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黑衣人都知道三人中以路繼軒最難對付,故而多在另三側圍著,直對著明教二人的卻隻有三人。不成想路繼軒雖是身材蠢胖,身法卻是一快如斯,三人忙不迭出招阻攔。明教二人迴過神來,亦是各逞兵刃,並肩衝殺,想要衝破圈子。孫大潘的刀法雖有較大破綻,可此時全以突圍為念,這等勢大力沉的刀法反倒甚有效果,而屈拉穆罕的乾坤圈功夫初會之人無有不覺棘手者,一時間也是頗為得勢。
隻瞬息間,這十餘人的圍圈瞧著便要被衝破,那領頭的黑衣人似乎冷笑一聲,突而身形一動,梵誌瞧著隻覺得像是將此人猛然從自己視野裏移除了、而後又安在另一處一般,那人形如鬼魅、快得不合常理,隻一招便將孫大潘手中大刀擊飛,屈拉穆罕大駭,將乾坤圈奮力擲出,自己一縱身便向圈外逃去。那黑衣人倏然閃過,朝他背心裏淩空擊出一掌,卻不去追,一轉身朝反向縱身而去。
此刻,路繼軒已在數招間將攔路三人中兩人打倒,剩下那個心中慌亂,手下不成章法,路繼軒瞧個破綻,蹂身上前,左掌拍出,待要撂翻此人,順勢向前而逃。掌至半途,卻覺身後有異樣,一股勁風來得極快,他以為是暗器之類,便不予迴頭,右手袍袖後甩,欲待將其打落。可這右手甫一揮出,便覺不對,——哪有暗器能挾裹著如此強烈的勁氣?定然是有人出招,虧他見機得快,情急中,也不容多想,以天師教獨門身法向旁橫閃。可那勁氣仍不離腦後三尺,路繼軒心中一驚,“這人好快的身法!”自忖一味閃避終非了局,況且也未必閃得過,便凝氣於掌,朝著勁風來勢向後拍出,豈知對方已是撤迴變招,那勁氣又從另一側擊來,路繼軒再揮右掌去接,仍是撲了個空。他身形連變,於瞬間轉換數個方位,可那勁氣始終如影隨形,不離他腦後數尺範圍,不由得他心中大駭。路繼軒心道,“我這禹罡步施展開來,從未遇過對手,怎地這人見我變化而後變化、卻能始終不落,教我連轉身之暇也沒有。”這般劣勢前所未有,卻也激發了他體內潛能,當下心念如電,想出險招。隻見他左掌護住腦後,氣運於背,不但不避那勁氣,反倒向後急縱。
這一招顯然出乎身後那人的意料,那人見這架勢,知道這胖道人將全身罡氣必集於背,預備硬接他一招,可一則他本就不欲傷路繼軒性命,二則他雖是身法上占了優,可於內功上的修為卻自忖不在路繼軒之上,這胖道人的罡氣非同小可,若是被他反震,隻怕會有受傷之虞。既而他便收住這一掌,並不向路繼軒後背擊落。路繼軒卻根本不管這一掌是否擊落,仍照著謀劃,右掌向後一掠,順勢轉身,正麵其敵。這一照麵,路繼軒見施襲之人果然是那帶頭的黑衣人,讚聲“好身法”,雙掌齊出,奮力一擊。他是想以數十年的玄功修為來個硬碰硬,可那黑衣人卻無是念,身形陡然一幌,讓過雙掌,單手直抓他胸口膻中。路繼軒雙掌齊迴,封住來招,可這黑衣人抓到半路,卻突而又是一幌,居然閃至路繼軒右後側的位置,唿地一掌,直擊他的腰眼。路繼軒也是施展身法向旁一避,反手去扣他臂腕,本來以路繼軒修為,這也是快逾閃電的一下,可手到處,分明落空,那黑衣人飄忽來去,宛如輕煙一般。
從路繼軒突然縱身欲逃、衝破外圍到兩人交手,連番變故猶似電光石火,實隻瞬息間之事。那屈拉穆罕尚未逃遠,身後也有數人去追,而那孫大潘卻已身中數般兵刃,氣絕仆地了。路繼軒心道不能再拖,當下戟指向天,口中急速念了幾句似夢囈如咒語般的奇怪文字,隨即那掌勢便如雷動九天、狂霆震地一般紛湧而至,全不顧那黑衣人到底身在何處。那黑衣人見他出了絕招,不敢怠慢,急忙閃躲。路繼軒連出十餘掌,見那人果然不敢正攖其鋒,便突而收勢,丹田中運氣,猛地雙掌推出,一道罡氣便如潮般湧出,自己倏然轉身,飄然而去。
