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所處的襄州府位於秦嶺山脈東段南麓,按地理位置來說應該算作南方,所以襄州府盡管在冬天也下雪,但從來就沒有下大過,但今年冬天卻是不同尋常年,大雪斷斷續續一連下了三天二夜,田中積雪幾近沒膝,路上積雪也有一尺厚,連襄州府的府誌上也記上了一筆:天異,雪降三日,及膝。這年離東山逢十一異人已過去了一年。在這大雪天裏,路上並無客人,所以東山每日也隻能枯座店中圍於爐邊取暖。這天將近中午時分,店外傳來馬嘶聲;東山猛的來了精神,但心中卻是納悶,這種天氣還會有客人,連忙迎出店外。店外一四十左右的中年儒士牽著兩匹馬扶著一個臉色蒼白,不斷咳嗽的青年,一看即知這青年感遇了風寒。東山連忙替他二人趕馬歸槽。
二人要了些素食,中年儒士吃了少許,青年卻一口未嚐,中年儒士看著青年隻是歎氣。東山心想店中還有上次自己得傷風時剩下的兩付湯藥,於是走上前問道:“這小哥可是感受了風寒,小人店中還有些湯藥,先生不如在對麵客店住下,煎了藥等病好在走!敝心耆迨刻ь^端詳了東山一陣才起身朝東山一輯道:“先謝店主好意,小可正有一事相煩,懇請店主幫忙!睎|山忙道:“隻要小人能幫得上,盡說無妨。”中年儒士道:“小可千裏前去姑蘇奔喪,不巧小徒又受了風寒,實不能在帶著前行,我觀店家乃古道熱腸之人,所以煩請店主將小徒送迴家中,我自有重謝。”
東山不由一陣猶豫,這種天氣如何送人,當下道:“小人店中繁忙,實在是不能脫身!敝心耆迨肯窨赐杆乃家话銌柕溃骸暗昙夷阋惶炷苜嵍嗌巽y子?”東山不知他為何有此一問當下答道:“小人店中生意最好時一天能賺五兩多銀子,這種天氣也就是一兩多些。”老者從囊中取出一錠金子道:“店主休要騙我,這天氣店主能遇到我這樣的客人也是不錯,根本賺不了那麼多,不過我就按店主所說的一兩銀子價錢在加十倍雇你,此地距我家中十日路程,往返二十日,我先付店主十兩金子,到我家中再付十兩,煩請店主幫忙!睎|山呆了半晌,心道:“反正這幾日店中幾無客人,放著金子不掙豈不是大傻瓜!膘妒墙涌诘溃骸跋壬绱似瀑M,小人敢不從命!敝心耆迨繉⑶嗄晖懈锻.,騎馬匆匆而去。
東山並沒有立即上路,而是先請了大夫抓了藥,過了三天等青年病好了些雪停了才上路。路上積雪甚深,行路極是不易,一連走了五六日才進入南陽地界;並且天上斷斷續續又起了大雪。這一日日過中午二人才勉強走了十裏多路,雪下得實在不能行走,二人千辛萬苦好不容易來到一座破廟前,東山忙把馬拴在破廟前樹上,扶青年入廟避雪。
廟中破爛不堪,神像也少了半截,看不出供的是哪路神仙。神像前的供桌上卻早已躺了一弱冠少年,一身重孝,麵朝裏而臥。東山知道這人也是避雪之人,也不搭腔,便與青年找了一個角落生了火取暖。
一直過了將近兩個時辰,雪依然下個不停,重孝少年也一直未動一下,東山心中焦急,那少年莫不是凍僵了,如果真是這樣被人發現,自己兩人可是脫不了幹係。正在這時,廟外傳來馬嘶聲,東山心中一驚,外麵的馬怎麼了,忙起身欲去察看。還未到門口,一個身穿白色甲胄的將軍“丁丁當當”卷著一股風雪闖了進來。東山在經過徐州被劫之後變得異常膽小,他知道這號人不好惹,連忙迴身與青年躲在角落,蜷了身子不再觀望。這個將軍奔到少年來到供桌前“撲通”跪倒,急聲道:“公子敬請稍留片刻,三師弟隨後即來,有話要與公子講。”
那少年聞言坐了起來,東山暗感驚訝,天氣這麼冷,這少年穿得如此單薄,又一連躺了兩個多時辰竟然沒有凍僵,真是希奇。隻聽那少年冷聲道:“朱衡臣追來也不行,我不殺了那惡賊,說什麼也不會跟你們迴去。”聲音雖然稚嫩,卻是有如天子對自己臣子說話一般。他的話音剛落,隻聽廟外一人答腔道:“公子怎知朱衡臣追過來就是要追公子迴去,不讓公子前去殺那惡賊?”隨著話音廟門處走入一位一身白孝的儒生。那儒生來至少年身旁躬身施禮道:“朱衡臣拜見公子!
