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無憂突得援手,總算有餘裕喘息片刻,心中不由暗道:“慚愧,若非有人及時相救,隻怕我要命喪於這妖物爪中,真是枉了這十年寒暑苦練。”待看這突如其來的救兵,隻見他身量瘦小,衣如縷,發如雪,林無憂卻是認得,——“老前輩?!怎地是你?”
這人正是那白老丐,但見他掌法凝重,勁力充盈,居然堪堪將這怪物敵住。耳聽得林無憂驚唿,頭也不迴道:“娃兒先別急著犯疑惑,咳咳……快來幫老叫化收拾了這怪物再說。”林無憂答應一聲,摩拳擦掌,也加入戰團。他兩個以二敵一,自然是大占上風,那怪物雖是力大無窮,但卻是隻憑一味的快抓蠻勁,猶如野獸一般,不多時間,便教這一老一少兩人不知打了多少拳掌。不過他筋強骨硬,居然能兀自撐著不倒。林無憂眼中見得,這白老丐的掌法既樸且拙,變招甚少,但是每一掌擊出,都是老辣渾雄,打在那怪物身上,往往使其禁不住後退一兩步。林無憂見他劇鬥之中,間或咳嗽幾聲,心中稱奇:“這老前輩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瞧起來老邁病衰,豈料居然有這等精妙雄強的掌法,我所學都是少林絕技,較之卻頗有不及……可是為甚他要裝作身無武功呢?在那會溪城被惡丐欺淩時也不見抵抗,方才鎮子外抓我脈門,我也沒覺出他像是身懷絕技的,他如此作,用意何為?……”不禁便問道:“原來前輩竟有這等高深武學,為何先前並不表露呢?”白老丐手下一掌掌拍出,口中道:“咳咳…你這娃兒,老叫化何曾說過我不會武功了?隻不過沒遇到非用不可的時候嘛,咳咳……”林無憂又問:“這怪物看來像人卻又不類常人,到底是個甚麼東西?”白老丐掌下排山倒海,壓得那怪物全無招架之力,“老叫化也沒見過這等兇頑,咳咳,先拾掇了再說。”
這怪物被打得連連後退,情急下縱聲長吼,聲如熊羆,震人耳膜。白老丐叫聲不妙,“這阿物怕是在召喚同伴,咳咳,快取他要害,從速撂倒了!”林無憂心中驚駭,“這等怪物一個都已夠受,若是還有同伴,隻怕前輩與我合力也難製住。”想著,手下殺招愈狠。那怪物雖是鋼筋鐵骨一般,可哪裏當得住這一老一少全力施為?身上關節、要害不斷砰砰中招,聲漸慘厲,足以傳出數裏之遠。
眼看這妖物便要不支頹倒,猛然卻聽得街旁屋頂上一個聲音響起:“也盡夠了罷?難道非要殺我石虎?”雖是三伏天氣,但這聲音陰冷如冰,聽之竟有骨寒之意,其中又透著一股妖邪詭異之氣,使人極不舒服。那妖物“石虎”聽得這聲,怪吼連連,其聲如怒如訴。白老丐與林無憂都跳出圈子,側頭去看,但見一旁屋脊上站著一個人,身上一領玄色紗道袍,立眉牛眼,麵龐陰黯,籠罩著一種青黑色煞氣,陰森森的頗是駭人,一瞧便是極不易與的對手。
那被喚作“石虎”的怪物得了喘息,作勢還待再上,那道人陰惻惻道:“石虎,你不是這兩人對手,退下罷。”那怪物居然聽得懂他的話,低沉沉衝著兩人吼了,閃在一旁。林無憂指著那石虎對道人喝問道:“這妖物是你所養?”道人麵無表情,冷冷道:“不錯,石虎是本座的護法力士。”白老丐啐了一口,道:“我呸,你當你是天尊、菩薩?還護法力士。我老叫化問你,咳咳…既然是你門下,你怎地縱容他在這裏殘害百姓、荼毒生靈?”那道人嗤之以鼻,冷哼道:“不錯,本座正是得道修真的真人,——你說這些無知愚民?本座要采童子本元,還要婦女調和陰陽、並煉真紅,他們不知感激超拔,還要妄自反抗,石虎便殺了他們,那也是該當的。”林無憂怒從心起,厲聲喝道:“我還以為你不知這妖孽危害鄉裏,原來竟是你受你指使!你修煉旁門左道的妖術,豈能要這裏一方百姓白白送了性命給你,你倒說得堂皇!”那道人也不正眼瞧他,傲然道:“本座既有神通,便該執掌生殺,哪裏輪得到你這小輩指摘?你們這兩個臭叫化,難道還敢打抱不平、忤逆本座不成?”
