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和整個盤龍沙漠融為一體，誰也取不出來。但你沒說錯，我的確和大方壺保持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他看向方燦然，輕聲道，“它和我的關係，就如同一百多年前它和淵王的關係，它和鍾勝光的關係。”


    方燦然大愕：“你、你是說……？”


    不會吧，不會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吧？


    “一百七十多年前，淵王在淵國覆滅之前，讓你的祖先邵堅帶走大方壺，交去了鍾勝光手中。”賀靈川緩緩道，“一百七十年後，大方壺雖然沒被交到我的手裏，但它和盤龍城用另一種更加隱蔽的方式教導我、陪伴我。”


    “方兄，請跟我來。”


    青天白日之下，他跨進了昊元金鏡。


    方燦然眼皮一跳，出乎意料。


    這鏡子還能自由進出？


    他定了定神，跟著一步跨了進去。


    然後，眼前的景象就變了：


    哪裏還是紫塢會？這分明到了一大片繁華廣場，人流熙熙攘攘、建築鱗次櫛比，滿滿都是人間煙火氣息。


    “這裏是？”


    後頭突然有個尖銳的女聲：“喂，讓開！”


    方燦然下意識往後看，自己擋住了一戶人家的正門。


    門裏走出個掃帚眉的兇婆娘，橫眉冷對：“杵在我家門口做什麼，想偷東西嗎？”


    方燦然本以為這是幻境，但這婆娘的目光就聚焦在他身上，胖手都快頂到他鼻子上。


    這時賀靈川轉過身，胖婆娘看到他瞬間變臉，笑成了一朵花：“虎翼將軍！”


    賀靈川目光往下一瞥：“吳嬸，你的雞崽又跑了。”


    趁她開門，兩個小黃點從門縫擠出來，衝向自由的遠方。


    吳嬸哎啊一聲，邁開腿就去攆雞崽。


    賀靈川帶著方燦然往前走。


    方燦然也沒再問這是哪裏，因為他望見了正前方那座厚重巍峨、山一般的城牆！


    牆上兩個氣勢磅礴的大字：


    盤龍！


    是了，先前他在昊元金鏡看見妙湛天和千幻的決戰，那個場景就是盤龍孤城！


    就是這個廣場、就是這堵城牆、就是這山一樣的大門！


    區別隻在於，這裏人來人往，秩序井然；孤城裏頭卻隻剩下殘瓦殘垣、戰火焚燒。


    “盤龍城？”方燦然一開聲，嗓子就好像被什麼堵住了，“這裏、這裏不是現實吧？”


    真實的盤龍城，應該已經被埋進曆史的黃沙裏。


    “這裏是盤龍城，隻存在於大方壺中的盤龍城。”賀靈川的聲音，穿過熱鬧的市集傳進方燦然耳中，“它不在現實，也不是虛幻。”


    方燦然沒聽明白：“那它在？”


    “它在這二者之間。”賀靈川知道三言兩語解釋不通，所以轉移了話題，“是邵堅先生將大方壺帶給鍾勝光，才開啟了這一段盤龍城的曆史。他本人也多次來過這裏。”


    方燦然動容：“你就是在這裏……見過我的祖先？”


    “不錯。”賀靈川陪著他往城門走去，穿過擁擠的人潮，“邵先生從彌天手裏接過刑龍柱時，我恰好就在旁邊。”


    從前在靈虛城，賀靈川就說過邵堅往事，但當時編了個很不走心的謊話，方燦然用膝蓋都能分辨出來。


    現在方燦然知道是怎麼迴事了，下意識道：“我能不能……也看見他？”


    “抱歉，這裏的曆史並不能迴溯。”賀靈川搖頭，“在大方壺的盤龍曆中，邵堅先生兩年前接取刑龍柱、離開盤龍城，至今都沒有迴來。”


    他說得很委婉，何止是“至今”？邵堅帶走刑龍柱之後，再也沒有迴來。


    方燦然緊緊抿唇。


    賀靈川走近南城門，守衛也向他行禮，稱“虎翼將軍”。


    崇仰之情溢於言表。


    方燦然忍不住問：“你是活人，還是這裏的英靈奪舍了外界的軀體？”


    “我當然是活人，但對這裏的城民來說，我還是戰友，還是為他們保家衛城的虎翼將軍。”


    兩人穿過厚重的南城門，方燦然下意識撫著牆上的大塊石磚。


    滄桑、古樸，不止有風刀霜劍的痕跡。到處是洗不掉的黑色汙漬，方燦然知道，那是許久之前就已凝固的鮮血。


    他這裏還在出神，牆麵向外拱，突然冒出一個巨大的龍頭！


    無一錯一首一發一內一容一在一一看！


    方燦然嚇了一跳，往後一仰。


    黑龍的利齒幾乎頂在他腦門上，他能瞧見龍嘴裏紅光閃爍，好像含著一枚寶珠。


    然後，龍頭才緩緩下移，一雙巨目與他對視。


    他甚至能從對方淡金色的瞳孔中瞧見自己震驚的神情。


    “龍……神？”


    這麼標誌性的外形，他認不出來就怪了。


    黑龍盯他兩眼，似乎確認他沒有威脅，於是轉身遊進牆體，像潛入水中那樣消失不見。


    方燦然知道，這不是真正的神龍，而是神通術法的具象。


    “在盤龍孤城中，就是它攆得兩大強者雞飛狗跳？”方燦然又搖頭，“不對，那條龍是灰色的。”


    “這是盤龍城的守護獸，以大衍天珠驅動，也就是它嘴裏的寶珠。”賀靈川解說，“孤城中那條灰龍，是大衍天珠殘留的影龍戾氣。”


    “大衍天珠？”


    “就是盤龍城覆滅前，千幻真人從這裏帶走的東西。”


    方燦然臉色微變：“妙湛天說他出賣盤龍城，就是為了這顆寶珠？”


    “至少這是原因之一。”賀靈川也不添油加醋，“俱往矣，千幻真人把他的答案帶去了幽冥之中。”


    方燦然再轉過身，見天遼地闊、大河滔滔，金黃的麥浪隨風起伏，人類商隊姍姍而來。


    原來盤龍城外曾經是這樣的景象。


    賀靈川笑道：“邵堅先生也喜歡立在城門下俯瞰原野，對，就站在你現在這個位置。”


    南城門外就是最佳觀景位，站在這裏看景的人可多了。


    方燦然下意識又撫上城牆。這就是活生生的曆史，他的祖先也曾出入這座雄城，也見證這裏熙來攘往的市井生活。


    他今日所見，即是他的祖先一百六十多年前所見，是值得用生命去守護的人間美好。


    在這一刻，他理解了邵堅和賀靈川的堅持。


    “迴去吧。”賀靈川拍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