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洪基看著那副在自己麵前展開的日本堪輿。
他的眼睛,立刻就盯上了,這堪輿上的一個個地方。
這些地方,都是耶律永昌和耶律拱辰,對他報告的南朝崇文院中所見當年日僧成尋所述的金山、銀山所在地。
而在這些金山、銀山中,有一個地方,距離遼國控製區非常近。
耶律洪基第一眼,就發現了它——石見國!
根據南朝崇文院內的文牘記錄,十餘年前,日本國求法僧成尋,到訪汴京,曾與南朝開寶寺主持金總持說過許多日本金山、銀山的傳說。
而在這些金山、銀山中,成尋尤其稱讚了這石見國的銀山與那佐渡國的金山。
佐渡國,在日本所謂的北陸道,距離九州比較遠。
但這石見國所在的山陰道與九州卻隻隔著一道淺淺的海峽。
隻要遼軍登陸過去,打穿周防,就可直取石見。
銀山在望!
微微的壓抑了一下心中的激動,耶律洪基對著在他麵前的那兩個從日本迴來的官員,問道:“蕭不噠野準備什麼時候,登陸日本山陽”
“迴稟陛下,蕭太尉已定下謀略,隻待陛下援軍一到,便發兵討逆,登陸日本本州島,直取京都!”一個三十多歲的遼將,低著頭迴答著。
此人是蕭不噠野的副將,喚作耶律仲,和蕭不噠野都是旁係所出。
但,如今已經靠著軍功,在遼國爬到了遙郡的官爵。
耶律洪基頷首,道:“京都的逆賊,可先不管!”
“爾迴去後,告訴蕭不噠野……”
耶律仲立刻抬頭,看著自己的君主。
耶律洪基指著堪輿上的石見國,對他吩咐:“朕要石見!”
“不管他蕭不噠野用什麼辦法,朕隻要石見!”
“諾!”耶律仲躬身領命。
……
不知不覺間,便已是元佑三年。
元佑三年正月乙酉朔(初一)。
遼主遣其瑞聖軍節度使耶律仲宣、泰州觀察使耶律淨入朝朝賀正旦。
夏國王乾順,遣其駙馬、統軍官拽厥嵬名為正使;春分官田懷榮為副使入覲朝賀。
趙煦在垂拱殿,接受了兩國的朝賀,並賜宴招待之。
遼使不必多說。
如今宋遼關係,本來就好的能穿同一條褲子了。
在趙煦向遼人提供了日本國金山銀山的情報後。
宋遼關係,就更進一步了。
此番,遼主就在其國書中,相約與大宋互相裁撤兩國邊境上的駐軍。
這其實是宋遼兩國,早就想要做的事情了——自澶淵之盟後,宋遼都在邊境上,堆了一大堆的重兵集團。
即使是元昊叛宋,大宋在河北屯駐的重兵集群,也是一步都沒有動。
遼國亦然!
不管是遼聖宗伐高麗,還是遼興宗伐西夏。
遼國在大宋邊境上,屯駐的那十幾萬的大軍,也是紋絲未動。
兩國大軍,屯駐在邊境上,除了虛耗彼此財力物力和人力外。
其實沒有鳥用。
因為,在目前的技術水平下,遼人是奈何不得大宋的河北要塞的,至於大宋高粱河之後,大宋軍隊其實就已經失去了北伐的能力。
對兩國來說,這麼耗著,其實是雙輸。
大宋河北地區,民生凋敝,而遼國的邊境州郡的百姓,何嚐不是怨聲載道
這一點,兩國都是心知肚明的。
但沒有人敢提!
兩國都自有國情在此,也都要麵子。
但現在,不一樣了,隨著宋遼關係全麵轉好,遼人的重心開始偏向高麗、日本、西域。
無論是為了進一步密切兩國關係,還是為了減少在邊境的投入,將更多的資源投入到其他方向。
遼人都有理由,提議互相裁撤邊境駐軍。
且,他們還有臺階——元佑元年,大宋這邊已經先裁撤了邊境上的一個指揮。
這就可以對內宣稱:這是南朝先裁的。
贏!
