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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僧眼中瞧來,林無憂不過一介黃口孺子,縱使得益於其師,能有多大修為?哪知他先敗明教高手,而後又在羅漢陣中支持良久不敗,如今更是不到十招便將達摩院武僧擊倒,不由得群情震動。


    達摩院可謂禍不單行,先是首座不明不白被斃,緊接著門下弟子又被輕易打倒,餘下十來人麵麵相覷之下,均覺顏麵無光,便有兩名高僧高宣佛號,走向林無憂。林無憂也不意自己竟能勝得如此輕鬆,再看時,隻見兩名高僧步步進逼過來。這二僧,一高一矮,但都是白須飄蕩,委實年歲不小。林無憂心中惴惴,“我與這兩位高僧動手,若是僥幸勝了,以他們年歲體魄,隻怕受不得這身心俱損;若是不敵,他們修為深湛,隻怕我難有生機……”他心中兀自想著,二僧卻是不知,走至近前一丈開外,高個僧人虎吼一聲,左腿一抬一踏,將身略轉,右掌挾著一股勁風撲麵而來。林無憂見這雖是熟識“大金剛掌力”,但卻是自己尚未體悟的境界,當下不敢硬接,閃身避過。另一旁矮個僧人抓住當口,突然發難,隻見他右掌早在腰脅邊立著,此時方才突而提起,五指虛抓,握成空拳,唿地一掌劈出。這股掌力無色無相,隻覺辛辣沉雄之氣猛地迫來,林無憂心中一驚:“須彌山掌!”這路掌法他在藏經閣中也曾見過,隻是玄澄說過這掌法不以招式變化為能,全憑極深厚的內勁駕馭,雖是練成後隔空傷人、無形無蹤,但本身極難練成,況且每掌都要蓄氣凝神,匯聚丹田才能發出,單打獨鬥之時可謂無用,所以林無憂並不曾習練。此時驀地見著,不及躲閃,隻能稍稍逼開要害,讓這掌風擊在右肩。


    饒是林無憂運起“鬥轉星移”神功卸勁護體,仍是半身一麻,宛如遭受雷擊一般,身子也幾欲軟倒。無奈隻得右膝一屈觸地,潛運真氣化解。可那達摩院二僧豈肯給他機會?高個僧人搶步上前,雙掌猛地推出,林無憂避無可避,隻得左掌一接,身子順勢向斜後一滾,便在這一滾中已是運用鬥轉星移之功導引對方這股掌力去衝撞方才右半身麻痹的穴道、脈絡,登時緩解許多。可身未站直,稍遠處那矮個僧人的須彌山掌已到,林無憂雙掌各劃個半圈,合在胸前,向前一挺,硬將這股掌風接住。哪知這股掌風虛無飄渺,根本不受他鬥轉星移之術的牽引,隻得憑借自身內勁硬與之搏。卻見無聲無息中,林無憂麵色一白,舉著掌連退四步,雙手未及垂下,那兩邊的衣袖已是粉碎飄飛,仿佛撲火夜蛾一般四下散去。


    林無憂受了這一掌的震蕩,雙臂顫抖不已,內息如沸,痛楚難當。心道:“他二人,一個大金剛掌沉雄剛猛,在前近鬥,一個凝神蓄氣,在後發出劈空掌力,如此相輔相成,我如何抵擋?隻怕最多再受得兩掌,我便要骨斷筋折了。”正想間,高個僧人招式已到,林無憂不敢硬接,退步向後,這僧人卻是緊緊相隨。退不得幾步,隻覺身後拳腳風響,急忙向旁側一閃——原來他已退到羅漢陣的邊緣,羅漢僧雖不出擊,但見他近前,自然出手。身未立定,高個僧人蒲扇般的大掌已是籠罩麵門,林無憂心中一沉,“罷了”,雙目一閉,右掌翻起,欲作瀕死一鬥。


    危機關頭,隻見高個僧人身後突而伸出一掌,向他肩頭抓去。這等高手,臨陣豈容旁人沾身?忙右掌向後一揮,去格來招,左掌卻是毫不停歇,直拍林無憂麵門。林無憂翻掌頭頂,卻半晌不見敵招,睜眼看時,隻見這高個僧人左掌懸在自己頭頂,兩掌相距不逾三寸,卻不拍下,再向後看時,隻見丁春秋須發飄蕩、麵帶笑容,左手抓著高個僧人右掌,右掌卻握成拳頭,向著不遠處那矮個僧人,而那僧人雙手小臂緊合,豎在胸前,瞧來極是怪異,像是被束縛一般。林無憂不明所以,呆呆地叫了聲:“丁老先生…”丁春秋點點頭,道:“傷勢不重罷?過來護住我背後。”林無憂依言過去,與他背靠站立。迴頭看時,那高個僧人仍是舊態不變,矮個僧人卻似極力掙紮什麼。正納罕間,丁春秋嗬嗬一笑,道:“去罷!”雙手一收,那高僧僧人居然軟倒在地,矮個僧人急忙上前,將他扶住,隻見那高個僧人麵容委頓,有氣無力道:“化…化功,…大法。”


