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明玄頓聲,手裏多了個酒葫蘆,約莫一尺高,毫不起眼,不是什麼金貴東西,俗世幾文錢的貨『色』,應該是從神域中拿出來的。老人眼神渾濁,拔開酒塞,猛灌一大口,聞酒味,烈『性』十足,也不知是他酒量一般,還是這酒勁兒太大,興許還帶著幾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味,兩頰生紅,老人醉眼朦朧繼續道:“年輕時那會兒,沒什麼理想,就為了能活著,就為了能留下條狗命,為老母親報仇,手刃仇人,別人給錢,老夫就殺人,甭管那人點子有多硬,有多紮手,隻要有人出價,老夫就殺!在閻王爺那邊裏裏外外不知轉了多少迴,命硬,也是賤,殺著殺著也就闖出了點名氣。這啟家一向是勢利眼,唯利是圖,後來老夫也就順理成章的進了啟家的正門,也是在當天,老夫殺了家裏的老父親,讓人給老母親建了新墳。那一天,老夫永遠忘不了別人的眼神,就他娘的跟看個畜生沒兩樣。嘿,還真被這幫狗東西的狗眼給看穿了,老夫真當了不知多少年的畜生,隻是他們都死了,而老夫這畜生比他們這人多活了一兩百年,甚至可以讓其子孫後代活得連畜生豬狗都不如,五十步笑百步,老夫笑到了最後。從死人堆裏踩著別人的屍體當上了老夫最痛恨的啟家的家主。嗬嗬,做這狗屁家主有甚用。”
老人又灌了一口酒,眼睛通紅道:“老夫老來得子,是對雙胞胎,都帶靶子的,隻是孩子他娘身子骨本來就弱,生下倆兄弟,沒瞅上一眼就去了,當時倆孩子就在她眼前啊,就在眼前呀,可還是沒見著。這就是報應,現世報。可該遭報應的該死的是老夫呀,與孩子他娘有什麼關係啊。青如,你等等,再等等。老夫過會兒就下去陪你。”
啟明玄老淚縱橫,渾身發顫,直至過了許久才有所好轉,深吸一口氣,繼續道:“大兒子叫做啟念青。小兒子叫做啟念如,為的就是紀念臨了頭了還沒看上倆兄弟一眼的娘。兄弟倆『性』子不隨老夫,隨他們娘,打小就聽話,懂事,心也善,好,真好。對於這個啟家,老夫沒半點感情,也不指望他們繼承家業。在那兒呆久了,人心會冷,會變成畜生,就打算等倆孩子到了十歲便隱退。可誰知兄弟倆七歲的時候,也即是十四年前,小兒子啟念如一夜醒來竟成了聖體,自此往後,心『性』大變,作風妖氣,修為一日千裏。更是嗜殺,就連他大哥都險些遭其毒手。修煉僅不到三年,老夫便再也攔不住他,隻能任由他到處闖禍。武帝王朝尚武。如啟家這等修士世家,本就被人排除,沒什麼地位,想要發展,更是舉步艱難,處處受製。所以。啟家成立八百餘年,勢力不見漲,反而日漸式微。小兒子闖下來的那些大禍哪一件是一個小小啟家能承受的?至此也引來無數仇家,啟家之所以如今還未滅門,就是因為那些人忌憚老夫那小兒啟念如。老夫這條老命死了倒也罷了,不打緊,這些年來,也越來越想念倆孩子他娘了,想去陪她,說說話,怕她寂寞,也怕她怨老夫。可老夫走了,他那無辜的大哥該怎麼辦,不知有多少次因為他惹來的仇家差點送命。倘若有一天,老夫那小兒闖下彌天大禍,他那至親兄弟也要被牽連,老夫不想讓那已經算是唯一一個的兒子啟念青遭罪。所以,老夫得殺了啟念如,可老夫沒用,老夫殺不了他。報應,真是報應啊。當年老夫親手殺了父親,如今又要殺子,這不是報應又是什麼?!老天爺,你怎麼就那麼不開眼吶!老夫犯的罪孽,就讓老夫一人來償還便是了,為何要這樣對老夫!老夫那一生信佛不曾殺生的妻子如此,倆個兒子更是如此,老天爺,老夫求求您了,你就放過他們吧!老夫給您磕頭,給您磕頭了。”
老人像是得了失心瘋一般,跪在地上,不斷地磕頭,似乎要磕到死為止,也不肯罷休,變作鬼魂繼續磕,一直到魂飛魄散為止,不求老天爺能原諒他,隻求肯放過他兩個兒子。
咚咚咚的聲音,聲聲刺耳,悲涼淒愴。
一道聲音在此刻響起,“明天讓啟念青獨自來山上一趟,他要是能活著迴去,我便幫你殺啟念如,至於代價啟念青會告訴你。”
磕得滿頭都是血的老人聽聞後一怔,繼而抬頭,卻已再也看不見那名白衣青年與小女孩的身影。
頓時,老人痛哭出聲,滿臉淚水。
多爾放了啟明玄這頭老虎,想來是信了他的話,可若是真的相信,那為何要讓啟明玄的大兒子啟念青獨自上山?
