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鍾聞言陡怒,轉過身來,抽出背負的鐵劍,喝道:“小賊,要你償命!”舉劍齊胸,和身向丘北樓撲了過去。人在空中,宛如蒼鷹一般,身形連做了四個變幻,他手裏的鐵劍也隨之橫劈、縱劈、直劈、斜劈,劍劍不離丘北樓的要害。他外號中有‘追魂’二字,這蓄勢的雷霆一擊,凝聚了點蒼派劍術的精華,七分剛猛之中,又夾帶著三分飄變,叫人避也不可,躲也不可,誠然有立時斃對方於劍下之意。
突然間人影一閃,一人擋在丘北樓身前,拔劍迎上,已和柳如鍾鬥在了一起,正是孟青鬆。‘錚錚’十餘聲悶響過後,兩人又迅速分開。隻見柳如鍾鐵劍遙指,煞氣滿容,怒道:“孟青鬆,你想護犢麼?”
丘北樓見他突下痛手,分明是想要自己性命,心內已是大為不滿,此時又聽他直唿師父名諱,再也忍不住,叫罵道:“狗屁追魂,嘴裏放幹淨些!”孟青鬆別過頭來,斥道:“不得無禮!”丘北樓道:“師父,是他一見麵就想殺我……”
孟青鬆喝道:“住口!你幹下的好事,惹下了這麼大的禍端,虧你還有臉迴來,你……你可知罪?”丘北樓臉色一紅,忽然現出忸怩神態,道:“是,是,弟子知罪,隻是……隻是……”
孟青鬆聽到‘弟子知罪’,心下不覺一涼,他原以為此事或許另有隱情,想不到自己弟子絲毫不加辯解,痛痛快快便直承其事,暗中盤算道:“跟魔教的妖孽互相勾結,已是大逆不道,再加上累及了五條人命,罪名實在是不小,為今之計,唯有要樓兒先低頭認錯,然後再圖商量對策。”思量已畢,當即厲聲道:“我早晚囑戒你不可貪酒,你全當了耳邊風,如今酒後犯糊塗,你……還不跪下,快給柳前輩磕頭認罪!”
丘北樓一怔,隨即大籲了口氣,說道:“原來師父說的不是……”急忙住了口,眼光望著柳如鍾,詫異地道:“給他賠罪?這是為甚麼?”
柳如鍾大聲道:“天底下可沒這麼便宜的事,我定要取了他和公孫醉的項上人頭,為武林除害。”
丘北樓似乎恍然大悟,哈哈一笑,道:“除害?要取我這無名小子的人頭,那當然是不費吹灰之力,隻不過要殺公孫醉,隻怕閣下的鐵劍未必就能追魂,不知你們點蒼派會使甚麼樣的伎倆?啊哈,我知道了,一定是這位……”向餘天佑看了看,繼續道:“這位仁兄先暗藏一包爐灰,伺機撒入公孫醉眼裏,等他眼睛看不見的時候,再群起而圍攻,好,好得好……”
柳如鍾老臉一紅,終於忍不住怒斥道:“你住嘴!”
孟青鬆見了他的神色,大為起疑,隻是他慮及對方身分,不便出口直問,當下轉過頭來,衝丘北樓道:“不得胡言亂語!”
丘北樓道:“可不是。師父,他們點蒼派的手段,並不怎麼光彩。”偷偷看了眼孟青鬆,見他沒有打斷的意思,繼續道:“那日弟子從滄州迴來,路經瀘州,其時弟子腹中饑餓,便找了間酒樓用飯。我正等跑堂送上飯菜,忽然聞到身後傳來一陣撲鼻酒香,迴頭看去,隻見鄰桌坐著的是一個灰衣老者,他身前擺著十數隻大碗,每隻碗裏盛滿了酒水,香氣四飄。他仰頭閉目嗅了一會兒酒香,打了個噴嚏,連著喝了五大碗酒,隨後睜開眼來,發現我正看著他,便朝我微微一笑,道:‘獨飲無味,小兄弟,不妨過來一起痛飲!’我見他胸襟不凡,頗為豪爽,於是也沒推辭,就坐了過去。”
孟青鬆此時已經知道那人就是公孫醉,不由得臉色一沉,道:“荒唐,荒唐!酒之誤事,可見一斑,你知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
丘北樓低頭道:“弟子起先並不清楚,後來點蒼派的人上了酒樓,我才知道他就是魔教的酒尊者。”孟青鬆道:“既然知道了對方是魔教妖孽,那又該如何?”丘北樓道:“魔教的人危害武林、作惡多端,自該見一個,殺一個!”
