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那出手之人,卻是林無憂。隻見他收棒躬身,道:“前輩鐧法精妙沉猛,晚輩佩服之至。”宋長老見他寬仁不驕,心中更是大喜,轉頭與丐幫諸長老交換了一下眼色,幾人均相視點頭。
正在林無憂不解之時,丐幫諸長老一同上前,叉手行禮,恭然道:“屬下參見幫主。”這一下來得突然之至,不光林無憂等這邊三人吃了一驚,便是諸長老身後的諸弟子也深感驚異。林無憂忙還禮道:“諸前輩莫要說笑,雖然各位前輩說白老前輩曾為幫主,但晚輩隻是學了他老人家的功夫而已,——他老人家連收我做弟子都不肯,何況此來隻是送信,並非前來奪幫主之位。”宋,吳二人上前將他扶住,道:“怎能叫奪?你既已學會我丐幫鎮幫絕學降龍十八掌和打狗棒法,照我丐幫曆來規矩,你便是幫主的不二人選。”林無憂麵現窘色,“可這……”吳長風又道:“我一不會降龍十八掌,二不會打狗棒法,三沒有甚麼才幹本事,糟老頭子一個,這幫主之位本來就是勉勉強強、暫時做做的,如今你既是白老幫主的傳人,打狗棒也交在你手了,來做這個幫主正是合適不過的事。”林無憂忙將打狗棒雙手捧了向前一遞,道:“這是適才吳幫主拿給晚輩的,實不知這是幫中法杖,還請收迴。”但丐幫諸老都不伸手去接,宋長老道:“丐幫幾百年來,打狗棒傳於接任幫主之後,從沒有再收迴的道理。”說到這裏,他突然想起十九年前,在無錫杏子林中,蕭鋒拋還打狗棒的一幕來,神色不由一黯。
項長老也上前道:“林公子不必推辭,一則你習成兩項絕學在身,幫中卻無一人會得,二則此乃白老幫主之意,豈能違拗?”林無憂奇道:“白老前輩從未說過要晚輩來做丐幫幫主,——晚輩若早知此兩項功夫乃丐幫幫主秘技,也決不敢輕易習練了。”吳長老一皺眉,道:“怎地?嫌我丐幫髒麼,連我幫絕技也不想學?”林無憂急忙打躬道:“晚輩絕無此意,前輩莫要誤會,我是說,當日若非事出迫切……”項長老打斷他話頭,將那封白老幫主親筆書信遞與他,道:“林公子不必多言,一看此信便會明白了。”林無憂一躬接過,低頭看時,卻見不過寥寥十數字,與其說是信,毋寧說實短簡而已,——隻見紙上寫著:“丐幫大不如前,這娃兒品行很好,我又傳了他兩門絕技,你們奉他做幫主罷。”落款寫著“老叫花白”,果然筆架疏散,字型隨意,想相處數日,他並未見過白老丐動筆寫字,但瞧語氣卻正是白老丐所有,——信口而道一般,卻不容人迴絕。
看完之後,林無憂方才明白白老丐為何要自己親來丐幫送信,而要親手將信交與現任幫主與長老共同拆閱,自然是顧慮在任幫主若懷私心,將信中內容密而不宣之虞。可他修道參禪,心中境地很是平淡,此時突然要他做數十萬丐幫弟子的領袖,叫他如何接受?但白老前輩待他之厚,既有如此囑托,實在是卻之不恭。
丐幫諸長老見他看完信沉吟無語,知他心中猶是難決,當下宋長老衝吳長風和陳孤雁一使眼色,二人會意,陳孤雁便道:“林公子不必猶豫,你既已習成兩大鎮幫絕學,又有白老幫主之命,正是實至名歸、名正言順之極,這幫主之位舍你其誰?”吳長風緊接著道:“林公子,你看我這老叫化子,十多年前被眾兄弟推著做了幫主,拚盡全力、加上眾老兄弟幫著,原想強撐著幫裏基業,——可近些年來,我越老越糊塗,眼看幫裏大小事務常常管不過來,眾家兄弟也是一日老似一日,就憑這幾把老骨頭勉強撐著丐幫,實在辛苦得緊。就當是可憐我們這些老叫化,替我們挑一挑這擔子,好叫老骨頭也鬆緩鬆緩。”林無憂團團一拱,道:“話雖如此說,可晚輩年齒稚嫩,又是初步江湖,實難擔當如此重任。不如由諸前輩推選出一人來,晚輩把白老幫主所授降龍十八掌和打狗棒法傾囊相授,絕不藏私留招,此法一舉兩得,不知諸位前輩意下如何?”他聽得丐幫諸人以他會降龍十八掌和打狗棒法的功夫相挾,便想到了這個辦法。