那黑衣人急忙躲閃這道罡氣,再看時路繼軒已在七八丈外,他冷笑一聲,並不去追。迴頭去看,手下之人都去追那屈拉穆罕,便喝道:“都迴來罷,不必追了。”那十餘人聽命而迴,卻顯有不甘之意,隻聽得一人問道:“總管,為何不教我們追那明教的反叛?”那黑衣人話音陰沉無比,“那個西域番子中了我的陰風掌,雖然逃了,卻撐不了多久,咱們要殺他易如反掌,倒不如用他引出些明教的叛逆來,好一網打盡。”有一人道:“早知道會有明教這兩個反叛出來攔橫,咱們就跟那肥雜毛住在一家店裏了,也不會等他們打出了客店,咱們才驚覺,還要分頭追出來。要是大夥都在,準保拿下那肥雜毛了。”那黑衣人冷笑一聲道:“你以為我為甚要包下對麵的客店,卻不和他住在一家?這胖道士警覺得緊,咱們幾十個身懷武功的兄弟一起去投那店,他一眼就能瞧出蹊蹺來。至於你說拿住他,哼哼,若是不下殺手,就算咱們兄弟都在這,也未必拿得住。偏生主公有令,此人不能殺,能生擒則好,不能便任由他去,日後咱們是要收服天師教的。”正說間,數十條黑影自東而來,這黑衣人道:“咱們的人都到了。”那些黑影奔至跟前,果然是一色的黑衣裝束。那領頭的“總管”道:“如今咱們行藏露了,點子逃了,原先的計劃要變一變了。汪權升,你帶一半兄弟去追蹤那個明教的番子,若是他放信號招來其他明教反叛,你們就暗地裏下手,一個別留。其餘跟我走,散開來繼續追攝那路大祭酒,他一定還會繼續西行入川,咱們要在他到成都前重新找著他的行蹤,監視起來。”分派一完,便有半數黑衣人朝那屈拉穆罕逃走的方向急奔而去,餘下的跟著這總管,不緊不慢,朝著瓜州鎮走迴去。
行了幾步,隻聽那領頭的總管歎了一聲,從人便問緣由,那總管陰惻惻道:“當初照了主公的意思,為著盡量不露咱們的行藏,花銀錢買了那兩個青城派的廢物去劫鏢,本想著手到擒來,哪裏料到……哎,若是那時咱們親自下手,也就免了這許多麻煩了。”一個從人道:“這也怪不得,朝中那人不知利害,居然委了青龍鏢局那些下三濫押這話兒,咱們想著青城派那兩個廢物足夠拾掇了,況且總管不是在梓潼道派了兄弟去試探過麼,那鏢局子確實沒個提得上的,才教青城派那兩個下手的。哪知居然不濟事,等咱們追上去,居然連鏢局子的、青城派的統統不見了,實在教人想不通。”梵誌在遠處聽得心頭一凜,“原來如此,柳大哥他們鏢局被劫,那是這夥人早就謀劃好的,若不是那個姓林的意外從中攔橫,那件物事早被他們輕巧取到了。隻是為何這些人沿途追去居然沒能發現那姓林的小子?委實奇怪。”其實,他們雙方都不知道,當日青城派二人被林無憂落敗,驚惶失魄,逃得不知所蹤,這夥支使他們的黑衣人並不知道是何人攔了橫,隻是見到約定時間還不見來迴複,這才去尋,見到那林海中打鬥痕跡,知道出了變故,卻想不到是林無憂那麼個少年出得手,一路尋開去,也曾遇到林無憂、柳青青兩個,不過當時兩人已做文弱書生裝扮,哪裏會被在意,故而竟能將那物事安然送去成都。這些黑衣人斷了線索,拿不準那物事的下落,雖然也曾潛入成都宣化坊鄒府搜尋,可是一無所獲,而後他們主公得了消息,知道官家趙佶委了天師教尋這件物事,才知道此物多半仍在成都,可以他身份,不能教手下明目張膽去尋,便下令教這些人追蹤天師教派去之人,著道士去尋著,然後再乘便奪取,方為萬全。故而這領頭總管說道不能傷了路繼軒性命,不過他們不曾料到明教居然也知道了此物下落,也派出人來,以至出了這麼個岔子。
眼見那些黑衣人越行越遠,語聲漸不能聞,梵誌卻不敢動作,生怕被發現了。待得過了許久,方才從藏匿處出來,疏鬆了一下筋骨,看看天尚未明,雨仍是下著,自己身上早已淋得盡透,沒一處幹爽地。當下走迴客店,店裏眾人都又睡下了,又見到路繼軒住過那間屋子仍是開著門,想必店裏夥計
