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火石之間,石中已明其理:“尹天傑兩次使出‘丹鳳朝陽’,實則是早有預謀。他猜測依本派劍理,我多半會使出‘撥雲見天’應付,然而並不能十分肯定,所以頭一次用此招時,意存試探。待確定之後,便突然兵行險著,將‘丹鳳朝陽’一招大改章法,恰好克製住‘撥雲見天’。隻是以他的見識和修為,決無可能新創出這等厲害的變招,難道是師叔?”
這時不容他多想,對方長劍已罩住了自己三大要害。雖然‘鷹擊毛摯’威力奇大,但尹天傑畢竟功力不深,僅能發揮出其中一二成的威力,若放在往常,石中要化解這一攻勢,倒也並不見難,隻是他腰側挨了一劍,受傷極重,莫說騰跳縱躍,即便是腳步挪動,也是千難萬難,心下暗叫:“我命休矣!”
便在此時,半空中忽然一聲霹靂大喝,猶如平地悍雷,隻震得在場所有人耳中嗡嗡作響,一些內力稍差的弟子,更是腳打踉蹌,差點一交跌坐在地上。尹天傑身形一滯,手裏刺出的一劍也不由得為之停頓。跟著一陣嘯聲響起,高亢異常,直入雲端天際。眾人又是一陣心蕩神迷,不能自主。一個人影似離弦之箭飛出,急向尹天傑撲去。
鮑泰內力最是深厚,他聽得激昂嘯聲,胸腹間雖然澎湃,卻還不至於為其所製,眼見有人突如其來,當即不暇思索,一縱而起,雙掌齊發,當頭攔住來人。經這一照麵,他已看清這人是誰,不禁大吃一驚,低聲唿道:“是你!”
這人正是丘北樓,他原本顧忌到尚有誤會沒消除,暫時不宜露麵,但眼瞧著大師兄石中命懸一線,自是不能坐視不理,隻不過兩廂相距甚遠,所謂鞭長莫及,要施加援手也是來不及。焦急之下,便蓄積內力,朝尹天傑長聲唿嘯,意圖擾亂對方攻勢,同時身形急竄而出。
縱至半途,忽見鮑泰橫空擋住,左右兩掌不分先後,向自己推了過來。他心知此時情勢危急,倘若有半分延阻,大師兄便有喪命之險,但鮑泰這兩掌頗為精妙,恰好封堵住了他的去路,要躍上壇臺,非得接這兩掌不可。丘北樓無可奈何,隻得一麵加緊催動嘯聲,一麵迎上鮑泰雙掌。
砰砰兩響,鮑泰隻感兩道巨大力量如泰山壓頂般衝了過來,身子立即吃消不住,急速倒退飛出,他忙使了個千斤墜,墜迴地麵,怎料身上力道仍未消除,立足不穩,噔噔噔退了六七步,膝彎一軟,便即坐倒在原先那張紅椅子上,‘喀嚓’一聲脆響,椅子四分五裂。鮑泰又退了三步,這才立定,腳底雖然站住,但胸腹內氣血翻滾,說不出的難受,眾人隻見他滿臉紅潤,似喝了十七八壇陳年老酒。
丘北樓震退鮑泰,但畢竟對方幾十年的功力,也是非同小可,四掌交過,前行之勢不免大為減緩,迫不得已,隻好淩空一個騰身,落了下來。其實他大喝、唿嘯、縱起、對掌連成一氣,前後不過是彈指瞬間的事。但經這一耽擱,已然來不及直抵壇臺,忽聽得一聲慘叫。他大唿不妙,猜想尹天傑那一劍定然已經刺下,而大師兄多半是兇多吉少,雙腳甫沾地,急忙轉身察看。
卻見尹天傑口噴鮮血,胸口宛如遭到無形的重錘猛敲了一下,身子直挺挺地向後仰去,隨即從半空中摔將下來,手腳抽搐了幾下,便再也不動了。不消多想,也隻剛才那聲慘叫是他發出來的。
丘北樓大惑不解:“尹天傑又在玩甚麼花樣?為何會做出這等怪異的舉措?”他卻不知對方乃是真氣逆亂所致。
原來丘北樓內力既強,嘯聲自有懾人心魂之效,這與少林派的‘獅子吼’實有異曲同工的妙處。旁人內力不及者,神智難保不被擾得激蕩不止,如若此時強行運功抵抗,便好似往火上添薪,非但起不到抵製的作用,反而令自身的內力更受牽製,加劇內息的紊亂。尹天傑要使出‘鷹擊毛摯’一招,本就須全力以赴,將功力發揮到極致,但偏偏在這時候,陡然間聽得丘北樓的嘯聲,內外之力激撞,怎能不深受其害?
