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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佑元年閏二月乙卯(二十八)。


    興國坊,張府之中,身穿著紫色公服的內臣,抑揚頓挫的念著,從宮中降出的責罰詔書。


    “敕:具官張吉,目無法度,不孝無義,非我國家之臣也,本當加以雷霆之罰,用誅逆臣之法,念爾祖之懋功……”


    張家人聽著詔書的內容,一個個瑟瑟發抖。


    等到他們聽到最終的處罰——可,編管廉州居住,褫奪一切恩賞。


    所有張家人都開始抽泣。


    但他們卻不得不磕頭謝恩:“謝陛下隆恩。”


    至少,他們這些人沒有被張吉牽連。


    至少他們自己的財產是保住了。


    而且,張吉的從弟張彥,還被特旨準許,承襲徐國公張耆香火,繼承祖宗恩蔭。


    雖然,已經隻剩下一個勳衛郎中的頭銜了。


    但這也天恩浩蕩。


    因為他們在今天之前,就已經被很多人暗示過了。


    假如,天子真的追毀了張吉出身以來文字,還被刺配沙門島的話。


    那麼,張家人應該‘勇敢的承擔起責任來’,‘不要辱沒了徐國公的身後名’。


    意思是什麼?


    已經不用再說了。


    甚至還有人暗示他們‘為子孫之計,宜當果決而斷’不要‘遺羞子孫,令父母蒙羞’。


    這就是連他們也不肯放過,最好走的體麵一點,別給勳貴集團潑汙水。


    不然的話,就不是為‘子孫計’。


    你都不在乎子孫了,那別人肯定更加不在乎。


    如今,總算是過關了。


    雖然,失去了很多。


    眼前的這個仁廟賞賜的祖宅,更是被皇室完全收迴。


    其他曆代所賜的金銀器物、財帛,也要被追迴。


    但到底是保住了命,也保住了那些屬於他們的財產。


    張家人磕頭再拜謝恩後,就微微顫顫的站起來。


    然後,扶老攜幼,帶著家人妻妾,哭哭啼啼,一步三迴頭的出了這個府邸。


    朝廷派來的官員和兵丁,已經將整個張府都封鎖了起來。


    拿著賬薄的官員們,魚貫而入。


    他們要清點張府的財產,充歸皇室。


    來自店宅務的官員們,則拿著尺子,帶著工匠入場,開始打量起這個豪宅。


    盈檻八百的張府,至少可以改造成數百個大小不一的官房,滿足在京的數百名大小文武官吏之需。


    而且,這個宅子靠近皇城,和三省都堂距離也不算太遠。


    是最理想的租房之地。


    宮裏麵的妃嬪們都很開心。


    哪怕這些房子,隻按市價的三成收租,也等於是她們每個月憑空多了一筆脂粉錢。


    除了張家,其他幾個倒黴蛋,也是一樣的下場。


    但他們比張家好一些。


    因為張吉,都已經從追毀出身以來文字、刺配沙門島,降到了編管。


    其他人,自然也要降罪一等,不然就是賞罰不明。


    所以,大部分人的處罰,最後都是勒停、衝替。


    但是,曆代所賜給的賞賜。


    包括宅邸、屋舍、金銀,統統都要追迴。


    一時間,汴京城裏哭爹喊娘,然而,他們也隻能哭爹喊娘。


    在禁軍的劍斧之前,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哭哭啼啼一番,然後被掃地出門。


    這一天,汴京城的勳貴們,看著那幾家的家人,被從祖宅之中逐出去。


    都是抿著嘴唇,也都是低著頭。


    兔死狐悲的情緒,在他們中間悄然萌發。


    但更多的,卻還是害怕、恐懼。


    “以後,官家要是給了個暗示,就趕緊照著他的意思辦吧!”


    很多人都在心裏這樣想著。


    勳貴就要有個勳貴的樣子!


    可不能昏了頭,站到官家的對麵去。


    不然,這些人家就是下場!


