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宋蘭英所料的一樣,宋雕對劉善恨之入骨。已是四更天了,可他卻在家中的廳堂上,掄著手杖抽打一個矮胖漢子呢,直抽得那矮胖漢子殺豬一樣叫,抱頭縮腳得在地上躲閃,像極了一個翻來滾去的皮球。
宋雕為什麼要如此抽打這個矮胖漢子呢。說來事情皆由他起。就是因為聽了他的唆使,半夜三更帶人闖入人家酒樓去捉奸,誰知要捉之人沒捉著,還讓人擺了一道,在眾人麵前丟臉出醜,還要請酒席給人陪不是。你說極愛麵子的宋雕能不惱他,下死手的抽他嗎。
也許是抽打的累了,或是氣有些消了,宋雕突然停手不打了,扔了手杖,氣唿唿地找了一張就近的椅子坐下。在地上叫著滾著的矮胖漢子見不打了,也停著不叫了,不滾了,而是爬,爬到宋雕的腳邊,抬起了頭,滿臉諂笑,低聲下氣的說道:
“爺,不打了嗎。”
“不打了,手都麻了。”宋雕擺了擺手,有氣無力地說道。
“爺,都是奴才這豬腦子,讓那個劉善耍了,不僅辦黃了爺交辦的事,丟了三百兩銀子,還連累了爺受氣。爺,您氣若還沒消,您還打吧,就是打死了,奴才也不怨您。”
“行了。功是功,過是過,念在往昔的功勞上,爺就饒了你這迴,不過要長記性,不能有下一次了。我累了,要睡了,你滾迴你屋裏去,上點藥吧。”宋雕揮了揮手說道。
“謝謝爺奴才這就滾。”說完,矮胖漢子還真得在地上打起滾來,直滾到廳堂的門檻兒邊,方才站起身走了?lt;br>
人生一世,朋友再多都不怕,仇人隻要有一個就夠受了。如果有人要問,人世間哪種人最可怕,莫過於心中充滿仇恨的人,人世間哪種人最痛苦,也莫過於心中充滿仇恨的人。
做人難,難就難在分寸難握。太膿包了,讓人欺弄,大精明了,又讓人忌恨。無怪乎先人想出了一個玩味無窮的處世哲學——中庸之道。先人的智慧常常讓後人望塵莫及,更讓後人享用不盡。諸如和光同塵啊,難得糊塗啊,都一語道盡了人生三味,成為世人代代相傳的處世準則。
煩惱皆因強出頭。當年的上門女婿李仝如若不是精明太過,也就不至於遭忌於宋雕,更不至於連累到自已的妻兒也遭人頻頻算計。可是作為上門女婿,俗稱“倒插門”,在世俗的眼中一向是瞧不上的,李仝如果是膿包一個,雖說少了許多煩惱,但可能根本就沒法在天鄰立足。
精明不好,膿包更是不好,這倒讓人為難了。不過正如宋蘭英說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要來的擋不住,要走的攔不住。人家要忌恨你,要算計你,你也攔不住勸不得躲不了。因此管他個三七二十一,隻要立定腳根如青鬆,你管他東南西北風。該吃的還吃,該睡時還得睡,該樂嗬時還樂嗬,不僅如此,還要吃得比他更好,睡得比他更香,樂嗬得比他更樂嗬。讓忌恨你的人氣得哇哇叫,氣得他吃不香,睡不穩,氣得他口吐鼻血,氣得他早日見閻王。
道家有雲:天道無所偏愛,唯與善人同行。
宋雕雖說機關算盡,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本是安排得妥妥當當的一出美男計,誰知主角劉善突然臨陣倒戈,通同宋蘭英設下一個局,擺了他一道,再一次讓他的“挑刺拔釘”之謀功敗垂成。他如何丟得起這個人,如何不將劉善恨之入骨呢!