丘北樓也不作細想,提氣輕輕一躍,縱到石中身旁,伸手將他扶住,另一隻手出指如風,封住他腰側的幾處大穴,止住流血,隨即叫了句:“大師兄!”隻見他麵色蒼白,雙目微睜,現出迷惘神色,顯得十分虛弱無力,唿吸倒是平緩沉穩,丘北樓頓時放心不少,心知大師兄傷勢雖重,性命卻是無礙。
一連串的變故迭起,眾人無不驚愕地張大了嘴巴,直到此時,才認出丘北樓,紛紛叫道:“九師弟!”“九師兄!”“丘北樓!”稱他作‘九師弟’或是‘九師兄’的人,多半是孟青鬆的弟子,而直唿其名的,顯然是鮑泰的徒眾。
石中端詳了他一會,低聲說道:“是……是九師弟?”丘北樓忙道:“是我,大師兄!笔醒壑虚W出喜悅的光芒,道:“你迴來了,很好,很好……”忽然一把推開丘北樓,怒目圓睜,指著他道:“你……你還有臉……迴來,你……你……”這麼一用力,立時牽動了傷口,引得劇烈咳嗽。
丘北樓重新搶上前扶住,關切問道:“大師兄,你怎樣了?”石中衣袖一拂,再次將他甩開,怒道:“我不是你大師兄!鳖D了頓又道:“我且問你……”
剛說到這裏,忽聽得鮑泰大聲道:“丘北樓,我且問你,本派的傳位匕首,是不是被你拿走了?”他和丘北樓對了兩掌之後,胸腑內一片翻江倒海,半晌說不出話來,暗自調息了良久,聽得石中的問話,知他頭一句必定是問‘師父是不是你害死的’,如此一來,丘北樓自會將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的說出來,那可就大大不妙,是以鮑泰稍有恢複,便迫不及待地橫加打岔。
石中卻不明就裏,心想倘若傳位匕首是他拿走的,那師父的死自然也就跟他脫不了幹係,跟著問道:“不錯,你有沒有拿走匕首?”
丘北樓機警聰明,一聽到鮑泰的話,便明白了他的用意,說道:“是,匕首是我拿走的,不過那是遵照師父的吩咐,他老人家……”正要道出實情,講明師父是如何被鮑泰害死,又如何托付自己保管開金寒匕時,卻聽得鮑泰大聲喝道:“你肯承認便好——青城派弟子聽令,布九天連環攬月陣,拿下本門大仇敵丘北樓,為我師兄報仇!”
