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王後這才吃了一驚：“竟有那麼大嗎？”
她知道，牟國的麵積已經很嚇人了。
地方越大，越難統並。丈夫打下鳶國改朝換代，已經窮盡畢生之力。那麼能夠降服整個閃金平原的，又該是什麼樣的天降猛人？
“吞並的概率很大。”賀淳華知道重頭戲來了，“而且這個強人，你們也認得。”
“我……們？”賀越吃驚不小，指著自己鼻子，同時看向應王後。
他們母子在萬裏之外還有故人？不僅是故人，而且是猛人！
也就在這一瞬間，有個荒謬的念頭在腦海一閃而過。
應王後不悅：“別賣關子了，你就快點說吧。”
丈夫已經是一國之君了，什麼人值得他這麼繞來繞去地賣關子？
該來的躲不過，該說的還得說，賀淳華暗暗吸了口氣：
“是川兒。”
賀越謔然起立，差點把椅子帶倒。
那個荒謬的念頭，竟然成真了？
應王後箸上的丸子“啪嗒”一聲砸進湯裏，濺濕她的袖角，但她隻是怔怔道：
“你說什麼？”
“坐。”賀淳華朝兒子抬手虛壓幾下，“二十歲了，還學不來沉穩。”
“說越兒幹嘛？”應王後的聲音都下意識拔尖了，“你再講一遍，誰活著？不是，誰快要吞並閃金平原了？”
她有點語無倫次。
“是川兒。”賀淳華輕輕按住她的胳膊，一字一句，“賀靈川！”
“大哥還活著！”賀越的語氣也是匪夷所思，但比母親鎮定多了，並且更快反應過來，“父親先前不是說過，大哥犧牲在盤龍沙漠？”
他一時失誤，把父王喊迴了父親，但賀淳華也沒計較，因為這個問題屬實難答。
應王後也瞪著他，要看他怎麼圓迴當時的說法。
丈夫騙她，就那麼眼睜睜看著她哭了好些天！
“盤龍沙漠之行極度兇險，但川兒沒死，大戰之後離開了鳶國，前往東邊的仰善群島。”
應王後不解：“既然他活著，為什麼不迴家？你、你為何要……”
為何要撒謊！
這個問題，先前賀淳華也難以作答，才編造了賀靈川之死。
當時在他想來，雖然賀靈川還活著，但天地之大，這人就如泥牛入海，自己以後恐怕不會再接到他的消息。
賀越緊緊抿唇。大哥和父親之間有點問題，當時他年紀小還不通透，這幾年時常迴想，總覺有許多若有若無、說不出來的疑點。
大哥好像防備著父親，而父親……
父親對大哥的溺愛當中，好像挾雜著什麼別的東西。
事已至此，賀淳華幹脆把癥結挑開。他是帝王心性，索性頂著對麵兩道難以置信的目光，選擇性地說出了一部分往事：
神降之軀。
命運之神親手選中了年幼的賀靈川，作為自己的神降之軀，並與賀淳華結契，為他行事提供一部分助力。
但這個秘密被賀靈川本人發現了，他就借著盤龍沙漠之戰，遠遁千裏，再不迴頭。
應王後雙手捂嘴，驚得一度失聲，好半天才勉強開口：
“神降之軀？那、那如果天神降下來，川兒會怎麼樣？”
“那副身體便不是他的了，而且會受巨大創傷。”這個秘密，賀淳華已經私藏多年，不敢對第三個人傾訴，現在說出來反而有一種詭異的輕鬆感。“但是天神向我保證過，川兒的體質萬中無一，即便神降也能承受，隻是川兒壓根兒不信。”
“你……”別說賀靈川了，應王後聽到後的第一反應也是不信。
她馬上就恍然大悟！
難怪啊難怪，難怪丈夫過去那麼多年獨寵長子，沒原則也沒下限，原來就是知道長子作為神降之軀，命不久矣！
這一瞬間，應王後心裏五味雜陳。
“父親您、您怎能獻祭大哥，去跟天神交易！”賀越喉嚨發幹，終有話不吐不快，“虎毒尚不食子，您怎能舍卻父子親情！”
從前戲臺子上總唱什麼“天家無父子”，他權當一句笑言。哪知今日驗證，此言不虛！
父王對自己的長子、對自己的血肉至親，都能出賣利用，都是如此涼薄！
賀越後背發涼。
“你那是什麼眼神！”賀淳華被他的目光激怒，一拍桌子，“二十年前我是什麼處境？天神要我兒子，你以為我有得選擇？”
賀越咕嘟咽了下口水。
“賀家滿門被屠、沉冤待雪。我被流放邊陲時還是稚子，在黑水城吃遍人間苦楚！你倒是給我說說，若不借助天神之力，我要如何才能逆風翻身，才能給賀家滿門複仇？”
“父子親情？”賀淳華冷笑，“當時我若活不下去，哪有你的問世！”
賀越頂著他的威嚴咬牙道：“鳶王說賀家酬神，所以滅我們滿門；您、您最後的確酬神了！”
“他不仁，莫怪我不義！”賀淳華冷冷道，“鳶王不是總以為自己金口玉言？我就讓他一語成讖！”
他看這對母子又想詰問，幹脆搶先一步開口：“要不是走投無路，要不是無力迴天，誰會狠心獻出自己的至親骨肉？越兒，我告誡過你無數遍了，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可是……”
“你住在黑水城，從小也是聽著盤龍城的故事長大的，對吧？”賀淳華截口，“盤龍城指揮使鍾勝光都做過什麼事，你還記得麼？其中就有一條，他獻祭了自己的親生女兒，換取天神彌天的支持，這才扭轉了盤龍城的困境！”
他冷笑一聲：“怎麼著，他鍾勝光獻祭女兒就是英雄事跡、就是可歌可泣，我賀淳華獻祭兒子就是泯滅親情、毫無人性？鍾勝光負隅頑抗三十二載，盤龍城難逃覆滅下場；我披荊斬棘二十多年，不僅替賀家滿門老小報仇血恨，還打下整片江山，開創我賀氏王朝！”
“你倒是給我說說，誰才是英雄！”賀淳華指著賀越的鼻子，“說話之前，看看你站在什麼地方，看看你吃的什麼珍饈美味，再看看你身上的綾羅錦繡！若非我從前的孤注一擲，哪來你今天的萬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