    原來,丁春秋見他被兩位達摩院高僧聯手所攻、眼見不支,沒奈何隻得下了重手,將圍困自己的四僧打倒,急忙來救。可當此形勢,即令想讓這高個僧人迴掌自救也攔不下擊向林無憂那掌,無奈下隻能用出當年籍以橫行江湖、臭名遠播的“化功大法”來,這麼一來,即使高個僧人這掌拍實了,也是毫無勁氣了。而那矮個僧人見狀欲發掌解救,卻被他大袖一揮,飛出“星宿三寶”之一的“柔絲索”,無聲無息間已被這細若無物卻又堅韌異常的纏住雙掌,施展不得。如此方才解了林無憂之困。


    可眾僧一聽他再度使用“化功大法”邪術為害人間,頓時群情激憤,一擁而上。其實丁春秋為求救人,隻不過略施其術,若是真心以“化功大法”害人,那高個僧人哪裏還有命在,隻不過誰又肯信他?此時少林僧眾如同發瘋一般直衝過來,連羅漢陣的陣腳也被衝散,零落不堪。對“化功大法”的畏懼之情反倒激起這些僧眾們的憤慨、壓抑、羞辱等等諸多情結,一時間如癡如狂,齊向丁春秋與林無憂兩人攻來。


    丁春秋大袖揮灑,左右遮攔,將大部分攻勢接了下來,饒是如此,林無憂在後抵背而戰,仍是越發吃力。隻覺得四麵八方到處都是掌影、拳風、腿勁、兵刃,而自身真氣大戰半夜之後已是漸覺枯竭。劇鬥之中,雙目卻是漸漸模糊起來,神智也漸自恍惚,朦朧中似乎瞧見玄明老僧含笑端坐、火中涅磐的景象,林無憂心道:“看來是不成了,師父,徒兒來尋你了。”想到師父,心中突地一個激靈,居然浮現起玄明老僧所授內功心法來,——“……先以心使身,從人不從己,從身能從心,由己仍從人。由己則滯,從人則活。能從人,手上便有分寸,秤彼勁之大小,分厘不錯;權彼來之長短,毫發無差。前進後退,處處恰合,工彌久而技彌精……”想到這段心法,林無憂方寸內頓時豁亮許多,“怎地我一陷苦戰,便將師父所教都忘卻了?是了,這心法學了不過一兩個時辰,有沒有時間細細研讀,自然不能得心應手。”心中一邊想著,手頭一邊像之前困在羅漢陣中一般,秤量敵招,後發先至,一時間情勢大有好轉,而自己內息也漸不紊亂,逐步歸於正道,循序輪迴,真氣源源不斷而生。


    兩人雖是相互照拂,勉強維持不敗,可外圍的少林僧人卻是越戰越多,越戰越勇。丁春秋瞧瞧不是話,便側首悄聲道:“林小友,久戰不宜,咱們要想法子突圍,出得少林山門便無礙了。”林無憂答應一聲,旋即道:“向東南。”丁春秋會意,大喝一聲,“看老夫毒掌!”身前袍袖揮處,黑綠色煙塵飄揚四散,眾僧人曉得厲害,連忙紛紛閃避,丁春秋轉身一拉林無憂,格開攻來的招數,兩人並肩向東南疾衝。


    本來羅漢陣圍在外圈,即令兩人打散般若堂與達摩院的高手,急切間也難衝得出,可幸得方才僧眾大亂,將這羅漢大陣衝的七零八落,兩人這才有機可乘。玄慚見他二人意欲突圍,忙喊道:“二賊要逃,眾弟子戮力向前,莫教走脫了!”丁春秋見前麵圍得太緊,隻得故伎重施,叫聲:“看毒掌!”群僧急忙閃開,哪知丁春秋袖中卻並無毒粉撒出,——試想他在少林寺中能引到多少毒蟲抓捕?適才兩記早已將那點毒粉耗盡。玄慚見勢邊叫:“這老魔頭毒粉磬盡了,大夥上啊!”丁春秋奮起一股沉壓二十年的狂傲之氣,仰天長笑道:“哈哈,老夫沒了毒粉便奈何不得你們了?笑話!老夫本想帶著林小友一走了之,你們這幫是非不分的和尚卻不放鬆,難道非逼得我大開殺戒不可?”真氣激蕩,震的眾僧耳中嗡嗡作響,各人心中不免想到:“不錯,他是沒了毒粉,可這身修為卻不白給啊,雖然我們人多勢眾,時候一長必能讓他力竭氣盡,可先頭衝上去的隻怕