伴隨著幾聲唰唰聲,鮑泰眾弟子紛紛拔劍在手,他們九人一組,排成半月形狀,共分成十一組,將壇臺圍了個結結實實,百餘柄長劍遙指丘北樓,在日光照映下,白光閃閃。也有不少孟青鬆的弟子猶豫了片刻,終於抽出佩劍,雖然劍尖斜指著地,人也未布成陣列,但他們這番舉動,顯然是已經認定丘北樓就是殺害師父的兇手。
石中喃喃道:“原來真是你做的,師父是你害死的!”側頭凝視著丘北樓,臉上露出痛心之色。
事情演變至斯,丘北樓大為始料不及。他原是想趁此機會,將鮑泰的種種罪行公諸於眾,哪知對方竟這般狡猾,先一步誤導了眾人,這時就連大師兄也信了鮑泰的話,自己如何還能辯解,但事到如今,卻又不能不辯,忙道:“師父不是我害死的,他……”
石中不等他說完,便將腦袋一撇,伸出右手,道:“拿來!”丘北樓沒明白他的意思,問道:“甚麼?”石中道:“還能有甚麼?你拿走的東西,快快歸還!”丘北樓恍然道:“開金寒匕?”石中‘哼’了一聲,手掌在空中掂了掂,又道:“拿來!”丘北樓道:“匕首……匕首被魔教的人搶走了! 石中冷笑道:“是被他們搶走了,還是你雙手奉上的?想不到你跟魔教的人勾結,這也不是假傳!鼻鸨睒羌钡溃骸皼]有的事,匕首的確是被寧……被搶走的。”心想開金寒匕被寧素水搶走一事,頗多曲折,並非三言兩語便能解釋清楚,又或者即便說了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不禁急得背滲冷汗。
石中忽然大喝一聲:“布陣!”兩字剛從口中說出,人已咕咚栽倒在地,想來他畢竟是失血過多,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伴隨著他的這一聲唿喝,
餘下沒有拔劍的青城弟子,這時俱已長劍在手,瞬間又結了十六組九天連環攬月陣,蓄勢待發。又有兩人迅速奔了上來,將石中攙扶下去。
丘北樓久居青城派門下,自是清楚九天連環攬月陣的厲害,心知陣中九人連環相生,此進彼退,可說攻勢綿綿,淩厲非常,敵人一旦陷入陣內,極難脫身。他四顧察看,前後左右盡是刺眼的劍光,每一柄劍都罩著自己的一處要害位置,雖然離得有數丈之遙,仍是感到森森寒意。丘北樓眉頭大皺,腦筋飛轉,思量著該如何應付。
忽聽得唿喝聲響起,壇臺的東南西北角各有九人躍上,組成四個劍陣,繞著丘北樓不斷遊走,三十六柄長劍上下揮舞,陣形也不斷變化。丘北樓見他們移動雖然緩慢,卻蘊含著無限殺機,似乎隨時都會發動致命的攻勢,哪敢有半分大意,當即足尖點地,迅速往東南方向衝去。
其時四陣繞圈遊走,正好有一劍陣到了這個位置,見得丘北樓衝至近前,一人大聲道:“三羊開泰!”陣中九人步伐交錯,長劍同時擊出,上路三劍,中路三劍,下路三劍,將門戶封得嚴嚴實實。丘北樓識得厲害,知道自己無論攻哪一路,另外六劍必定轉守為攻,從不同的方位刺過來,自己手無寸鐵,擋得了一劍,擋不了第二劍,擋得了第二劍,擋不了第三劍,要接連避開六劍,委實異常艱難,隻得提氣向後躍出。
腳剛著地,身後嗤嗤風響,丘北樓此時內力奇深,聽風辨聲,已摸清襲來的劍路,正是刺向自己後腦一劍、雙肩兩劍、背一劍、腰一劍、大腿兩劍、膝彎兩劍。這九劍攻出的時機和方位都拿捏的恰到好處,丘北樓隻消有絲毫遲疑,身上勢必要多出幾個透明窟窿,無奈之下,隻好往左閃去。
卻聽得左側一人唿道:“九迴腸!”劍陣一變,九人忽進忽退,忽左忽右,長劍一會呈‘一’字,一會呈‘人’字,似波浪此起彼伏,每變換一次,便前進一大步,如劍壘般推了過來。