柳如鍾‘嘿’了一聲,道:“見一個,殺一個?說得好聽,當時公孫老賊就在你麵前,你眼睛又沒瞎,怎不見你殺了他?”丘北樓笑道:“那是我學藝未精,本事不濟,殺他不了。不如這樣,你將貴派的那招‘妙手撒灰’傳授給我,等我學成之後,便可無敵天下,那時再去殺他也不遲……”
孟青鬆喝道:“放肆,怎可沒上沒下的亂說!”丘北樓見師父動怒,這才住了口。隻聽得孟青鬆又道:“後來怎樣?”
丘北樓瞅了眼柳如鍾,道:“後來這位鐵劍追魂大俠和公孫醉一言不合,雙方便動起手來,其他幾個點蒼派的弟子也上去幫忙。弟子心想公孫醉跟我喝了將近二十壇酒,酒意上湧,武功必定會大打折扣,倘若我也去夾攻他,不免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但轉念又想他是魔教的酒尊者,跟咱們正道中人勢不兩立,犯不著和他客氣。於是弟子打定主意,助點蒼派擒住公孫醉。弟子抽出長劍,正要攻向公孫醉,誰知柳——大俠卻高聲道:‘這是我們點蒼派的事,用不著你幫忙!’我聽他這麼說,隻好退迴到一旁。”
孟青鬆聽到這裏,心想:“樓兒最初是站在點蒼派一方,怎地沒聽他們提起呢?”朝餘天佑看去,隻見他神色默然,並沒有反駁,料想自己弟子說的是實情,頓時心下大慰。
丘北樓又道:“那公孫醉好是厲害,一雙肉掌左拍右打,雖是以一敵七,卻兀自占著上風。過不多時,便有三名點蒼弟子先後受了傷。”孟青鬆驚道:“以一敵七,兀自占著上風?公孫醉的武功竟是這般厲害?”他說到這裏時,眼光不自禁瞄了下柳如鍾,隻見他別過頭去,‘哼’了一聲。
隻聽丘北樓繼續說道:“眼看他又要再傷一人,我見情勢危急,當下也顧不上許多,挺劍便向他刺去。公孫醉收迴這一掌,朝後退了一步,道:‘小兄弟,你我一見如故,我不跟你為敵。’我說道:‘正邪不兩立,你我是敵非友,不必相讓,請罷!’說完我又向他刺了幾劍。”
孟青鬆顏色大緩,撚須點頭道:“很好,很好!”
丘北樓道:“公孫醉飄然退後,收掌凝立,笑道:‘小兄弟,今日就看在你的麵上,我就此罷手。找一日咱們兩人再聚一首,把酒言歡,哈哈。後會有……’最後一個‘期’字還沒說出來,突然間塵灰飛揚,灑入他的眼裏,雙目立時不能視物。我側頭看去,卻原來是他……”說著朝餘天佑一指,道:“這位姓餘的點蒼弟子趁公孫醉不注意,偷偷抓了一把爐灰,向他撒去。嘿,好一招‘妙手撒灰’,好不要臉!”
他說到這裏,青城派眾人俱看向餘天佑,露出鄙夷神色,既嘲諷他剛才漫天扯謊,說甚麼大占上風之言,又譏笑他不知羞恥,竟使出這等下三濫的手段。
餘天佑臉色紅一陣、青一陣、白一陣,無言可對。柳如鍾大聲道:“是撒了爐灰又怎麼樣?魔教妖孽,人人得而誅之,力鬥是取,智擒也是取,講甚麼勞子手段,隻要能除去這一大害,那便是武林幸事。”衝著孟青鬆道:“怎不問問你的徒弟後來幹了甚麼好事?”