    ……


    趙煦站在封樁庫前,看著一車車的金銀、銅錢、絹布還有香料被送進庫房,然後分門別類,一一入庫。


    在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充滿了安全感。


    汴京城的二十七家酒戶,三十四家大戶欠市易務的一百五十四萬貫欠款,連本帶利的全部迴到了它們應該存在的地方。


    此外,開封府和都商稅院,也都收到了大筆拖欠的稅款。


    趙煦靜靜的看著最後一車金銀,被皇城司的親事官們,親自送入庫房。


    他就拍了拍手,點頭讚道:“善!”


    然後,趙煦扭頭看向宋用臣,問道:“宋用臣,近來交子務那邊,可有人去承兌宋遼交子?”


    宋用臣答道:“大家,據臣所知,各家商賈,皆是公忠體國,暫時無人去交子務兌換。”


    這是自然!


    這位陛下,剛剛給汴京勳貴們整了一個大活。


    數個傳承數十年甚至百年的勳貴家族,從此名存實亡。


    這大大的震懾了內內外外的人。


    最近幾天,聽說連桑家瓦子的生意都好像冷清了幾分。


    好多衙內都被家裏禁足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那些拿了宋遼交子的商賈,就算一時手頭周轉不開,也在他們背後的人的嚴令下,根本不敢拿著那些交子去交子務承兌。


    他們寧肯再等一等,也要表現出忠誠的姿態。


    趙煦笑了笑,道:“交子承兌與否和忠貞有甚幹係?”


    “去和李憲打個招唿,所有宋遼交子,當應兌盡兌!”


    錢這東西,隻有流通起來,才有價值。


    尤其是這些宋遼交子,換手率越高,趙煦越喜歡。


    因為這可以收鑄幣稅。


    而且是高額的鑄幣稅!


    交子的每一次售出、承兌,都能從其中抽差不多相當於千分之二十五六的印花稅。


    一張交子,換手率越高,趙煦越賺。


    所以,趙煦怎麼可能會希望商賈們傻傻的持有交子呢?


    他巴不得商賈們不斷的將交子流通起來。


    也別等什麼三年期限了。


    所以,他想了想,就對宋用臣道:“宋押班,再去都商稅院、官曲院、店宅務,還有開封府傳朕的口諭。”


    “從即日起,以上有司,皆接受宋遼交子,作為稅款。”


    “諾!”宋用臣楞了一下,才躬身退下去。


    趙煦看著宋用臣的背影,他輕聲說道:“可惜啊,暫時隻能在汴京城這麼玩。”


    現在,大宋隻在兩個地方設置了交子務。


    一是成都,另外一個就是汴京了。


    而成都那邊的交子,主要是以鐵錢為麵值的。


    汴京城這裏的交子務,也是從今年才開始玩銅錢交子。


    目前來說,趙煦想割天下人的韭菜,讓宋遼交子在更大範圍流通開來,還需要時間,也需要完善和健全相關製度。


    隻能是慢慢來。


    先把汴京的交子務玩明白了再說。


    ……


    宋用臣辦事的效率很高。


    到第二天的時候,開封府和都商稅院、官曲院、店宅務的官署外,就都張帖了布告。


    大致內容,就是從即日起,開封府、都商稅院、官曲院、店宅務等有司,都將接受宋遼交子,作為稅款。


    而且,完全按照麵值來。


    一張一貫錢的交子,在開封府和都商稅院眼中,就等於一貫錢。


    這些布告一張貼,整個汴京城的商賈都轟動了。


    因為,這些機構就是直接主管著他們的有司。


    過去,每年交稅,都很麻煩。


    稅款稍微一多,轉運、繳款等流程就足以讓人頭皮發麻。


    特別是居住在外城,甚至那些有生意在開封府其他縣鎮的商賈。


    每年為了交稅,不知道要掉多少頭發。


    現在好了,可以直接拿著交子,交到官府有司就可以了。


    於是,當時就有好多機靈的商賈,立刻湧現了交子務。


    然後,他們就看到了,交子務的官署門前,不斷的有人出入。


    那些人進去的時候,常常都隻是帶著隨從。


    但出來的時候,卻已經扛起了一個個裝滿了銅錢的錢箱。


    自然而然的,就有人主動上前,去詢問起那些熟悉的商賈。


    商賈們當然是熱情的,對前來諮詢的同僚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於是,這些商賈就差不多清楚了,交子務這邊的情況。


    任何人,都可以拿著朝廷發行的宋遼交子,到這裏來兌換銅錢。


    而交子務隻認交子,不認人。


    隻要經過他們檢核,確認了交子的真偽,當場就可以兌換足額的銅錢。


    當然了,每貫錢交子務要抽稅三十文。


    聽著,似乎是有些吃虧了。


    可,大家仔細一想,卻都知道,這是很方便的事情。


    這銅錢這東西太重了!