不料宋長老卻道:“林公子若嫌棄我們丐幫,不願做叫化子,那也強求不得。不過我幫中規矩卻是定的分明,這降龍十八掌的功夫雖可由幫主教給幫中尋常兄弟甚至幫外之人學練,可這打狗棒法隻能是幫主傳幫主,連隻字寸圖也不能留下。林公子既不願接任幫主之位,那便不能向我幫中任何兄弟傳授打狗棒法。我們這些叫化子就隻好眼睜睜地瞧著老祖宗留下的絕技在我們手裏失傳,不消許多日,我們這些老骨頭的叫化一死,這丐幫數百年香火就要差不多斷了。”此話也是實情,——這降龍十八掌和打狗棒法兩門功夫,雖是同為丐幫至寶,但對傳授之規卻區別甚大:降龍十八掌不但可由幫主傳於幫中兄弟,甚至可在幫外收徒傳授,隻不過極少有將十八掌全套傳授的;而打狗棒法卻規條甚嚴,隻有繼任幫主才能從上任幫主手中同時學得招式與口訣,而打狗棒這門功夫奇在、若非招數與口訣學會那便威力大減。不成章法,所以可謂是不傳之秘。
如此一來,便把林無憂陷入了一個兩難的境地中,接任幫主,實非他所願;若不接任幫主,丐幫的鎮幫絕技便要在自己手中失傳了。這便如何是好?如今白老前輩又不知去向,也不能請他老人家示下……
丐幫諸老見他默不做聲,知道此時正是關鍵,便互相使個眼色,七嘴八舌地勸說起來,一心要趁勢打鐵,把此事敲定。有的動之以情,說甚麼“十數萬丐幫弟子翹首以盼,若無身負丐幫絕技的幫主坐鎮,定會為江湖同道所恥笑,乃至受盡欺淩”雲雲;又有說甚麼“如今白老幫主有書信囑咐於你,既是有恩深重,實在不該違抗……”這是曉之以理的;甚至還有誘之以利的,說甚麼:“公子年少有為,武功蓋世,若再做了丐幫首領,十萬之眾任憑唿喚,正是男兒大丈夫建功立業的大好際遇……”
林無憂左思右想,見實難推卻,隻得躬身道:“既然諸位前輩如此錯愛,白老幫主又有此命,晚輩隻得勉為其難,暫代幫主之位,待諸位推舉出一位合適人選之後,晚輩便將此位連同兩項鎮幫絕技一並授與。”宋長老急忙接口道:“幫主人選非同小可,不但年紀不能太大,聲望也不能太低,德行、武藝、功勞、職位等等,都是要慎重考慮的,此事應當從長計議。”林無憂一聽此言,心中不由苦笑,心道:“我已鬆口答應暫代幫主之位猶難平眾之意,還要進而坐實。這一句‘從長計議’那可真是遙遙無期了,想必我就是挑出一個方麵皆能合格的人選來,諸位前輩隻怕也要百般刁難,萬難同意。哎,罷了,前輩既有所托,說不得我隻好挑一挑這副萬斤重擔了,後日徐圖身退罷。”想罷一躬身,團團為禮道:“一切還請諸位前輩吩咐。”宋、項兩位長老一同上前扶住,道:“如今你已是我丐幫幫主,哪能行這般大禮?雖說我們叫化幫不大講甚麼尊卑,但規矩卻是萬不能壞的。再說就算你不是幫主,單從白老幫主那層論起,我們也該是平輩相稱,甚麼’晚輩,前輩’的字眼就莫再提起了,人多時以職務相稱,私下裏喊聲老哥哥也就是了。”林無憂直身拱手,道一聲:“恭敬不如從命。”
段熙晏站在他身旁一直瞧著,見好好一場大架居然打著打著到了把手言歡的地步,——竟成了一家人,心裏本就說不出的煩悶,待見林無憂竟然答應做這叫化幫的幫主,心裏更是百般不奈,當下扯扯林無憂後襟,道:“大哥,你怎地……”林無憂情知,況自己也實屬無奈,便側首輕聲道:“二弟稍安,迴頭我再同你說話。”段熙晏劍眉挑挑,欲言又止,終不欲在人前多說,遂側過身去,不看丐幫諸人。