是真信,還是假信?
天曉得。
但明天上山的倘若是啟念青,那麼他得死,啟明玄也得死,死的不僅僅是他們,還會有更多的人要死。
這才是關鍵。
古蘭郡最出名的是什麼?不是聞名海內外大江南北的栗子樹,而是在此地紮根落腳不到千年的啟家大宅子裏養的一隻妖。
這隻妖的名字,叫做啟念如。
武帝王朝自建朝以來便極力大興武道,曆經十餘萬年,現今凡有人煙處,附近必有武館武場,武之一字,在世人心中根深蒂固,其他外來教派,俱被視為邪門歪道,不是正途,打心眼裏鄙夷唾棄。以武道比作達官貴人,其他派係比作平民百姓,最恰當不過,兩者地位也是如此。曆史上最著名也是最能寫照當時其他教派身處水深火熱被魚肉宰割欺壓甚至可以稱作“****”的一個案例,就是“豆腐花事件”。豆腐花是皇極大地梧州一味特『色』小吃,一碗現價三文,便宜得很,至於味道嘛,就連當初武帝王朝九五之尊親臨梧州微服私訪在當地路邊攤上吃了一碗都讚不絕口,能不好?之後曆朝曆代君王似乎也十分鍾意豆腐花,甚至用偏愛來形容都不為過。直至到了萬餘年前那一代君主仁恩帝才說這豆腐花口味實是一般,這才是真話嘛。
也正是這句話,讓武帝王朝境內那些個道門儒家等“異教徒”日子好過了一些,隻是一些些,一些些些。
豆腐花事件。也就是一個在梧州身份顯赫的武道世家洪家做下人的小奴,與在梧州修為排的上號的一個道門掌門,發生的口角。什麼口角?屁的口角喲。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兩人在路邊攤上吃豆腐花,據傳那小奴一拍桌子。一瞪眼,那叫一個盛氣淩人,衝著那一派掌門吼道“這豆腐花是你這等下人能吃的?還不趕緊給大爺滾?”,比那小奴多活了幾百年歲數的老頭興許是個好脾氣,也興許迫於無奈。人家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啥也沒說,便走了,走得是雲淡風輕,瀟灑至極,頗有高人風範。明明想打人臉卻被他人打臉的小奴豈會不怒?做奴的,沒點眼力見怎麼行,那小奴也是個眼尖之人,沒有當場發作,知曉鬥不過老道。後來也不知如何勸動自家主子,次日一夥氣焰囂張的武者便找上了老道所在的山門,要個說法。那小奴如死狗般躺在擔架上,隻是肋骨斷了幾根,但模樣特別淒慘,渾身是血不說,還麵目全非,變成了豬頭,口齒不清地說是老道仗勢欺人,把他打成這幅模樣。並找了好些個當時在旁邊圍觀的“證人”,一口咬定是老道出手傷人。是非黑白被顛倒,再也翻不過來,“鐵證如山”。老道縱算再有理也說不清,心中有十萬個委屈,可“自己出手傷人”已成事實,再叫冤也無用,更知道此事不能鬧大,否則道統不保。愧對祖師爺。也就有之後“三跪九叩入洪府”這一說,不日,老道便暴斃而亡,殺人何須用刀?
此事在當時是鬧得沸沸揚揚,舉世皆知,為了平息皇極大地境內修道之士的怒火,也迫於來自神州大地諸般道門的多番壓力,更多的其實源自於幾個至尊世家,梧州洪家受到了武帝王朝的嚴重處罰,但實則隻是傷筋未動骨,死了些本就該死的人,去了些本就該去的財。
當然,這件事想知道的人自然知道,不想知道的誰會去管?
總之,人怨是平了。
這就夠了。
至於洪家,並未一蹶不振,百餘年後異軍突起,成為梧州最耀眼的巨星,一舉成為盛世門閥。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各中原因,有心人誰不清楚?
洪家走對了一步棋。
天下諸道門買了些麵子。
武帝王朝賣了些,賺得盆滿缽豐。
當然,賺的人還有至尊世家。
被騙的,不過是天下人。
等迴神了,那已成往事咯,最多歎幾聲,嘀咕幾句,涼心?本就涼到骨子裏去了,再涼,能有多涼?