    哪怕隻是在這汴京城裏,每次交易,他們都得帶上好幾輛車,運著銅錢去做買賣。


    而對方每次都需要仔細清點他們帶去的銅錢。


    通常都是十幾個甚至幾十個人,拿著錢一個個的檢核,然後稱重,最後才是交易。


    而他們買了東西,拿迴去賣了之後,同樣得重複這樣的過程。


    最讓商賈感到頭疼的是:這種事情他們必須親力親為。


    每次交易,本人都得在場盯著才行。


    不然,稍有疏忽就會被人鑽空子,虧損一大筆。


    如今,有了交子,一切都變了。


    再也不需要一個個銅錢的檢核、稱重。


    再也不需要每次出門都帶一大堆人押送錢帛了。


    現在,揣上交子就可以出發。


    對方也隻需要檢核交子真偽就行了。


    自己需要錢了,就可以拿著交子來交子務換錢。


    一貫錢抽三十文,很良心也很劃算。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交子的質量如何?辨識度怎麼樣?能不能防偽?或者說能不能讓人簡單的分辨出真偽來!


    帶著這樣的念頭,一個胖胖的商賈,跟著人進了交子務的官署。


    一入門,他就感覺,這個官署很特別。


    首先交子務沒有公堂,隻有一個寬敞的大廳。


    大廳上內有著一個個窗戶一樣的地方。


    每個窗戶後麵,都坐著一個穿著公服的官吏。


    而在這些窗戶前,也放著椅子。


    前來兌換交子的商賈們,就坐在那些椅子上,和坐在窗戶裏的官吏進行交談。


    這個胖胖的商賈親眼看著,一個穿著青衣的壯漢從自己懷中或者袖子裏取出一疊交子,遞到了窗戶裏的官吏手中。


    這胖商賈悄悄的走到了那壯漢身旁。


    就聽著那壯漢操著一口京東路的口音,說道:“麻煩官人,替俺將這五十貫交子,換成銅錢,俺家裏急著用錢。”


    那官吏拿著交子,放在手上,仔細檢核。


    似乎是察看了好幾個地方,然後點點頭,從他身旁的一個盒子裏,取出了一個印信。


    在那些交子上逐一加蓋。


    胖商賈注意到,他蓋印的地方很講究,都蓋在相同的地方。


    等他蓋完印,他就將交子裝入一個木盒之中,交給身後的一個官吏,對其囑托道:“去取五十貫銅錢來。”


    “諾!”身後之人點點頭,就接過木盒,走向了一扇門。


    沒有多久,那人就迴來了。


    他還帶迴了一個沉重的箱子。


    箱子被放到窗口上,然後被打開,裏麵全是繩子串起來的銅錢。


    “足下清點一下,一共是五十貫,每貫七百四十錢。”


    壯漢卻點也不點,直接抱起那個箱子,笑著道:“俺當然信得過官府!”


    然後就扛起了那個大木箱子,向外走去。


    胖商賈看的目瞪口呆。


    五十貫銅錢,起碼重一百五十斤。


    但人家就這樣扛在肩膀上,毫不費力。


    隻能說,是個好漢!


    而這種交易方式,也讓胖商賈大開眼界。


    他當即坐到了那壯漢坐過的地方。


    然後抬起頭,看向坐在窗子裏的官吏。


    對方身上的公服是青色的。


    這說明他隻是一個低級官吏,甚至沒有官身。


    對方看著胖商賈,問道:“足下是來換錢的還是換交子的?”


    胖商賈問道:“交子怎麼換?”


    對方微笑起來:“八百錢一貫!”


    嘶!