這一側身不要緊,卻發現那個半賊半丐的少年不見了,左右看看,都不見,便對林無憂道:“哼,大哥,你瞧,那小子一聲不吭就偷摸溜走了。”林無憂看看不見,心想多半是方才趁著人多、又交手時候怎麼設法溜走了,自己居
然不見,——這少年來曆有些蹊蹺,還未了解清楚他便走了,真是……看他沉吟,那邊跟段熙晏交過手的大勇分舵朱舵主上前稟道:“幫主,可是找方才跟你同桌坐著那位…呃,少年?屬下方才瞧見宋長老與幫主切磋時,他乘空下樓去了,屬下以為兩方和解,也就沒吱聲……”林無憂點點頭,還沒開口,那邊項長老以為那少年有甚不妥,便道:“既是才的事,想必不曾走遠,幫主要尋,咱們立刻派人去追迴他來。”林無憂忙道:“不必,不必,隻是他是此事的根源,我想叫他當麵跟幾位長老說一說此事,也好取信。”眾丐忙問究竟,林無憂便把那少年跟丐幫那兩個敗類弟子結怨的由頭、及自己兄弟二人如何牽扯進來、副舵主顧大洪如何不由分說以至誤會加深,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丐幫諸老聽得麵上青一陣紅一陣,心裏尋思:“怪道人家不肯就任幫主,原是瞧見了幫裏這等不成器的貨,仗勢欺人、調是弄非…”吳長風脾性耿直,登時便掙紅了臉,一疊聲便要喊上三人來當麵處分,宋長老卻攔道:“幫主新繼大位,正該迴總舵商議大計,舉行儀式,豈能在此為這事耽擱?待得大事定了,再處置他們幾個也不遲,——正好算是幫主即位頭樁整飭幫規的立威。”吳長風恨恨點點頭,啐道:“他娘的,咱們這些老骨頭一心要丐幫好,下麵這些不成材的賊廝倒一力敗壞……”還待要罵,陳孤雁在旁拉了拉他衣襟,輕輕搖頭,朝著林無憂努嘴,吳長風會意,也就不說了。
傳功項長老心裏甚是佩服段熙晏年紀輕輕又練得一身好功夫,況且也對他來曆頗為好奇,便向段熙晏拱手道:“段公子年少藝高,端地教人佩服,未請教是哪一門高弟?”段熙晏對這些叫化本就頗無好感,又惱他們強逼著林無憂入住丐幫,便沒好氣道:“我無門無派,家裏學的。”林無憂趕忙笑道:“項長老勿怪,我這義弟就是這般麵冷心熱的,——不過這話倒也不假,他乃是大理國二皇子,功夫正是家傳的。”丐幫諸老齊聲“哦”了,項長老倒也寬宏,並不計較他態度,反笑嗬嗬道:“失敬,失敬,原來是大理國二殿下,難怪,——方才見了‘一陽指’神功元就有些疑心,嗬嗬,殿下與當年令尊段皇爺風姿頗有幾分相象。”說著與他見了足禮,各人也都見禮了。段熙晏倒也不是不知好歹的,原就喜人敬他,當下麵上便和順幾分,也團團還了半禮,卻也不多謙遜。
隻那執法長老張慧塵一直自顧呢喃,疑惑不定,此時便上前來道:“段殿下,在下仍是疑問,你的少林功夫如此了得,卻是從何學來的?”段熙晏看看他,不以為然道:“你道我是偷學你們少林派的麼?原本是我媽教了些,自己書上看了些。”吳長風插話道:“張兄弟你入幫遲些,不曾見著,當年的王姑娘,——也就是如今大理國正宮娘娘,那可是活生生的武學寶典,天下武功倒沒有不知道的。”幾位經曆過杏子林一役的均都點頭。段熙晏聽這些叫化佩服自己母親,倒也喜歡,淡淡一笑,道:“不過我媽終究不會功夫,書上又都是死的,我的少林功夫能有如今火候,倒是多虧我大哥指點的。”眾丐驚愕,齊齊看著林無憂,“幫主教的?”林無憂神色略現尷尬,嚅囁道:“這…此事說來話長,我便是張長老說的、那個叛出少林的弟子,——不過此中曲折隱情實多,並非寺裏散步出的那樣。”