天已將明,宋雕雖說躺在床上,卻形同火煎薯餅,翻來覆去,焦躁難眠。忽然,他猛得一掀被子,翻身而起,坐在床沿邊,高聲叫道:“來人!”一個在外間侍候的丫頭應聲而入,向宋雕福了福,低聲問道:“大爺,您有什麼吩咐?”宋雕用手指著她說道:“你去讓人馬上將管家宋球喊來,就說爺有事要他辦。”那丫頭應了聲是,躬著身子出去了。沒過一會兒,宋球來了,就是那個在地上滾來滾去的矮胖漢子。他哈著腰走近宋雕,滿臉諂笑的問道:
“爺有什麼事,要奴才辦的。”
宋雕說道:“你立即派人,去將李家酒樓盯死了,還有,出寨的各道路口也要派人看著,別讓劉善和那婊子跑了,爺要讓劉善這王八羔子知道得罪我宋雕是什麼後果。給爺用點心,事成之後,爺將那個騷娘們賞給你!快去!快去!”
宋球一聽還有這等好處,想起那個嬌豔無比的小紅,全身骨頭都酥了,一聲怪笑,連聲應道:“太謝謝爺了,奴才這就去辦,馬上去辦。”
要說宋雕的美男計,雖是下作不堪,卻是一條刁、狠、毒三者俱全的好計。當日,他讓宋球去物色一個俊秀後生,無意間發現了窮途落迫、贖愛心切的單流,便以幫他出銀子贖出小紅為誘,讓他改名劉善,去李家酒樓勾引宋蘭英。
單流勾引上了宋蘭英有何妙用呢?原來,宋雕是想在宋蘭英與單流情熱私通之時,來個當場捉奸,隨後便以族長之權,判她一個敗壞門風的罪過,將她剝衣示眾也好,施於火刑也好,捉入豬籠沉潭也好,全都他族長說了算,而等待宋蘭英的就隻有一個結局——難看地去死,羞辱地去死,痛苦地去死。至於單流,宋雕若是心情好,可以放了他,心情如若不好,也可以將他送官,還不是他的一句話。
為了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不讓族人知曉這是個設好了的局。宋雕自然不好出麵,便讓管家宋球全程操作,自已暗中指使。為什麼管家宋球就不怕人認出來呢?其中自有道理,看了下文便會知曉。
誰知單流到李家酒樓百日有餘,卻不見行動,宋雕很是著急,便讓宋球去催逼他。宋球通過跟蹤,發現單流與小紅出城私會,欲謀逃跑之計,便現身以要去告發為挾,逼迫單流十日內用計,為佐起成功,還交給他迷香木偶、報信煙花等物品。單流被逼無奈,隻好答應,並雙方約定,事成後以煙花為號。
接連幾日,宋球都讓人在宋雕的九廳十八井無日無夜地看守著斜對麵的李家酒樓,到了第八日深夜,終於看到盼望已久的三朵煙花在李家酒樓的上空綻放,宋球高興得連滾帶爬地去告知宋雕,宋雕馬上通知族人,帶著他們撲向酒樓。誰料想,這竟是個局中局,戲中戲,宋蘭英合同單流擺得一出局中局,戲中戲,殺了宋雕一個措手不及,弄了他一個人仰馬翻。
宋蘭英讓花雲娘來認人的當天下午。劉善感於宋蘭英的恩義和為人,良心發現,便將事情的前因後果,都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一個不剩告知了宋蘭英。宋蘭英知道後,心中已隱隱約約地猜想到是宋雕主仆,隻是要進一步證實。便與劉善商量,設下了一個移花接木,引蛇出動的連環計。連夜將小紅從醉花居贖出,悄悄地帶迴天鄰,先安排在劉善房中住下,當晚,宋蘭英佯作與劉善親熱,勾肩搭背地進了這間房,又趁人不備之時離開。這些計策都是為了迷惑守在九廳十八井的眼目,讓他們深信不疑,一切妥當後,就讓劉善於半夜時分,燃放煙花,引宋雕他們來捉。