孟青鬆迴過頭來,示意他往下說去。
丘北樓道:“公孫醉眼裏進了爐灰,便如發了狂一般,雙掌亂舞亂拍,掌力所到之處,激起風聲虎虎,桌椅也盡數斷裂,那三名受了傷的點蒼弟子躲避不及,均被擊斃於掌下。便在此時,這位柳……嘿,柳大俠柳前輩忽然慢慢舉起鐵劍,緩緩遞了出去,他這一劍悄無聲息,待劍尖離公孫醉的腰間隻有尺餘距離時,他突地發力急刺。公孫醉察覺風聲有異,忙騰躍而上,但終是遲了一步,大腿被鐵劍刺了個正著。”
“姓餘的弟子學了樣,也依葫蘆畫瓢提劍緩刺。我氣憤不過,便大聲道:‘好不要臉!’縱了過去,蕩開他的長劍。公孫醉聽到劍刃撞擊聲,認準了餘天佑的方位,橫跨一步,搶前奪了他的兵器,順勢這麼斜斜一劃,便迫得他連連退步。”
說著右手作持劍狀,在半空中斜下一比。眾人見他比劃的
這一招似‘力劈華山’,卻不如‘力劈華山’的直上直下,似‘橫斷秦嶺’,又不及‘橫斷秦嶺’的四平八穩,並無甚麼特別之處,料想是公孫醉將真氣灌注在劍上,一劍劈出,唿唿生風,迅猛無比,是以才頗得餘天佑退卻不已。
丘長生接著道:“他往後急退,帶起了‘咚咚’腳步聲,公孫醉朝著聲響處猛揮幾劍,餘天佑大叫一聲,使了個‘懶驢打滾’,直滾出丈許之外,才堪堪停住,不過左手卻還是被劍鋒劃傷。”
孟青鬆心想:“原來餘天佑左手上的傷是這麼來的。柳如鍾帶去的六名弟子中,有三人業已斃命,一人受傷,他之前說五條人命,卻不知另外的兩名弟子是怎麼死的?”
丘北樓道:“公孫醉原本還想過去補一劍,隻是他大腿傷得不輕,剛想挪步,一個踉蹌,險些摔倒。我上前攙扶住他,說道:‘走!’正要從窗口跳走,柳如鍾喝道:‘想走?沒這麼容易!’帶著另外兩名弟子圍了過來。公孫醉長笑一聲,道:‘你留得住我?’右手連揮,一叢銀針如雨般散出,隨後我們便躍窗離去,隻聽得身後有人喊道:‘小心!’跟著是啊啊兩聲。”
眾青城弟子心想:“‘小心’兩字多半是柳如鍾說的,另外兩聲慘唿則是他的弟子沒能躲開襲來的銀針,中針時所發出來的。”
孟青鬆臉色微變,問道:“赤蠶銀針?”柳如鍾黑沉著臉,緩緩點了點頭。
原來赤蠶是苗疆族民養的一種蠱蟲,其大小與家蠶一般無二,隻是通體透明,可瞧見皮下的血液流動,因此外觀呈現出朱赤色,詭異非常。它的毒性之猛,比蠍子毒蛇有過之而無不及,堪稱是見血封喉,以銀針蘸赤蠶血,令人聞而色變。
孟青鬆尋思:“原來柳如鍾的五名弟子,都是被公孫醉所害,跟樓兒並無直接幹係,倘若要算賬,那也是該找公孫醉才是。”又想:“點蒼派的手段雖說不怎麼光彩,但對方既然是魔教中人,這一節倒也勉強說得過去。樓兒就算看不順眼,大不了是兩不相幫,卻萬不該救走了公孫醉。這小子惹是生非……”他頗感惱怒,隻是不便即刻發作出來,向柳如鍾道:“貴門弟子慘遭不幸,青城派上下深感惋惜,孟某在此保證,定當合敝派眾人,鼎力助點蒼派追拿元兇……”
柳如鍾怒道:“不用假惺惺的裝腔作勢,要不是你的好徒弟從中作梗,我早就殺了公孫醉。哼,那老賊固然該殺,丘北樓這小賊呢?”右手執劍,遙指著丘北樓。
孟青鬆尚未答話,忽然有三個聲音同時說道:“該殺!”這三人異口同聲,中間又纏雜著一個女子的聲音,似乎就在耳邊想起,似乎又在數裏之外,分明是出自三個內力高深的人之口。
眾人循聲望去,一個灰影急奔而至,好是迅速,眨眼間到了跟前,眾人這才看清來人是一道姑。有人囔道:“是峨嵋派的素心師太!”話音剛落,又有人叫道:“快看,那是昆侖派的長春子!”跟著有人道:“崆峒派的葉掌門也來了!”
孟青鬆大吃一驚:“甚麼事能驚動這三人同時大駕?聽口氣似乎是衝著樓兒來的,莫非這小子又捅了大婁子?”橫了丘北樓一眼,隻見他麵色陰晴不定,似乎確鑿做了虧心事。孟青鬆先前已有了惱意,此時見自己的徒弟又接連惹上了峨眉、昆侖和崆峒三大派,頓時無名火冒起,厲聲喝道:“你……你幹了甚麼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