丘北樓心想:“我一味退避,先機盡失,終究處於不利局麵,須得找機會反擊才是,否則稍有疏忽,便要墮入險境!毙囊饧簺Q,朝左一個縱步,迎上攻來的劍陣。陣中九人忽然散開,排成長弧形,便如設置成一條布袋,待得丘北樓進到弧中央處,九劍齊發,分指他胸腹九處要穴。丘北樓吸氣沉腰,向前滑出兩尺,食指連彈,彈在刺來的劍背上。
其實這九劍先擊在前,但丘北樓內力雄渾,出手自然就迅捷,後發先至,竟在眨眼間彈了七指。單以勁力而論,這些人哪裏能望其項背,隻聽得‘叮叮叮’七聲吟響,便有七柄長劍衝天飛起。丘北樓正要震掉餘下兩人的長劍,右側劍陣已然攻到,他衣袖一拂,蕩飛最前麵的四劍。忽然‘嗤’的一響,衣角已被長劍劃去一大片,原來他揮袖之時,上盤門戶大開,立時被人趁勢攻擊,虧得他應變夠快,倏速後退,才沒被刺傷,但仍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那十一名長劍脫手的青城弟子,不待劍身落地,轉身躍離了壇臺,立刻又有十一人補了上來,重新布成四個劍陣。
丘北樓一雙肉掌上下翻飛,在四組劍陣中穿來穿去,竟不落絲毫下風。其實他的招式也並不怎麼精妙,但有了內力作為根基,即使是再普通的招式,在他手裏使將出來,也是威力無窮。不出一刻,又有幾人的長劍被震飛,但一來丘北樓無意傷及同門,每每打掉對方兵刃即止,二來九天連環攬月陣確實厲害,一人受攻,旁人必救,逼迫丘北樓後退,是以雖然長劍橫飛,卻並無一人受傷。而青城派弟子眾多,一人退下,早有他人補上,一時之間,雙方僵持不決。
鮑泰沒料到短短數月不見,丘北樓的功夫居然變得如斯高強,在一旁看得又驚恐又焦急,但他畢竟是老練,看出丘北樓僅僅是內功深厚,掌法極是平庸,當下喝道:“再上兩陣!”他一聲令下,南北兩側各有九人跳上壇臺,加入戰團。
丘北樓尋思:“這般下去,何時是個盡頭?”一沉吟間,已有了計較,向前跨出兩步,虛晃三掌,聽得後麵風聲襲來,突然拔地而起,越過一幹人的頭頂,往後急速倒退,一個翻身,下了壇臺,落腳處離鮑泰隻有兩丈多遠,斜下裏縱出,揮掌便向他拍去。
這一下大出所有人預料,鮑泰更是大驚失色,他吃過一次大苦頭,如何還敢跟丘北樓拚掌力,轉身便疾走。
丘北樓道:“老賊,哪裏逃?”抬步直追,募地斜刺裏橫出四劍,攻向他下盤。丘北樓心想:“這一接上手,又有十數個劍陣湧過來,怎還追得上老賊?”提氣高高縱起,半空中手掌探出,抓向鮑泰後背。鮑泰情急之下,也顧不得身份,著地使了個‘懶驢打滾’,向前滾出一丈,腳步不停,又奔出六七步,神行雖是狼狽,卻堪堪躲過了丘北樓的這一抓。
丘北樓豈肯幹休,正要踏前跟上,忽地左右兩側又有七八柄長劍攻來,其中有五劍是攻他所必救的要害。丘北樓一急,化掌為刀,橫切在這五劍的劍脊處,不再理會另外三劍,雙掌疊起,奮力推出一掌。
隻聽得‘哐啷’聲、悶叫聲、驚唿聲雜亂響起,那五把長劍應聲斷裂,餘下的三劍分別刺中丘北樓左臂、左肋和右腿,而鮑泰被掌力一衝,登時跌了個狗吃屎,雖然沒受重傷,這一跤卻令他風範盡丟。其實丘北樓離他有五六丈遠,這一掌雖是勢頭兇猛,但終歸是相距已遠,鮑泰又非常與之輩,按說決不可能將他打到,隻不過他先自生了怯意,根本沒想過加以抵擋。
丘北樓身中三劍,又見鮑泰前後已擁了不少人,心知今日報仇大計難以得逞,暗歎一聲,說道:“真相若何,終會大白。眾位師兄弟,後會有期!”迴身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