眾長老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想不到前有蕭峰“叛門弒師”,如今這位幫主居然也是少林寺出身,倒是虧得宋長老持重些,聽了這話便道:“幫主是白老幫主看重之人,品性必然不錯;方才咱們也都瞧見,連我這老叫化的麵子幫主尚都顧及、留手,遑論本門師尊?幫主說此事另有隱情,必然就是,——何況如這位段殿下所言,少林寺三位玄字輩耆德高僧離奇圓寂,這事本就蹊蹺,這裏也不是說長話的所在,咱們還是先迴總舵,再聽幫主分解此事。”眾人點頭稱是。林無憂走去對麵店裏,將那小兒、掌櫃叫來安撫一番,又與了些銀兩,——那一起街民先聽到樓上打鬥聲連連,此時卻見他居然與丐幫化敵為友,群丐又都恭謹事之,各自心裏稱奇,那掌櫃、小二見彌天大禍變做意外之賞,自然叩謝不迭。
當下諸老帶著幫眾弟子先一步迴總舵,項長老陪著林、段二人去客店裏收拾。林無憂甚是敬重這位項長老,見他恢宏灑脫,便與他路上攀談,問些丐幫中情形,那項長老一一恭敬做答。一時走到客店,項長老知趣,——林無憂說了還有一位義妹等著,所以要來囑咐、安頓,便不上樓,在下等著。那掌櫃見是丐幫頭腦,又慌又驚,忙地看座遞茶,親自招唿,項長老隻是笑著擺手,幹脆自去門前等著。
林無憂與段熙晏上樓迴房,將丐幫之事簡略說與胡清茵,自然也是大出意外。林無憂本意是要胡清茵待在客店候著,自己跟段熙晏去那丐幫總舵處事,無奈胡清茵卻不肯,說是怕他兩個就此便浪跡江湖去,不帶著自己,隻要跟著。林無憂無奈,隻得帶著她一同下來,項長老忙地正禮見過,胡清茵也赧然襝衽。林無憂囑咐店裏多看顧些房中行李箱籠,那掌櫃見他居然得丐幫首腦如此相待,忙地一疊聲應承,送出門來。
項長老帶著兄妹三人一路走到城東偏北牆角下一帶,見一所大廟,也不知原先是夫子廟還是供奉甚麼神祗的,反正業已破敗,——倒是地方甚大,占著足有數畝。林無憂心道:“原來此處就是丐幫總舵,卻是在這破廟裏,怪道我跟二弟在城中再找不見。”宋長老等諸位一早在門前恭候了,見了胡清茵,不免又彼此廝見一迴。進了廟門,見前院裏早有許多六、七袋以上的弟子席地坐著,見他一行進來,忙的翻身見禮,山唿幫主。林無憂忙不迭道:“諸位兄弟不可多禮,快快起來。”一時走入廟中大殿,見正中神壇的位置上,鋪設著一張草席,上麵擱著一塊舊蒲團,——此乃丐幫本色,即令幫主之尊,也不用奢華威儀之物。下邊兩旁又設著許多蒲團,眾丐讓著林無憂上座了,又把段、胡二位讓在客位坐下,方才按著職事、輩分坐了,——隻段熙晏嫌那蒲團醃臢,又嫌眾丐氣味大,點頭應了卻不坐,就在林無憂側後站著,輕輕搖扇,以除氣味。殿門大開,外麵庭院裏許多弟子坐著,屏息不語。
宋長老見眾皆就位,便告禮起身,清清嗓子道:“我丐幫創立百年,曆代……”才方開口,卻聽得廟門外傳來一個高亢清亮的嗓音,“丐幫的叫化聽著,快叫你們幫主出來相見!”
告讀者:這幾日因為瑣事耽誤了更新,實在抱歉,明日起,恢複更新的同時我會盡快補上前幾日拉下的篇幅,決不失言!另,這幾天一直在籌劃安排,準備補齊之後,嚐試調整時間,爭取每日兩篇更新,也就是日寫萬字,這樣大約在春節後不多時,本書便可告成,當然。還要試行看看,不過我一定戮力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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