮住了，見他動了真家夥，哪還敢與他對峙？忙扯了那為首的，哄散出林去了。那些竹竿、木刀之類丟了一地，好似吃了敗仗，丟盔棄甲一般。


    寧兒雖然奮力鎮住眾小兒，將其趕走，可自己也不知吃了多少胡拳亂腳，身上四處吃痛地緊。但他小小年紀，卻也算是很經了些滄桑了，比尋常孩童忍性大了許多，當下並不作態嚷痛。


    他把短刀入鞘，納還懷中，走到那怪人坐的土墳前，伸手輕輕推了推那灰衣怪人，說道：“大叔，你沒事吧？那些壞孩子我已經幫你趕走了，不會有人欺負你了。”見怪人還是沒有反應，寧兒又道：“大叔你不會講話麼？還是生了甚麼病？要是生病了，我可以帶你去鎮子立找胡伯伯給你醫治。”等了片刻，還不見那怪人言語、行動，寧兒便道：“你要是不想說話就算了，我要迴去了。改天再來看你。”說罷轉身就走，——他見這怪人孤另一人，又被人欺負而不能還手，便起了同病相憐之心，說來看他的話倒是真心所言。


    寧兒剛走出幾步，就聽的身後一聲歎息，隨即一個聲音說道：“不想我龍困淺灘遭蝦戲，竟還是群村頑小蝦米，實在是可笑，可笑啊！哈哈，哈哈！”那聲音雖是略有些嘶啞，卻是中正平和，自有一股非凡的氣度，隻是笑將起來，內中卻是透著無限滄桑與淒苦之意。寧兒停步轉身，見那灰袍怪人依舊坐在那裏，但卻是抬起頭在那幹笑著。寧兒問道：“大叔，你笑什麼？原來你會說話啊？不過那個甚麼‘困淺灘遭蝦戲’是甚麼意思？我可不大明白。”


    這灰衣人停了笑聲，望著他，緩緩說道：“龍長成有數十丈，本是飛翔於天、騰躍在海，自然是何等神武英雄，但是偶有不慎，逆了潮流，困在一處淺淺的沙灘上，神通難施，卻被一群長不盈寸的小蝦小魚在旁張牙舞爪，將它恣意戲弄。這是何等抑鬱之事?”說罷，又是深深一歎。


    寧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竟也故作老成地歎了口氣，說道：“教人欺負確實很叫人氣悶難受，我也常被人欺負的。”灰衣人聞言，笑道：“嘿嘿，有趣，你這娃兒倒是引我為知己了。實在有趣。你叫甚麼名字？”“我叫寧兒，逆呢？”灰衣人一怔，想他一生從未給人如此問訊名號，何況還是個乳臭未幹的黃口豎子，不禁搖頭苦笑，道：“我沒有名字，也不想有名字，就為了那名字耗盡了我一生心血，枉去囑那鏡花水月一般的虛妄事……”略頓一頓，見寧兒一臉不解，又道：“我怎麼同你講起這些來了？你自然是不懂了…對了，孩子，你適才說你常被人欺淩，難道你父母長輩任之不理麼？”


    寧兒心頭一酸，低低地說道：“我…我沒有父母了。娘親在我很小時候就被西夏的番狗害死了，父親去年也被一群惡人害死了…”提起傷心之事，寧兒眼圈一紅，聲音也哽咽起來，但他強忍著不讓眼淚流出。


    那灰衣人聽他說道“西夏番狗”，眉頭微蹙，道：“西夏？你這孩子不通了，那西夏之兵怎麼能打到大理國來？”寧兒一抹眼眶，道：“我怎麼不通了？我又不是竹筒火管。我們家本來又不在大理，我爹爹說我們從前住在渭州府，是大宋國的子民。”灰衣人點點頭，道：“如此便是了，渭州乃是宋、夏間要衝之地，自然會有西夏入寇了。原來你這孩子也不是大理國人。”寧兒又繼續說道：“大叔你也不是大理國人麼？也是被西夏番狗趕出家鄉的麼？”灰衣人搖搖頭，喃喃道：“我被誰趕出家鄉？我又幾時有過家鄉了…”寧兒沒聽清他說些什麼，想來又是自己不懂的，便不在意，又問道：“那是遼國的契丹胡狗把你趕到這裏的麼？”灰衣人聽他老是番狗、胡狗的亂罵，觸動心事，稍有不快之意，但卻暗奇這小小孩童卻也知道這些軍國之事，便問道：“這些都是何人教你的？也是你爹爹從前告訴你的麼？”