隻聽那弱冠少年冷聲道:“朱衡臣,今日無論你如何講,我都不會跟你迴去。”朱衡臣卻是不亢不卑沉聲道:“弟子不是來勸公子迴去的。公子既然不顧王爺新喪,不願在靈前盡孝,非要去殺那惡賊,弟子當然也要追隨公子前去殺賊!
少年冷笑一聲:“朱衡臣,你莫非是怪我不孝。你放心,等我殺了那惡賊後,自會一死以謝我不孝之罪。”一聽這話,那朱衡臣、赫連纓與另一位白胄將軍全嚇得“撲通”跪倒連聲道:“弟子不敢,望公子保重。”少年卻是冷笑不答。
東山心想這儒生已有三十五六歲年紀,那赫連纓恐怕更有四十多歲,卻均自稱弟子;這少年是什麼來頭,竟有如此聲勢?這一身氣魄仿佛天生俱來,生不來就應該是主子是首領。聽見少年發怒,不由也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朱衡臣緩緩道:“幾位師弟除了四師弟、五師弟、六師弟守護病重的師祖,其餘全趕過來去助公子殺敵!币宦犨@話,那少年頓時急道:“什麼?我師父病重?”朱衡臣點頭道:“不錯,師祖他老人家的老毛病又犯了,而且更加嚴重。”這句話一出口那少年頓時沉默了下來,朱衡臣也不開口。過了好大一會兒那少年長歎了一口氣道:“我跟你們迴去,讓天弓雲箭他們也都迴去吧!我知道你們的苦心,不用跟我去送死。”朱衡臣道:“弟子們為公子赴湯蹈火,萬死不辭,何在乎這一條性命!睎|山心想這朱衡臣好厲害的口才,絲毫不提這少年所去危險,而拿其餘人性命去勸這少年。
隻聽朱衡臣又道:“四師弟去了一趟多情莊,從各方麵來看都不像是流水古墓平日的手法,兇手恐怕另有其人!蹦巧倌昱读艘宦,沉吟片刻道:“既然是思歸親自勘察的,那肯定錯不了。衡臣你為何不早說?”朱衡臣尷尬的笑了笑道:“我即是早說,公子正是怒火頭上,說你也是不信,反而認為這是我勸你迴去的說辭。”
那少年沉思道:“一百三十二條人命!誰會如此心狠手辣做出這滅莊血案?”又停了一會兒,他忽厲聲道:“若不是那惡賊逼死了雲莊主,折了多情劍,誰敢上多情莊殺人?多情莊哪能招來如此橫禍。我管他們流水古墓有沒有武林盟主撐腰,反正我是與他們誓不兩立。”東山心中暗暗吃驚,原來綠林中還有盟主,自己真是孤陋寡聞。這些人還敢與盟主挑戰,更是膽色過人,想想自己以前的狂妄自大,不由又是一陣汗顏。
朱衡臣朝門外喊道:“天弓雲箭把公子的貂衣拿進來!彪b聽門口答應兩聲走進二人。東山也不敢抬頭,心想門口這二人是何時來到,自己竟然一點也沒察覺到,可見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隻聽朱衡臣又道:“今日公子出門之事不能外傳。天弓雲箭你們去招唿招唿這二位客人。”東山出沒過綠林,聽出這是江湖切口,是讓天弓雲箭結果自己二人性命。心中大駭,嚇得麵如土色,心想早知如此,這次縱然給萬金自己也是不會出門。當下急忙叩頭如注,連唿:“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這時隻聽一人道:“咦,這不是東山嗎!睎|山急忙抬頭仔細觀看,隻見剛進來的二人也是一身重孝,都是二十四五歲左右的美少年。左首一人正是當年在徐州劫了自己騾馬錢的同行少年,另外三人也是在店中用過飯的十一位客人之中的三位,那少年卻是扭了個背麵朝他。東山腦中轉的飛快,這少年定是當日在店中的那個十八,隻要這少年肯饒自己性命,旁人不會不依,當下急叫道:“十八爺饒了小的性命!
