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山放跳下臺子時，還拍了拍範霜的肩膀：「文化人就是不一樣，我就想不出那些話。」


    「我學大帝的，照貓畫虎嘛。」賀靈川在天水城是怎麼舌燦蓮花，說服王和當朝權貴的，範霜作為陪同使官真是耳濡目染。不說學到四五成精髓，但學個一兩成總該有吧？


    兩人相視一笑，範霜正色道：「塗兄小心，平安歸來！」


    他用膝蓋想都知道，郭白魚絕不會讓他們舒舒服服打糧。


    一個半時辰後，勉城派出一支鎮民和農人組成的搶收隊，再派城軍護送。


    城裏太需要這批新糧了，哪怕要與郭白魚的軍隊正麵對撞，也勢在必行。


    正如範霜所料，郭白魚也注意到城南的異常，也想搶收一點糧食。


    但他想不到，這場搶糧大戰打得有多麼慘烈！


    每一場搶收、每一段運送，幾乎都是用人命填上去的，


    五天，城內外十裏路程，軍民傷亡兩萬七千多人。


    一寸山路一寸血。


    王夫人跟著其他女眷一起去傷兵營幫忙，迴來後白著臉說，那裏簡直就像地獄。


    但糧食畢竟是打迴來了。


    範家父子去城門幫著運糧疏通，還見到車身上沾染的血跡、散亂的刀痕，糧袋子上插著的箭矢。


    搶糧隊能迴來，經曆了什麼自不用說。他們的眼神，範霜不知該如何形容。


    但勉城還來不及悲傷，就投入到緊張的糧食加工和分派中去。


    死者長已矣，生者猶可追。盡快讓活人止饑，才是當務之急。


    熱乎乎的餅子上了桌、落了肚，食物的清香擊退了饑餓感。勉城人臉上，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吃了這幾口糧，終於又能多撐幾天了。


    打糧隊和護糧隊成為了城裏的英雄，他們大談特談自已怎樣搶收糧食、怎樣在田間地頭與敵人捉迷藏、怎樣在山路上殊死搏鬥，最後帶著全城人的希望滿載而歸。


    他們盡情享受著城民的誇獎和崇拜。作為直麵郭白魚軍隊又活著迴來的勇土，這是他們應得的。


    範霜也見到了塗山放，短短幾天，他看著又瘦了一圈，眼角的皺紋更深了，


    背都有點佝樓，左腿一一拐，因為被他砍死的頭目，臨終前拚命反擊。


    但塗山放的目光依舊兇悍，隻在啃著剛剛出屜的高梁麵窩頭時，長長籲了一口氣：


    「娘的，我這輩子就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麵窩頭！」


    另外許多人吃著吃著，痛哭出聲。


    龍神廟內外又是人山人海，供桌上再一次出現了米顆和麵窩頭。


    搶收糧食的不止勉城，還有郭白魚。


    第六天，糧也搶得差不多了，郭白魚下令火燒農田。


    黃縣守想組織隊伍再次出城搶收，卻被塗山放阻止，因為這擺明了就是個圈套。郭白魚已經做好了準備，他們再出去搶個糧尾，死傷還會更多。


    看著東邊衝天的火光，聞著隨風飄來的焦味，勉城人心頭都在滴血。


    被燒的都是糧食啊，要是能全收上來，至少能讓大夥兒再飽餐好些天。


    姓郭的狗賊一一也不知多少人都在咒他一一要是被咱逮住，咱定要將他千刀萬剮！


    範家父子也參與計糧和保供。就新收儲的這些糧食，算寬裕些還能讓勉城人吃上七天，如果吃得緊湊些，大概二十天左右吧。


    原本勉城的戰爭就是著手指頭計日子，能拖一天是一天，這一下子就能拖個十幾二十天，黃縣守心都飛了，腳步也輕快了，雜糧飯都能多吃半碗。


    範霜私底下問塗山放：「二十天，龍神能來不？」


    塗山放斬釘截鐵：「當然能，一定能！」


    糧食危機暫時解決了，勉城才能安心抵抗郭白魚。


    現在還能保住勉城的屏障，就是護城獸。幸虧前些日子帝流漿大爆發，官方用收集來的靈漿給護城獸供能，否則它早就停工。


    此時的勉城，一邊堅守城門，一邊急訓新兵。從周邊湧入大量人口也不完全是壞事，縣府和塗山放就組織壯年男丁參訓操練，女子也要運送物資、做飯、醫療救護。


    保家衛城、抗擊強敵，這是每一個勉城人的責任。


    所有人隻剩下一道共同的心聲：


    堅持下去，龍神的救兵一定會來！


    然而現實無情，幾天後比救兵先來的，是另一個晴天霹靂：


    浩縣也淪陷了！


    互相守望的最後一個夥伴也倒下了，從現在起，勉城隻能獨自麵對強敵。


    次日傍晚，浩縣的縣丞餘安帶著三萬多名百姓投奔勉城，每人都麵黃肌瘦、


    惶恐不安。


    黃縣守也很糾結，但浩縣與本城守望數月，共禦強敵，現在人家落難、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他怎好把活人再推給郭白魚？


    勉城隻能開門接收，於是城內又多了三萬多張吃飯的嘴。


    這讓本就緊張的供糧，雪上加霜。


    勉城居民也不樂意：我們流血流汗、犧牲親人才搶收迴來的糧食，憑什麼就白送給你們吃？


    浩縣人和勉城人的矛盾，就從幾句口角、幾場鬥毆越鬧越大，最後差點演化為幾百人的混戰。


    戰爭期間，大家都是心浮氣躁塗山放領兵強勢鎮壓，狼狠處理了雙方的刺頭兒，這一起衝突才勉強結束。


    但也就在勉城險些爆發內亂時，郭白魚炸掉了西邊的通路，截斷了勉城人西逃的路徑。


    他傳達的意思很明確：


    要麼投降，要麼被殺，一個也別想逃跑！


    勉城以北七裏，高坡榆林。


    這裏地勢高，藏在林中的幾人居高臨下，不僅可以俯瞰勉城一角，還能望見東邊的農田。


    那裏原本一片金黃，現在黑乎乎地全是焦土。


    栗樹上還坐著一隻胖猴子，剝板栗剝得全神貫注，不知遠處的人間疾苦。


    「這姓郭的真該死！」萬俟良後槽牙都磨得咯吱響，「等我們抓到他，必將他五馬分屍！」


    「縮迴來一點，你們太靠前了。」董銳隱在樹後再往西望，這底下就有郭白魚的哨站，探子包括十幾頭紅嘴山鴉，耳目靈便，還喜歡到處亂飛。


    已方是出來偵察情的，隻有五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