白老丐摸摸汙糟的鼻頭,揶揄道:“啊喲,好個神通,好個執掌生殺,咳咳,我們這老小兩個還真是怕呢,敢問真人你法號是甚麼?”那道人聽出他調笑之意,陰冷道:“本座鎮冥。”話音未落,縱身一躍,玄袍飄蕩,大袖獵獵,掌風直取白老丐。
白老丐知道此人非同小可,收起詼諧之態,凝神沉腰,左掌斜引,右掌劃個小圈,唿地一掌拍出。林無憂見這鎮冥子身法尋常,掌勢也無甚出奇處,而白老丐這一掌大拙藏巧,十分高明,便以為勝負儼然,並未動念去幫。哪知兩掌一交,白老丐神色一變,居然騰騰退出四五步,林無憂趕忙飛身扶住,豈料手上一碰到白老丐身子,猶如握了一塊百年堅冰一般,徹骨涼寒,再看他麵龐,本是黧黑而有菜色,此刻卻是蒼白如紙,隱隱還罩著一層青黑氣霧。林無憂大驚道:“前輩!前輩,你如何?”白老丐擺擺手,欲待開口,卻是咳個不停,說不出話來。林無憂見他這副容顏,又是咳嗽甚烈,心中一凜,“白老前輩掌法精妙,怎地一招便敗?看這氣色,想必這人掌中勁力極是陰寒,白老前輩自有痼疾,難怪不敵。”林無憂向前走了一步,擺個架子,那鎮冥子嘿嘿一笑,道:“怎麼?老叫化已是不成,小叫化還要上麼?”林無憂咬牙恨道:“豈能輕易放過你?”兩掌一擺,使一招金剛掌中的“懾服外道”,直衝而上。
鎮冥子冷笑一聲,隨手一掌拍來,出手毫無花巧,卻是氣魄攝人。林無憂運足真氣,與他對了一掌,登時隻覺一股極其陰寒霸道的內勁透掌而入,渾身如墮冰窖,竟是不由打了一個寒顫。不過他身負“鬥轉星移”的奇功,便在須臾間將這陰寒之氣導引進了“諸陰之海”的任脈,可饒是如此,仍覺胸中冰冷氣滯,提不上勁來。那鎮冥子見他居然生扛住了這一掌,反擊之力甚是陽剛,不由咦了一聲,右手一提,又是一掌打來。林無憂避無可避,隻得強自振作,又與他對了一掌。可這一迴他的抗拒之力便小了不少,那股陰寒透體遍走,林無憂便覺身子像是被抽了真元一般,酸軟乏力,止不住向後退了三步,搖搖晃晃,直欲倒地。鎮冥子哈哈一笑,狂妄道:“怎地,不行了麼?”說著,得勢不饒,第三掌倏然又到。
林無憂將心一沉,欲待鼓起餘力,伸掌再拚,白老丐從後一把將他拉住,扯了便走。鎮冥子嘿嘿冷笑,道:“此時知道本座厲害,怕了麼?我卻不容你們逃了。”拔腳便追。那石虎狂吼一聲,也隨後而追。
本來白老丐與林無憂都受了那陰邪寒冷的掌力所侵,腳下輕功難以使得十足,可那鎮冥子卻似乎並不擅輕功奔走,始終追之不上,那石虎雖是身法極快,卻又不敢僭越了主人。故而這主從兩個跟在前麵一老一少身後三五丈遠處,既不落後,也趕不近,尾隨而行。
四人追逐著出了鎮子,白老丐一指東麵,林無憂見那一帶都是重山密林,登時會意,兩人便向山林中急奔而去。那鎮冥子與石虎,毫不放鬆,緊隨其後。
看看奔入一座荒山,卻苦林木有些疏散,難以依憑甩脫後麵妖道與怪物。本來林無憂修習內功有日,頗有小成,平日裏氣息甚是綿長,可中了這陰寒掌力後,奔行一會居然覺得力不從心、漸不能支,看看白老丐,也是麵色極差,恐怕也難持久。正在彷徨之際,卻幸而看見前麵半屏山壁上有個徑約七、八尺的山洞,林無憂心中一動,忙對白老丐一指,兩人直奔過去。
轉眼便到洞口下,此時也顧不得洞中是何光景、是否有猛獸棲息——任是甚麼猛獸怕也不及後麵那妖道與怪物難對付,林無憂將白老丐一推,示意讓他先上去,自己一轉身,作勢要反撲,那鎮冥子停步出掌,預備招架,不意林無憂隻是怕他乘勢攻入洞來,這下原是虛幌一槍,一閃身縱起,也進了洞中。
那鎮冥子大怒,兩步趕到洞前,欲待躍上便闖,卻見這洞離地足有一丈,洞口偏又生得狹小,隻容一人通過,
抬頭一眺,見那入口處又是拐了一彎,形成一個轉角,瞧不見裏麵狀況。自己若是貿然跳上去,隻怕那老少兩個叫化躲在拐角處,居高臨下,齊施突襲,敵暗我明,大是不妙,便不進去,連石虎作勢要衝,他也攔住了。