一旁的當日同行少年道:“東山你立個毒誓,今日之事不泄漏半句,念我們相識一場,我求我家公子放你一馬。”東山忙道:“我們立誓,我們立誓!彪b聽
那朱衡臣道:“東山我們相識一場,也不讓你白送了性命,上次送了你千金,你下半輩也不會受窮,你那酒店也別要了,找一個窮鄉僻壤,就此怡養天年吧。今日之事若說與第二人知道,別怪我們無情!睎|山急忙叩頭:“敢不從命,也不從命!蹦俏迦藫砹四巧倌険P長而去。
東山惟恐朱衡臣、赫連纓事後反悔,重返迴取二人性命;所以也不顧那滿天大雪,連日緊趕將那少年送至家中。這少年的家鄉乃是豫界南陽府內鄉縣。少年姓邱名徹,乃是內鄉縣首富邱善人的大公子,跟師父去姑蘇奔喪,誰知在途中感了風寒。
邱善人對東山是千恩萬謝,執意留東山住幾天以盡地主之誼。東山拗之不過隻好答應,邱善人又聽說東山做過捕頭,就誠意請東山教邱徹武功。東山見邱徹為人誠實善良,邱善人又是一番誠意,並且內鄉縣又是豫省最為偏僻的一個縣,這裏民風淳樸,想起朱衡臣威脅的話,於是答應了邱善人,又與邱善人說想將家室遷來。邱善人一聽大是讚同,並熱心腸的給他幾個人讓他帶領星夜趕迴家中將家室遷了過來,邱善人又為他全家安排住宿。後來內鄉縣老爺也聽說東山曾經做過捕頭,就執意邀東山出任內鄉縣捕頭。東山起先執意不懇,但又不好意思一直在邱善人家吃閑飯,再加上內鄉縣確是個窮鄉僻壤之地,武林人物鮮至此處,案件又是微乎其微,於是答應了下來。至此東山就在內鄉縣安定下來。
一晃三年光陰又過去了。這一日,邱徹來至家中報說他的教文先生萬無用有請。東山知道這萬無用即是當年托付邱徹的中年儒士。三年前萬無用千裏奔喪,歸家後這三年來閉門不出言稱為師服喪。這萬無用可不是一般人物,在內鄉縣可謂家喻戶曉。他真正的名字大家都不知道。他自稱其師弟子數千,成其名七十有一,他被列為七十一位,自感無一用處卻被恩師厚愛,所以自稱萬無用。內鄉縣所有出門在外官員,揚名一方才子幾乎都出自他門下;就連縣太爺過其門還得下轎步行而過。當年內鄉縣遭遇流寇圍困,眼看縣城即被攻破,萬無用孤身出城至流寇中,竟勸千餘流寇全部棄寇為民。這萬無用的地位在內鄉縣那是連縣太爺也要仰之鼻息,所以東山一聽他有請不敢怠慢,急忙和邱徹趕向萬無用家中。
等他來至萬無用家前,萬無用親自出門迎接,落座後,萬無用開口道:“那年劉捕頭仗義相助,萬某因喪期未滿,還未登門相謝,就又有事相煩劉捕頭,真是慚愧萬分!睎|山心道:這萬先生說知都挺幹脆直接當年托自己是這樣,今日還是這樣。他心中雖這樣想口中卻連說:“客氣,客氣。先生有事盡管吩咐,東山不敢不遵。”
萬無用道:“東山你有所不知,我們這個邱徹徒兒,他還有另個一個身份,就是江湖中文武幫書生壇內鄉縣堂主!睎|山搖了搖頭道:“東山也曾和江湖幫派有過交手,有太極門、忠義堂等等,沒聽說過文武幫!比f無用笑道:“劉捕頭你也隻不過是個捕頭,也隻能見識這些不入流的盜賊狠寇,你那知武林之大,江湖之深。不說少林、武當、龍虎山這些連皇親貴戚都敬奉的名宗大派,就是尋常點蒼、崆峒弟子你也是無緣得見。這個文武幫奉一代儒俠百裏傲世為祖,主張攻文備武。內鄉縣窮鄉僻壤,文武幫力量所限不能及此。萬某家師與傲世公二代弟子有很深淵源,所以由我推薦讓徹兒出任內鄉縣壇主。組織內鄉縣文武幫勢力。這才讓他即攻文又習武。”