    寧兒見自己所言令這怪人頗感興趣，臉上微顯得色，答道：“也有些是爹爹從前說與我的，也有些是胡伯伯告訴我得。我還知道，這西北的西夏國，北邊的遼國，還有西邊的吐蕃國，都是些蠻橫兇殘的外族壞蛋，隻有大理國和大宋友好相處，互不打仗。從古代到現在，許多本來是在塞外放養養馬的外族人看上我們的中原江山比他們住的地方要好，就想來搶。他們都是不講道理、不懂禮儀仁義的野蠻人，就知道殺人、放火，搶我們的錢和土地，那些外族胡人都是豬狗不如的禽獸……”


    想那寧兒年紀幼小，即便是聰慧過人，也難懂這些攻伐征戰的軍國大事，況且他家中遭兵禍之時，他尚在繈褓，如何能對狄夷番邦有如此仇恨?皆因那林仲陽喪家離國、失妻亡女，故而恨狄夷入骨；而那胡成普祖上卻也是宋國潞安州人，真宗時被遼人打破，他先祖便輾轉逃來大理，後雖聽聞宋遼結了澶淵之盟，卻戀天南安寧、風和日暖，便不再迴去，雖如此，卻也是對番邦蠻夷恨之入骨。寧兒所知皆是此二人所授，言語間豈能不對外族蠻夷挾仇夾恨？


    寧兒還待再說，那灰衣人卻猛喝一聲道：“胡說！”話音未落，已閃身在寧兒麵前，他身形奇快無比，好似從來便站在寧兒麵前一般。寧兒尚未迴過神來，右臂便已被他牢牢抓住，猶如被套上一個燒紅的鐵箍一般，奇熱、奇痛。寧兒負痛，一麵大聲喊道：“哎喲！你幹什麼啊！”一麵用力掙紮，卻哪裏動得分毫？


    寧兒心中一急，便對他拳打腳踢，又去張口咬他手腕，可這怪人如同銅鑄鐵打一般，毫不吃痛，就連他牙齒咬上的手腕，也如金石般堅硬，反硌得他自己牙齒生疼。無可奈何之際，抬頭去看那怪人，此時四目相對不到三尺，寧兒看得甚是清楚，隻見這怪人長發淩亂，雖遮得些許眉目，但仍可見到他劍眉星目，方鼻闊口，麵龐雖然消瘦，但卻仍透著一股卓爾不群、豐神俊秀的氣度來；他臉上積了許多灰垢，頭發也是灰黑相間，是以瞧不出有多少年紀，好像年歲並不甚老，但卻又似經曆了許多滄桑。


    此刻他俊眼圓睜，目露兇光，嘴唇略略發抖。寧兒看他神態，更覺害怕，叫道：“我好心幫你，你怎


    麼反倒來欺負我？你要真厲害怎麼不去抓那些壞孩子？你不分好歹！快放開我！”見這灰衣人無動於衷，寧兒再難忍耐，左手向懷中一探，將那短刀拔出，向上斜揮，灰衣人見亮光一閃，心頭一震，好似迴過神來。見刀至胸前，也不用右手去格，左臂一收，手中仍抓著寧兒的右臂，向他自己左臂一格，隨即放脫左手，向下一掠，反手在他胸前輕輕一拂。寧兒便自己雙臂相交而舉，身子向後飄了數尺，卻仍穩穩站地，並不跌倒。


    ps：今天一口氣竟然敲了這麼許多，不覺竟已是淩晨四時了，腰酸頸痛，不得不去休息了，筆不前馳了。明天午前可能要出門，等下午以後再繼續奮戰吧，敬請大家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