    難有活路。”這麼一想,許多年紀較輕的僧人都不由懼怕起來,不再狂熱前衝,反倒腳下緩緩後退起來。


    這當上,達摩院兩名老僧越眾而出,喝道:“佛門勝地,豈容你邪魔外道橫行誇耀?”丁春秋口中答道:“這橫行霸道、無法無天之事,佛門弟子既可以做得?邪魔外道為何就不成?”話音未落,兩名老僧已從兩側分別襲至,林無憂欲挺身接住一個,卻被丁春秋推在一旁。隻見他雙掌齊出,分襲二人,那二僧見他毒掌無毒,便無顧忌,各自出掌拚鬥。丁春秋以一敵二,鬥了幾合,頗落下風,林無憂瞧著著急,卻不敢貿然上前援手,——他知道自己一動手必會引來環伺在側的更多少林弟子,情況反而不妙,不如暫且旁觀,實在危急時再說。


    兩名高僧都得幾合,麵麵一覷,各自點頭,“原來這老賊外強中幹,又有生死符製約著,強撐這麼半天,已是強弩之末了。”兩僧各自會意,齊喝一聲,凝聚內勁,兩掌左右夾擊而至。眼見危急,林無憂正待縱身拆解,卻見丁春秋哈哈一笑,兩袖拂出,袖風與掌風一撞,掌風自然占了上風,將他的大袖擊得零碎,略一偏斜,仍是襲來。可丁春秋要得便是這一瞬之機,兩掌驀地從袖中探出,圈轉小弧,變做手爪,將兩人手腕牢牢抓住。兩僧一驚,均是急忙用另隻手施展擒拿手法解救,哪知招至半途,周身一抖,猶如熱天被澆了一瓢雪水在頭頂,猛地一寒,身上內力奔瀉而出,向著丁春秋所握處急速流去,一出體外,登時如石沉大海一般,再無半點動靜。他二人本是全力施為,發掌攻敵,所以一旦被“化功大法”所製,內力傾泄比尋常尤快,一轉眼麵目枯竭、渾身軟態畢現。群僧見了大驚,有人喝道:“這魔頭又使化功邪法了!快救兩位大師。”丁春秋轉頭對林無憂道:“跟著!”隻見林無憂聞言緊隨身後,丁春秋卻將這兩名高僧牽引著左右揮舞,如同兩隻長臂一般。二僧周身委頓,無力抗拒,如皮偶般任憑使動。群僧一來忌憚誤傷,二來有觸到二僧身軀的,均覺得體力真氣有流瀉之相,雖是隻一瞬,且吸力不大,但若沾住久了,隻怕也難脫身。是以皆遠遠圍成圈子吶喊,一時無人敢上前交戰。


    丁春秋憑借著這兩件“長大兵刃”無人敢碰,護著林無憂一路退至少林寺後門。丁春秋心中盤算,寺中房舍樓閣頗多,罅隙不大,帶著這兩人反為累贅。於是兩臂一收,鬆手將兩名僧人向人群中一退,帶著林無憂閃身奔進寺中。


    幸而這幾年林無憂慣走此路,雖是深夜無光,兩人也是發足疾奔。丁春秋跟著林無憂東一轉,西一繞,看看身後火把、喊聲漸遠,自忖已是脫險,今日定能逃出少林了,心中一寬,道:“林小友,出得少林寺門,你我就再無羈絆了,咱們結伴行走江湖,讓老夫過上幾年逍遙自在日子再死也不遲,哈哈哈……”林無憂聽著他的笑聲中包含悲意,心中不是滋味,避而不答,問道:“咱們脫險固然是好,可那兩位大師……無礙麼?”丁春秋苦笑道:“你以為老夫真的又要傷害少林高僧性命?‘化功大法’此技,隻要不運毒素侵傷本元,便無大害,我隻是暫且將他們內力化去,本元尚在,修養些時日便與常無礙。”林無憂心中大寬,道:“如此最好,否則我心中可要愧疚不安了。”說話間,兩人已是奔過寺中一半,自高而眺,寺門已是曆曆在目。


    林無憂帶著丁春秋,抄過羅漢堂旁的小道,徑直向寺門奔去,突而卻聽一個蒼老枯矍的聲音悠悠響起:“兩位施主夜闖少林,怎地去得如此匆匆?”此聲來自身後,兩人急忙轉身應對,可身後一片黝黑夜幕,哪裏有半個人影?待一轉頭,二人卻是唬了一跳,——隻見麵前小道上,不足二丈開外,悄無聲息地立著兩幢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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