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哪裏聽過這賀鳴泉的名號,更談不上“久仰”二字了,不過是照著義父從前所教隨口寒暄而已。青龍鏢局其餘諸人都各報了名號,林無憂自然也是一路“久仰”到底。轉了一圈,隻有那個少女仍是守在其父屍身之旁,兩眼望著林無憂,卻不作聲。
賀鳴泉一臉悲慟指著那個死不瞑目的漢子,對林無憂說:“這位是柳騫柳兄弟,他平日最愛結交林公子這樣的少年俠士,隻可惜……”他雙目含淚歎息了一迴,對那少女道:“青青,還快不來見過我們的恩人林公子。”那少女眼瞼一垂,低聲道:“柳青青見過林公子,多謝林公子救命之恩。”聲音宛轉動聽,隻是悲意猶濃。
林無憂忙道:“柳姊姊莫要多禮,叫我無憂就好。柳伯父被那俞弘輝害死了,姊姊也不要太傷心了,等我以後練好了功夫,自然會去青城派找那俞弘輝和鄧弘元、為柳伯父和其他幾位前輩報仇。”柳青青櫻唇微動,卻沒有說什麼,隻是略點了點頭。
賀鳴泉道:“此事卻不敢勞煩林公子費心。咱們葛總鏢頭乃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咱們這趟既蒙林公子搭救得以不死,來日定要請少林高僧同赴青城山討迴公道。”林無憂道:“這樣也好,少林派是武林泰鬥,定能幫你們報仇雪恨。我這趟就是要去少林寺見一位長輩的。”
賀鳴泉本來一直向問他門派師承,但見他既不願對鄧弘元和俞弘輝道明,也就不好開言相詢,此時聽他如此說,心中想到他必是同少林寺有甚麼淵源的,況且他入寺求見之時,定要自報師承門派,那總鏢頭定能打聽得到,於是便不再問起。
林無憂又問起與青城派二人結冤始末來。原來一個半月前,青龍鏢局接了一宗生意,乃是東京汴梁中一位貴官托鏢,要將一批財物由汴梁運迴他故鄉成都。這等官鏢推不得,也失不起,那葛總鏢頭恰好有病在身,便教賀鳴泉帶了局子中十二名好手,小心押送入蜀。那柳青青見父親要千裏遠行,況且早聽說成都乃是天府之地,便吵著要相隨。她自幼喪母,父親對她自是百般疼愛,就連鏢局中上下人等也都寵她愛她,見她執意堅持,葛總鏢頭隻得遂之。
一路無事,平安入蜀。前日到了梓潼道上,看看離成都已是不遠,柳青青便要卸了男裝而行,柳騫違拗不過,隻能由她。誰知離了宿頭、行至下午之時,便有兩個勁裝青年尾隨而行。待他們停下歇息之時,那兩人竟上前以言語調戲柳青青,輕薄浮浪、頗為無禮;賀鳴泉為著有鏢在身,示意眾人隱忍不發;哪知那二人恣狂逾甚,竟欲公然上前動手動腳,眾鏢師再難抑忿,群起而擊,打得二人負傷而逃。
賀鳴泉是老江湖,走鏢走得老的,見惹下事端,便率眾人連夜急趕,一路盡走小道。直到今日下午,都未見有人尋仇、追趕,便在林海中空地停下歇息。哪知眾人剛剛坐地,那青城派二人便從林中現身,說道青龍鏢局以眾淩寡、傷了他青城派兩名弟子,如今要留下這單鏢,再磕頭賠罪,方能放行,否則決不善罷甘休。
本來賀鳴泉還想委婉謝罪,息事寧人,可見對方如此咄咄逼人、欺人太甚,青龍鏢局諸人怎肯屈從?兩下便動起手來。哪料對方雖隻兩人,但武功高強,鏢局中人遠非其敵,一轉眼間便死傷慘重,悉數被製。然而隨後這二人更是教人震驚,竟點明要青龍鏢局諸人交出這單鏢除銀兩之外的一件“紅貨”來,賀鳴泉此時才明白原來對方是早有預謀,故意尋釁動手,當是是憤而不從。此後便如林無憂所見了。
林無憂聽賀鳴泉完述此事原委之後,心中又想起當年趙小七一夥盛氣淩人、步步威逼的兇惡模樣來,不由得便怒火中燒,憤然道:“這世上惡人實在太多,自仗著有些勢力,或是有些武功,便四處將他人欺淩、逞狠行兇。該當將這些惡人通通殺卻,尋常人方有得活路。”青龍鏢局諸人也自是群情激憤,各自感慨一番不提。
中人一番討論之下,均覺此地不宜久留,應當盡快離開,以防青城派再大舉來襲。林無憂便給眾人仔細料理起傷處來。鏢局之人,出外幹辦都是隨身帶有各種金瘡傷藥、解毒丸散的,雖不見得是靈丹妙藥,起碼也是極為有效的上好藥物。林無憂便給眾人封穴止痛,以短刀起出鋼針,幸而青城派的暗器之上並不喂毒。之後又將藥給眾人敷好,把自己包中幾件破爛不堪的義父撕作布條,精心包紮一番,眾人自然又是謝之不迭。隻是那柳青青卻依然不要林無憂治傷。