趙煦自然是欣然應允。
並提議,兩國在今年三月的交子貿易談判時,商議裁軍規模和細節。
這就嚇壞了來朝的黨項人。
說起來,此番來朝的,都是老熟人。
特別是西夏駙馬拽厥嵬名,可是被大宋兩擒兩縱了。
第一次是元豐八年,這位駙馬爺時任環慶路經略使趙卨麾下的一個蕃官貝威給擒了。
然後,械送汴京,成為了吉祥物,安置在同文館。
最後是通過談判,才釋放的。
但緊接著,在隔年的戰爭中,這位駙馬爺再次被擒。
元豐八年,這位駙馬爺一戰送了趙卨一千多顆首級。
元佑元年就更厲害了——他一戰就送掉了西夏宥州監軍司的大半野戰主力。
但,對他來說,也不是沒有好消息。
至少,他兩次被擒後,都得到了非常體麵的優待。
即使檻送汴京的路上,也是好吃好喝的招待。
進京後,更是享受著如同大宋駙馬一般的待遇。
刑恕甚至還安排了歌姬舞女,陪他消遣。
尤其是第二次,被檻送入京後,趙煦特意下詔,要求有司‘務必善待西夏駙馬’。
道理是很簡單的——假如你在戰場上,發現了對方的統兵大將是個草包關係戶。
那你應該怎麼做
答案當然是保護起來!
所以這位駙馬爺在汴京的時候,甚至有一定人身自由。
兩國議和後,這位駙馬再次被送迴西夏。
然後他就發現——家沒了!
西夏國相梁乙埋,以拽厥嵬名,喪師辱國的罪名,將拽厥氏的部曲、牧場統統吞並。
拽厥嵬名,成了喪家之犬。
好在,興慶府的太後,對於這位駙馬爺還是很關照的。
同時因為拽厥嵬名,有兩次被大宋生俘的經曆,使其在汴京城中居然建立了關係。
尤其是他和刑恕之間,可以通書信。
這個優勢在其迴國後,被興慶府中孤立無援的小梁太後所看重。
便將其任命為負責與大宋談判,增加邊境榷市的負責人。
其也靠著,熟悉大宋情況,且能和刑恕溝通的優勢。
竟真的談成了,在大宋河東路、環慶路以及鄜延路三地,增開四個邊境榷市的條約。
大量大宋商貨,通過這些榷市,源源不斷進入西夏。
而西夏人的青白鹽、皮毛等優勢商品,也源源不斷的通過這些榷市進入大宋的陝西、河東。
一時間,大宋的絲綢、茶葉,有了銷路。
而黨項人的鹽和皮毛、玉石,有了買家。
可謂是雙贏!
特別是,西夏的青鹽,質量高,價格便宜。
在進入陝西後,使陝西鹽價驟降。
陝西諸路那些吃不起鹽的百姓,現在也能買得起鹽了。
在民生角度上,這是一個大好事。
於是,這位駙馬爺就借著這些功勞,在興慶府的地位水漲船高。
如今,已是小梁太後麵前的紅人。
此番更是擔任了入宋朝賀正旦的正使。
隻是,當拽厥嵬名,在垂拱殿的宮宴上,親眼目睹了趙煦熱情親切的招唿遼使之後。
這位駙馬爺,嚇得連魂都要碎了。
宋遼如此親密!
對西夏來說,是最大的噩夢!
宋遼兩國再這麼你儂我儂的下去,搞不好,他們就可能訂立針對西夏的瓜分密約——你拿靈州、夏州;我取河套、賀蘭。
於是,拽厥嵬名在第二天通過禮部的渠道,給趙煦上了一張劄子。
在這張劄子上,這位西夏駙馬爺,自然是極盡挑撥離間。
還說了西夏正在求娶遼國公主的事情。
趙煦看完,隻是冷笑一聲。
然後他就派刑恕去問了一聲耶律仲宣——朕聽說,西夏正在求娶大遼公主
耶律仲宣一聽,當即把腦袋搖的和撥浪鼓一般,然後就寫一封誠懇的奏疏。
賭咒發誓,大遼天子從未答允西夏的和親請求。
就差沒有直接說——我大遼公主焉能配西戎賤種
經過這個插曲,大宋方麵就開始了和遼國、西夏進行談判。
都是圍繞經濟。
西夏人方麵,自然是想繼續增開榷市,並擴大榷市貿易的規模。
同時,他們還請求增加青鹽進入大宋的額度。
在宋夏議和後的這一年多時間裏,在趙煦的遙控下,大宋沿邊各路,嚴格執行了趙煦的命令——敞開貿易。