東山聽說過少林、武當、龍虎山這些名字,可那是什麼地方,龍虎山是張天師住的地方,少林是先皇親封的地方,那是傳說中的地方。點蒼、崆峒自己到真沒聽說過。不過自從遭遇十八子之後,東山就知道自已是井底之蛙,所以對萬無用的輕視也不相駁。
隻聽萬無用繼續道:“這個文武幫奉百裏傲世為遵,卻不是百裏傲世所創,是天下修武的眾書生自發聚集在傲世公周圍麵形成,一般不為外人所知。時至今日,文武幫第三代掌門接位,要舉行隆重的接位儀式,想讓江湖知道有這麼一個幫會,而徹兒的身份使他也必須參加。徹兒從未出過遠門,上一次我帶他去原就是想讓他認識一下路,長長見識,他卻病倒途中。我知捕頭走過南闖過北,所以想請捕頭送一送徹兒,和他一同前往!
東山從那年破廟遇到重孝少年以來,嚇破了膽,哪敢出遠門,急忙道:“徹兒也是我徒兒,我自然應該盡力。隻是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出遠門!
萬先生看了東山一眼,東山覺得他的眼有如刀鋒一般,似一眼看穿自己的心底,不由低下了頭,不敢與萬無用的眼光相對。萬無用輕聲道:“劉捕頭,你莫非有仇家在外,出門恐被人發覺追殺?”東山心想這萬先生果然厲害。於是答道:“先生雖然沒有全猜對,但也對了一半,確實有高人迫使我躲到這窮鄉僻壤,我若遠行恐惹殺身之禍!
萬無用一聽這話道:“捕頭稍等。”說著起身轉入後屋。過了片刻,從後屋進來一個老家人,拿著一把掃帚,見了東山舉帚就打,邊打邊嚷:“你說了我家主人什麼?逼得我家主人上吊自盡!
東山頭“轟”的一聲,差點昏了過去,心想這萬無用竟然為了自己不答應他而上吊。如果真是這樣,自己的麻煩可就惹大了,這萬無用在內鄉縣多大的影響?自己哪能脫了幹係。東山急忙邊掙脫這個老家人,連往後邊走去,心想別是這老家人騙我,先看看屍首在說。
他剛一腳踏入後門門坎,隻聽身後有人道:“捕頭慢行。”這聲音分明就是萬無用的聲音。東山忙迴頭,卻見隻有那老家人站在那裏,哪有萬無用的影子。隻聽那老家人道:“捕頭看我是不是萬無用!比穗m不是萬無用,聲音分明就是萬無用。東山驚得目瞪口呆:“你……你……萬先生!
老家人一笑道:“劉捕頭看我易容術怎樣?我將你稍微易容一下,保證無人能認得出你,你在扮作啞巴,過了長江,一踏入江南,即到了文武幫的勢力範圍,我敢保證再也沒有人敢動你分毫。”東山不由猶豫起來,這保不保險?萬無用似要打消他顧慮一般繼續道:“你放心,徹兒書生打扮,又帶有佩劍,這是文武幫標準打扮,另外我這次從姑蘇又給他捎來一把劍,這劍上有些暗號,到了江南,自然就會有人暗中照應。”東山見萬無用說到如此份上,知道萬難推脫,隻好答應。
為了驗證萬無用的易容術是否有用,當下東山即讓萬無用替自己易了容,等他迴到家中竟連自己的妻兒也未認出,東山這才心放下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