唯武道一枝獨秀,其外眾道皆下流。
這就是皇極大地早已定格的局勢。
萬年前一場浩劫變故,佛光聖地賠了個濟度聖僧,才換得武帝王朝境內那些佛門寺廟得以喘息,但也隻能算是勉勉強強還可以透口氣,不至於被憋死,而其他教派情況也隻是稍稍好轉一些,其中尤以人數最為眾多的道門一派處境最為淒慘,不知有多少道士還俗,棄道習武,不想費去一身修為,就當個散人,想過安穩日子的,便往深山老林子裏鑽,更絕的,就跑去出家,當了大光頭。
佛門清靜之地,在武帝皇朝境內,算是成了半個收容所。
至於門派之間,佛門似乎並不在乎,至於道門,不擰成一股繩哪裏鬥得過佛光聖地?被關入洗心塔的人可曾少了?
再說了,『亂』歸『亂』,也不是他們自己的道統『亂』了,誰吃飽了撐著了去管?
皇極大地中人說道門是邪門歪道還是輕的,邪魔妖道才是真的,所以啟念如被稱作妖,很正常,即便啟念如作風不妖氣,在那些個自命不凡的武者眼中,也是隻妖,如今不過是妖中之妖。
而這隻大妖所作所為,簡直目無王法到了極致,扳扳手指頭數數,闖的哪一次大禍不等同於是在那些自詡高人一等的武者世家頭上拉屎撒『尿』?
如此,與啟念如有仇的人仇恨便蹭蹭蹭地往上漲。
這些人拿啟念如沒轍,就隻能費盡心思暗殺啟家之人。啟念如雖無情無義,不在乎啟家中人生死與否,但也忍不了別人在自己地頭上撒野。但凡暗殺失敗之人,並被啟念如給揪出來,逃不過一個死字。
啟念如殺伐果斷,手段殘忍,可殺豈可止殺?
仇家也就越來越多。
隻是,這些人並非全部是與啟念如有仇的人,更多的還是其他勢力派來的。
對於啟念如的事,武帝王朝置若罔聞,哪怕古蘭郡郡守被啟念如所殺,甚至殺了好幾任剛上任屁股還未坐熱的郡守,都不曾管過,任由啟念如鬧騰,實際上是打著蚌鷸相爭漁翁得利的心思。
與古蘭郡接壤的有三大郡,其中一郡為鳳臺郡,出了一名聖武體。這些年來,啟念如一直與之明爭暗鬥,互有輸贏,誰都討不得半分好處,相持不下。若非如此,區區一個古蘭郡這尊小廟豈能容得下啟念如這尊大妖?
古蘭郡所在的狄洲,共計有十三郡,出了兩名聖體,三名聖武體,各穩居一郡,割據一方。如今局勢牽一發而動全身,一步錯步步錯,誰敗下陣來,不死也要元氣大傷,誰敢向外擴張,得先過了其它四人那關再說。
至於五人中能笑到最後之人,起碼不是胸中無韜略空有武力的啟念如。
大多人這般認為。
這不,這尊妖孽已經將近一月未現身了,想必是死了?
沒有啟念如坐鎮的古蘭郡現在已經徹底『亂』了。
當然,『亂』的可不僅僅是古蘭郡,隻不過與啟念如沒什麼關係。
啟念如能『亂』一方,卻『亂』不了這天下,但皇極大地境內足足有五百多個像啟念如這樣的聖體,三十餘名神體,這還『亂』不了?
天下大『亂』。
而作為始作俑者的這些因天降奇緣而成為聖體的人究竟在圖謀什麼,才是世人最恐懼的事。
至於皇城裏的那位據傳是武神轉世不到弱冠之年便登上皇位帝號“天武”的帝君,是否能力挽狂瀾,將如今一盤散沙群雄逐鹿的武帝王朝大一統?
機會渺茫,幾乎不可能。
境內十九州,七百二十郡,這塊巨大版圖,早已四分五裂。
到最後是江山錦繡,還是山河破碎,似乎由不得這位天子做主。
天下大『亂』,已成事實。
此時,在尋常百姓心中是天底下最高的城牆裏頭,一處深宮中,一名英俊男子,年紀輕輕,二十來歲,麵如冠玉,著一身布料極為考究的朱黃『色』常服,背負雙手,站在宮殿門口,淡淡地望著遠方,嘴角微動,帶著『迷』人微笑輕輕道:“朕的江山,不寂寞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