    胖商賈倒吸了一口氣。


    交子換錢隻有七百四十錢,但錢換交子卻需要八百錢。


    換而言之,兩者之中存在著差別。


    胖商賈隱隱約約察覺到了一些事情。


    但具體是什麼?他一時半會還捋不清楚。


    不過,有一點他很清楚,他需要拿到交子的實物。


    於是,他問道:“敢問官人,皆有些怎樣的交子?”


    那官吏答道:“現在交子務有一百貫、五十貫、二十貫、十貫、五貫、一貫不等的交子。”


    “足下想要哪一種?”


    胖商賈從自己身上,取出一塊官造的金錠,不動聲色的問道:“可以用黃金換嗎?”


    那官吏笑起來:“自然可以!”


    “黃金以市價計算。”他說著就指了指窗口兩側:“足下可以看看,在公窗兩側,有著今日的金銀和銅錢的比價。”


    胖商賈扭頭看了一下,果然,在窗戶兩邊都掛著一塊木牌子,牌子上分別有著金銀和銅錢的兌換比率。


    今天,白銀一兩,可值錢兩千文。而一兩黃金,可換白銀八兩。


    換而言之,一兩黃金值錢一萬六千錢,約莫二十一貫。


    作為一個成功的商賈,他對數字,特別是涉及錢的數字非常敏感。


    於是,他微微點頭:“可!”


    然後,就將自己拿著的一錠十兩重的官造金錠,遞了上去,接著說道:“勞煩官人,為我將所有麵值之交子都換一張,剩餘的全部換成一貫的交子。”


    他已經在心裏迅速算好了。


    他這十兩的官造金錠,市價十六萬錢,按照交子務的規定,足夠換到總額兩百貫的交子。


    所以,他還能額外得到二十二張麵值一貫的交子。


    對方接過金錠,檢查了一番後,驚訝起來:“足下竟是從許州來的?”


    大宋官造金錠,都有著印戳和標記,記錄著什麼地方鑄造、誰主持鑄造以及鑄造工人、時間等關鍵信息。


    自然能持有這些官造金錠的人,肯定和官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搞不好,此人家族裏,就有著待製級別的大臣!


    而許州一直是大宋宰執們出知的熱門地方。


    能拿到許州官造金錠的,恐怕不是元老家裏的人,就是某位宰執家裏的人了。


    這讓那官吏變得更熱情了。


    胖商賈微笑著點頭。


    對方沒有猶豫,在確認黃金真偽後,就從他身邊的一個盒子裏,取出了一疊交子。


    然後開始數起來。


    一張、兩張、三張……


    數完之後,他又繼續清點了一遍,才將相關交子遞給了胖商賈,道:“足下請清點一下。”


    胖商賈帶著激動的心情,接過被遞來的交子。


    一入手他就發現了,紙張略硬,但不是那種劣質的紙張的感覺。


    觸感很光滑,摸著也很舒服。


    胖商賈拿著這些交子,輕聲問道:“官人,這些交子可有識別之法?”


    那官吏微笑著答道:“自然是有的!”


    “足下可以看看,每一張交子上的繪畫。”


    胖商賈低頭一看,手上的交子上的圖案,無比精美、細致。


    讓他感覺仿佛在看宰執家裏的壁照一樣。


    “此外,每一種麵值的交子的圖案、色彩都不相同……”


    胖商賈拿著手上的交子,一張張看下去,確實如此。


    每一種麵值的交子,都有不同圖案、不同用色。


    更讓胖商賈驚訝的是,這些交子上似乎都有著些前所未見的色彩。


    這些色彩很巧妙的藏在或者跟在其他色彩旁。


    但他相信,交子務的人,一定是故意這樣做的。


    恐怕這些色彩的位置、多寡,在交子務的人眼裏,就是某種防偽標記。


    “另外……”那官吏微笑著:“足下請看,這交子上皆有我交子務的印信!”


    “每一張交子上的印信,都有著數字,而每一張交子的數字都不相同。”


    “此外,印信上還有著交子的印製時間和印製監官!”


    “而每次交子迴收,也有著相應的印信加戳!”


    胖商賈聽著,點點頭。


    他站起身來,對著那官吏拜謝:“多謝!”


    今天有些感冒,狀態不太好,寫的東西可能不太對,請大家見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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