林無憂進洞一番打量,心下稍安,原來這個山洞入口雖是狹小,內裏的縱深卻廣,陰涼幹燥,頭上洞頂還有一道兩尺來寬的裂縫,黑黝黝瞧不見其深,卻喜隱隱有涼風透入,想必是有通風之處。林無憂見這山洞生得甚妙,心感造物弄巧,卻恰好救了兩人之急,不由暗謝天工妙用。
看看向後似乎尚有洞天,林無憂便悄聲道:“前輩,我看後邊似乎入深蠻多,前輩走去瞧瞧,看是否另有出路,晚輩這裏守著。”白老丐點點頭,向後摸索而去。林無憂在洞口拐角處悄悄探頭去看,隻見那鎮冥子居然在山壁邊三丈處打坐下來,那妖物石虎就在一旁蹲著,看樣子並不善罷甘休,一時也不會便走。
片刻隻見白老丐迴轉,林無憂忙問道:“怎麼?白老前輩,後麵可有出路?”白老丐一屁股坐在地下,悻悻道:“有個屁的…咳咳,出路,後邊地方倒不小,不過卻是個死洞子。”林無憂不由黯然失望,轉念一想,這裏承蒙天賜,是個易守難攻的所在,當下足以抵禦強敵,已是難得了,何必再多強求?便勸白老丐:“前輩也不必太懊惱,咱們暫且休養,慢慢再圖脫身之計,況且那妖道也未必耐得住多久,——前輩,你的傷勢不要緊罷?”白老丐受了那掌一直氣滯,適才又勉強急奔一程,委實大耗真元,此時得以歇息,一直搜腸刮肚地咳著,不過見林無憂緊張,他也不願聲張,便道:“咳咳…沒甚麼,老叫化命硬,還死不了…咳咳,倒是你這傻小子,硬碰硬跟那陰邪雜毛連著對了兩掌,我若不拉住你,怕是還要再拚,你倒是覺得如何?”林無憂提一提氣,覺得那股透骨陰寒似乎消散了許多,想必是方才奔逃之際,真氣流轉,化解了不少,便道:“晚輩到底年輕氣盛,這會已經覺得沒甚麼了,——不過這個鎮冥真人的掌力實在是厲害,也不知怎麼煉就的那般陰寒霸道。”他不知道,自己一直修煉的武學與內功都是偏於純正陽剛一派,故而對這寒毒掌力抗性頗強。
白老丐坐著運功,可是甫一提氣,就覺得胸中一股陰毒鬱結,將真氣滯澀,難以暢通流轉,心知自己身有舊疾,這妖道的陰寒掌力正是自己的克星,隻怕十天半月也難盡除。他暗自歎息,卻不說破。
林無憂看著他,欲言又止了幾番,終於耐不住,問道:“呃…前輩,怎地你有這等高深的修為也不告訴晚輩,瞞得我好緊……”白老丐哂道:“高深個屁,咳咳,老叫化要是真算是甚麼高深修為,早把那妖道大卸八塊,給鎮上百姓報仇了,還能教他趕進這洞裏躲著、窩囊縮頭?”林無憂聞言黯然,便不提起,又道:“那…前輩不是說好教我來探察一番麼,怎地又暗中跟來了?”白老丐說道:“我看你這娃兒拳腳不賴,那會又試探了你的內力功底,咳咳……居然有少林派的底子,還雜有別家的功夫,便想著不大會有甚麼閃失……”林無憂心道:“慚愧!那會兒前輩果然是假意摔倒,把我脈門,以試探我功力深淺的,居然隻那一下,就探出我的門路來曆,老前輩果然是識廣洞察…”白老丐繼續道:“……可你前腳走了,老叫化迴想那小叫化說得可怕,咳咳…就又有些擔心你應付不來那妖物,便悄悄跟了過來。幸虧得這般,不然那個甚麼‘石虎’怕是早把你開膛破肚了。”
林無憂低頭愧道:“都怪晚輩沒用,連個野獸般的妖物也不如,白白教前輩懸心,又帶累了前輩被困在這裏。”白老丐伸手拍了他屁股一下,假意惱道:“卻又來扯,是老叫化勾著你來做這一樁事的,要怪也隻得怪我,哪裏輪到你來自責。”林無憂歎氣道:“這替天行道、為民除害的事情自然該做,晚輩隻歎自己學藝不精,不能降魔伏妖,反被如此困住。”白老丐撇撇嘴,說道:“你如此說,我老化子卻又如何?空活了一把年紀,倒是都長在狗身上了。照我看,也別多說這些了,事已至此,就隻說現下的話。”林無憂略一沉吟,道:“不如晚輩歇息片刻後,徑直衝出去,將那妖道引開,剩下那個甚麼石虎,便不是前輩對手,如此便可脫困,——我看那妖道不擅輕功,我若氣完神足時,定能甩開他。咱們約好一處碰麵,到時再做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