已是窺探過了,卻不敢有甚舉動,隻好任他開著。梵誌也不管這許多,喊起店伴,讓燒了熱湯送上來,他要洗浴一番。那店伴雖看他從外麵迴來,又渾身濕透,很是納罕,卻半句不敢多問,隻照吩咐去做了。
梵誌坐在浴桶中泡著,這半夜所受潮冷之氣頓時一去,想著今夜所見所聞,理清了來龍去脈,心中漸有了輪廓,“有這麼一件驚天動地的秘辛,放在一隻錦盒之類的物事裏,內宮有人偷取了,教柳大哥他們青龍鏢局送去成都,官家趙佶、魔教教主,還有那個甚麼‘主公’都得了消息。黑衣人那一路下手得早,但不想露了行藏,便用銀錢買了青城派兩個小角色去下手,本來就要得手,卻被一個姓林的少年攔了橫,聽柳大哥說那姓林的把這件物事平安送去了成都,可那幾路人馬都不知詳情,現下都要去成都打探、尋取這件物事。恩,正是這麼一迴事,現下三路人馬都彼此朝了相,接下來必定會鬥個不亦樂乎。”又洗了一陣,梵誌突地心中一動,“這件物事到底藏了甚麼驚天動地、改換江山的大秘密,惹了這麼利害的幾路角色來奪?我倒是好奇得緊……對了,我與天師教、魔教都結了梁子,何不去取了這件物事,攔了他們的橫?他們雖然厲害,可對我而言卻在明處,他們並不知道還有本公子知道了這件物事,我在暗處應當極好行事,況且我也有確信、知道那物最後的確是送去了鄒府,查訪起下落來也要牢靠的多。這件物事如此要緊,興許會對我靈鷲宮大有裨益呢,就算我們用不著,大可以之要挾這幾路人馬,使之不敢正視我靈鷲宮,就算他們要奪,天下又有何人是我爹爹對手了?至不濟我也有場大熱鬧好瞧。”想到此,不由興奮異常,忙的出水淨身,換了一套幹淨衣服,喊店伴拿了筆墨來,將此事詳細寫了一封書,封好交給店伴,要他交給隨後來詢問自己下落之人。店伴接了書信賞銀,一頭霧水自去了。梵誌收拾行裝,走至天井裏連放了三枚靈鷲宮的哨管,自己向店中討了一副蓑笠,上馬徑朝來時路複向北去了。
他冒雨趕路,兩日間已過揚、泗兩州地麵,待得進了宿州地界,已是無雨,腳程便更快了些。十數日間,已過了亳州、陳州、穎昌府,可到了陽翟縣地界,座下的馬兒卻受不住了,又是發燒、又是拉稀,眼見不能用了,梵誌隨意棄之郊野,哪知道陽翟這個小地方居然買不到一匹好馬,全是些枯瘦疏毛的下流貨色。好容易見著一頭大走騾,倒是生得肥壯健旺,便多給銀兩,買了下來。可上路第一日,心中便叫起苦來,原來這騾子雖是強健,馱貨套轅是在行,可是大路上終究不比馬兒走得快,況且又是倔脾氣,走一程便要歇一程,任你如何鞭打就是不動,打急了還要打響鼻、尥蹶子。氣得梵誌無法,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實在沒得替換,隻好忍著火隨它興頭。好在一算路程,再不多遠便是河南府登封縣地界,有座大鎮費莊鎮便在前麵,於是吆著這頭青毛大走騾慢慢挨去。
這日正午正行間,聽得身後大路上馬蹄翻騰之聲趨近,梵誌心中一動,“聽這馬倒是良駿,不如我攔下來與他換了,多給些銀兩也就是了。”正想間,那馬來得好快,轉瞬已到身畔,梵誌不及迴頭,背著身探出右手去抓,口中道:“借你的馬兒用用。”他原意是一把抓下這人來,徑直扔在騾子上,自己追上那馬騎了,再丟些銀兩給他便是。哪知這一抓竟是撲空,自己手腕反被勾住,梵誌心中一凜,“原來是個會家子。”隨手一招天山折梅手,要反拿來人手腕,那人好快身手,變招避讓以掌緣切他手腕,梵誌略向右轉,左掌拍出。那人也是出掌相迎,兩掌一交,兩人俱是一幌。便在對掌同時,那馬已是擦肩而過,待得對了這一掌,兩人俱已見到對方麵貌,不約而同驚道:“怎地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