諸君也許要問。宋蘭英既然已經證實了是宋雕主仆,又有人證物證,為什麼不報官,或是告知宋氏族人,反而要安排劉善夫婦連夜離開天鄰離開李家酒樓呢?其實不難理解,就像是二牛相爭,一個處高,一個處低,不是力不如,而是勢不如也。因此,宋蘭英唯有忍氣吞聲,另圖良謀。
宋雕直睡到日上三竿。宋球已在門外等候多時了,卻是大氣都不敢出,隻怕驚動他。直到宋雕醒來漱口洗臉時,方才小心翼翼的走上前,低聲的說道:
“爺,劉善和那娘們跑了。”
“什麼?跑了。你們幹什麼吃的!”宋雕氣得把手中洗臉的濕毛巾,狠狠得朝宋球的臉上摔去。
宋球“哎唷”一聲痛叫,又慌忙用手接住了毛巾,雙手高舉過頭,趴在地上遞了上去,苦巴著臉說道:
“爺,是奴才沒用,劉善和那娘們昨天夜裏就跑了,是宋蘭英安排他們走的,還叫了大牛和矮腳邱一路護送。”
“哦!原來如此。他媽的,真是沒想到,一個娘們竟然如此厲害,竟然有料事先知的能耐,竟然比她那死鬼丈夫還難對付。哼!我就不信,治不了這隻胭脂虎!”宋雕狠聲叫道。
他右手從宋球手中接過毛巾,左手拍著他腦門:“都是你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狗奴才做得好事。你看看,今天爺還要在人家的酒樓擺酒席給人家陪不是呢。想來我就氣,這樣吧,罰你三天不得睡女人。滾吧!”
“爺,這……這……”宋球聽了臉色大變,幾乎要哭出聲來。
“嗯!這什麼,你給我仔細了,往後要還是這麼不長進,爺讓你三十天都不得睡女人。”宋雕厲聲說道。
宋球一聽,更是嚇得直嗑頭,口中連聲叫道:“奴才一定長進,一定長進!一定!!”抖顫著從地上爬起來,哈著身子退了出去。
宋球為什麼這麼害怕宋雕三日不讓他睡女人的懲罰呢,難道三天不睡女人就過不得日子,就會死嗎?還真是的,宋球天生就是一個淫蟲,一日離不得女人。若是沒了女人,他山珍海味也吃不香,金殿龍床也睡不好,就象是走了魂抽了筋一般,委頓不堪,度日如年。因此,宋球最怕的就是宋雕不讓他睡女人的懲罰,那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嗜好睡女人,總得有大本錢。宋球還真有。他人長的矮胖,褲襠裏的陽具也跟著長得短,但有一奇,特別粗壯,如同小孩的手臂,發性之時,更是可怕,能將那女人的陰戶撐漲的如生小孩。小門小戶,自然受不了他那嚇人的粗短,隻有那寬門大院,方才勉強消受得了。因此,宋球並不愛黃花女,隻愛那生產過的婦人。
宋球的特別嗜好,粗短本錢,還讓他練就了一身跳牆的本事。
什麼叫跳牆?直白一點就是翻牆頭。翻誰的牆頭,自然是婦人家的牆頭了。但牆頭有高有矮,矮得容易,高得就難住了生得矮胖的宋球。不過宋球自有計較,愛上了高蹺,練得爐火純青,踩得靈動自如。如果有踩高蹺比賽,宋球準得第一。不過他的高蹺與眾不同,人家是尖的,他的卻做成二隻人腳,還有鞋樣,外麵長衫大褂一套,憑空長出三尺,矮子成了高人,因此得了個“高蹺球”的綽號。