林無憂無奈,便同兩個傷勢較輕的鏢師一起,將死者在林中就地掩埋,怕青城派發現之後掘屍淩毀,便不立墓識,反將埋處踏平,隻在旁邊樹上做上隱蔽記號。柳青青初時抱著柳騫屍身死活不放,賀鳴泉與林無憂百般勸解之下,方才放手痛哭。
將六具屍首掩埋停當之後,青龍鏢局餘下六人自在一旁一番計議。半晌後,賀鳴泉走來同林無憂道:“林公子,你救得我七人性命,抱我青龍鏢局鏢貨不失,這番恩德之大,我賀老漢也就不再稱謝了,總之今後我青龍鏢局上下自是沒齒不忘,公子倘有驅策,定是無所不從。隻是,隻是…眼下……我等鬥膽,還有一事相求。”
林無憂道:“賀老爺子有話就講罷,不必這麼客氣,隻要我能辦到,自然是盡力而為。”賀鳴泉便道:“現下我們兄弟們折損了一半,剩下的又都傷重難以遠行,隻有青青傷勢最輕,我想勞煩林公子帶同青青一道,先將此物送到成都鄒大人府中,再盡快返迴洛陽,給我們葛總鏢頭報訊。”說著他將外袍除下,從貼身之處取出一個皮囊來,打開皮囊,掏出一個長方錦盒和一封書信來,盒子上貼著簽條封印,書信上不具名、隻寫著“拆詳”二字,也是封著火漆。
賀鳴泉將錦盒和書信放迴皮囊,雙手遞於林無憂,道:“這便是此趟鏢的‘紅貨’了,也不知裏麵裝著些甚麼,竟被那兩個青城派惡賊如此覬覦。鄒大人這趟鏢,金銀是次,此物才是關鍵。懇請林公子將其妥善保管,送至成都府宣化坊鄒大人府上。”
林無憂聽得義父提起過,這樣的“紅貨”一般都是極貴重或者極隱秘的物事,托鏢人一般會酬以重金,但是會言明鏢到之時其封條不壞才算全鏢,負責便會追究鏢局責任。他見賀鳴泉竟將如此貴重之物坦然相托,心中不由豪氣陡生,朗聲道:“既然賀老爺子對晚輩如此信任,把這舍命相護的寶貴物件托付給我,那這個忙晚輩事非幫不可了。”一伸手,將皮囊接過,放入懷中。
賀鳴泉見他答應得如此爽利,心中大喜,當下便又要行跪拜之禮,林無憂趕快扶住,賀鳴泉顫聲道:“林公子年紀雖輕,可這份俠義心腸實在是天下罕有。今日之事,我等是粉身碎骨難以迴報了。”林無憂連忙擺手,道:“這些都是舉手之勞,而且晚輩最喜歡幫助別人,尤其是被惡人欺淩之人。諸位前輩要是不嫌我年紀小,大家交個朋友就是了,不要總是恩德長、恩德短的,聽得我怪別扭的。”賀鳴泉見他說得真摯,便不再堅持。
林無憂心念一動,問道:“那老爺子你們幾位怎麼辦?還有這些鏢車鏢銀怎麼辦?”賀鳴泉道:“這個林公子不用費心。此去向西北三十餘裏,有個黑虎寨,那寨主龔驫是個綠林中的好漢,和我頗有些交情,況且他在川北一帶勢力不小,不愁青城派來尋。至於這鏢車鏢銀太過沉重,我等有傷在身,隻好先將他就近藏匿,然後去投奔黑虎寨,在那裏暫避風頭、療傷靜養。等林公子你到洛陽送了訊,葛總鏢頭自然會偕同少林派高僧前來接應我等,到那時再將鏢銀送至成都交割,再同上青城山討迴公道。反正那托鏢的鄒大人說了,這趟鏢隻要‘紅貨’按期到了就算完鏢,那些鏢銀晚些時日想也無妨的。”林無憂道:“賀老爺子如此安排,甚是妥當。事不宜遲,我們就趕快動手罷。”
賀鳴泉將柳青青叫過來,向她說了安排,囑咐她隨同協助林無憂,千萬小心護好“紅貨”
,柳青青默不作聲,點頭答應。賀鳴泉伏在鏢車上寫了一封書信,連同一錠大銀一同交於林無憂,道:“這封書信請林公子轉交我家葛總鏢頭,這五十兩銀子權做路上盤纏使用罷。”林無憂接住,將書信折好放入懷中,將那一大錠銀子轉手遞於柳青青麵前,道:“我沒用過這麼多銀子,還是柳姊姊你保管罷。”柳青青點頭接過,放入腰間繡囊。
眾人在附近尋覓一番,找到一處極為隱蔽的山洞,遂將鏢車遠遠棄到林中,將鏢銀動手搬入洞中藏匿妥帖,又扯些藤蔓草葉之類將洞口遮住。一番布置完畢,眾人一道出林,賀鳴泉等六人揮淚告別,投西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