有了這等本事,宋球成了穿門入戶的碩鼠,不論高牆矮垛,銅門鐵鎖,一概耐何不了他。不少的婦人半夜夢中醒來,卻發現自家身上滾動著一個圓球,而下身的門戶已讓他搗弄多時了。天鄰寨就有不少的婦人在不知不覺中被宋球搗弄過。宋球這般占盡便宜,婦人中有惱恨的,也有喜歡的,惱恨的罵他是“屎球”,喜歡的叫他是“人球”,不過這些婦人一則怕丟醜,二則懼宋雕的勢,全都故作不知,不動聲色。惱恨的敢怒不敢言,唯有看緊門戶,時刻提防;喜歡的心中盼他來卻不願聲張。更有淫浪甚者,故意放鬆門戶,赤身裸睡,假寐求之。宋球現今的婆娘就是其中之人,一般的奇淫無比,終日要與宋球大戰,樂此忘疲,好在宋球常踩高蹺,練得一身好腰腳,最是持久耐戰,總能搗弄得二三個時辰。不過男人總愛變換口味,好色男人更甚,終日一個門庭出入,時間久了自然膩味。因此,宋球仍然喜歡高蹺跳牆之事,他的婆娘卻也一點不忌妒,隻要先將她操得癱軟了,任他胡作非為。
宋雕三日不讓他睡女人,好色成嗜的宋球是如何的煎迫和煩苦,那是可想而知了。但宋球終究硬挺過來了。宋雕的話,宋球可說是唯命是聽,讓他往東,他決不會往西,讓他吃屎,他絕不敢喝尿。
殺豬各有各的殺法,治人各有各的治法。宋雕正因為深知宋球的稟性,才能將他操控自如,不過宋球對宋雕確確實實是死心塌地的,他看到宋雕難過,他會跟著更難過,他看到宋雕快樂,他也會跟著更快樂。宋球對宋雕可說是敬之,懼之,愛之。也正是看他比家狗還忠心耿耿,宋雕才任他胡作非為,一味的護著他。家中的大小事務更是全都交托給他,倚為第一心腹。正因為深得宋雕的信任,宋球成了天鄰寨第二號人物,除了宋雕,誰也不敢得罪他小瞧他。
昔日春秋五霸之首齊桓公寵愛三個人,易牙、豎刁、公子開方,相國管仲說這三人是小人,不可親近。齊桓公不以為然,說道:
“易牙烹其子,以 適寡人之口,是愛寡人勝於愛子,尚可疑耶?”管仲答道:
“人情莫愛於子。其子且忍之,何有於君?”
“豎刁自宮以事寡人,是愛寡人勝於愛身,尚可疑耶?”
“人情莫重於身。其身且忍之,何有於君?”
“衛公子開方,去其千乘之太子,而臣於寡人,以寡人之愛幸之也。父母死不奔喪,是愛寡人勝於父母,無可疑矣。”
“人情莫親於父母。其父母且忍之,又何有於君?且千乘之封,人之大欲也。棄千乘而就君,其所望有過於千乘者矣。君必去之勿近,近必亂國!”
管仲雖說洞察人情,說得有理,可惜齊桓公對這三個愛溺已深,離不開這三人。果然齊桓公身死之後,這三人作亂齊國,讓齊桓公落了個屍骨發臭生蟲都沒人打理的下場。
看宋球與宋雕的關係,和易牙、豎刁、公子開方與齊桓公的關係頗有相同之處。宋雕如若是有朝一日有難或者身死,宋球是跳牆作亂?還是仍就忠心如一?可惜管仲已經作古,現在是誰也說不準。
除了主人宋雕,還有那好淫的婦人,宋球在天鄰寨很不得人心。
有不少的人怕他,更有不少的人恨他。
小孩子更是怕他。
宋雕家有一棵大梨樹,掛果時節,梨子風吹在地上爛掉,小孩子們也不去撿。
為什麼?
曾經有一個小孩子撿了二個梨,宋球將這二個梨用線係了,掛在這個小孩的脖子上,敲著銅鑼,將他遊街,口中一聲一聲地喊道:“大家都來看,偷梨的小賊啊!”
小孩子雖說嘴饞,卻誰也不願去撿那梨子。
寨子裏演大戲,很多小孩子喜歡爬到戲臺邊,誰叫都不聽,宋球跑上去,一手一個,抓了就往地下扔。自此,小孩子一見宋球就躲。
家裏小孩子啼哭,大人沒法哄時,隻要說聲:“高蹺球來了。”小孩子立時不哭了。
宋球在天鄰寨有時象狗,有時象鼠,有時象人,有時象鬼。
一個特立特行的怪物,一頭《山海經》中的“四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