不再摳摳搜搜,也不再打壓和限製邊境商賈和黨項人交易。
大量絲綢、茶葉湧入西夏。
然後通過絲綢之路,進入西域、中亞。
同時,大量廉價的青鹽,湧入陝西、河東。
使當地鹽價直接腰斬。
西夏在這個過程中,賺的盤滿缽滿。
大宋沿邊各路的豪強、文武官員,同樣吃的滿嘴流油。
這使得興慶府的小梁太後的窘境,大為紓解。
至少,興慶府能有資源,重新整軍,與擁兵在外的國相梁乙埋相抗衡。
但,梁乙埋也不虧,他同樣靠著邊境貿易榷市,大賺特賺。
根據熙河路的報告,這位西夏國相,現在正率軍在河西走廊的甘州、涼州、瓜州、沙洲,大肆鎮壓和抓捕當地的迴鶻部眾。
然後,將這些迴鶻人往熙河路送。
無分男女老幼,一個二十貫精鐵錢。
大白高國的國相,正拿著賺到的精鐵錢,打造著屬於他的鐵鷂子。
此外,這位國相也同樣在從熙河路,大量購入絲綢、茶葉,然後轉賣去西域。
對於這個事情,趙煦自然不會自己處理,而是交給了刑恕。
刑恕也沒有功夫關注,就將之交給了他的妻妹夫禮部員外郎趙挺之。
至於他本人
當然是忙著,帶新來的遼使,一起逛桑家瓦子,去各大勾欄裏聽曲。
新來的這兩個遼使,也不是個會客氣的。
他們天天跟著刑恕到處逛,順便開始買買買。
除了商貨外,他們還開始收集汴京新報、汴京義報。
乃至於大宋市麵上的各種版刻的書籍、知名詩人、詞人、畫家的各種真跡。
這事情,自也瞞不過趙煦的耳目。
石得一很快就將遼人的舉動,報了上來。
趙煦也不以為意,隻是讓探事司繼續盯著。
就這樣,時間慢慢流逝。
很快元佑三年的正月,就過去了大半。
在這半個多月中,大宋朝廷,進行了密集的人事變動。
先是正月癸醜(初五)。
通議大夫、門下侍郎李常,以資政殿學士,為鄜延路經略安撫使、知延州。
接替了已經任滿,將要迴朝的劉昌祚的位置。
同日,都堂奉聖旨,以天子潛邸時為延安郡王故,推恩延州,將延州升格為延安府。
在大宋州升府,不僅僅是政治地位的變化。
同時也意味著,更多政策與資源的傾斜。
所以,在詔書下達後,都堂方麵當即就提高了延安府的寬剩錢額度,並撥款五萬貫,用於延安府府學的建設,同時上奏朝廷,請求在今年科舉後,向延安府府學增派五位府學教授。
趙煦自然應允,順便給延安府的府學,增加一個算學教授,一個律學教授的編製。
以此,進一步的向天下人表達,他重視算學與律學的態度。
到正月乙卯(初七)。
隨著劉安世,被官吏押解出京,踏上前往郴州的荊棘之路。
趙煦開始按照他自己的心意,拜授禦史臺的禦史言官。
一大批州郡的中低級文官,紛紛被特旨拔擢,任用為監察禦史或者監察禦史裏行。
這些人,基本都是元豐年間的進士。
最年輕的劉逵,甚至剛剛入仕三年——他是元豐八年的榜眼,所以,完全就是毛頭小夥。
便是最年長的秦觀,也才四十不到。
不過,所有的任命,在被人仔細審查之後,上上下下的人都愕然發現。
趙煦所拜授的人,年輕歸年輕,但才幹是一點不少。
哪怕是年輕的劉逵,其在越州的考績,也是連續三年為中上。
至於秦觀等人……
不是大文豪的學生,就是在州郡皆有清名的清官,或者地方上官聲昭著的能吏。
所以,朝野上下,都是暗中服氣。
而到了正月辛酉日(十三),趙煦在知會了都堂宰執後,於這天傍晚,與向太後一起出現在內東門下的小殿。
並在此召見翰林學士刑恕。
第二天,降出拜授製詞。
翰林學士承旨範純仁,落翰林學士,進拜為門下侍郎,接替辭任的李常,成為第一個進入都堂的經筵官。
但這隻是一個開始。
當天,宮中降出了密集的拜授製詞。
兵部尚書呂大防,落兵部尚書,拜為禦史中丞。
戶部侍郎章衡,進拜為戶部尚書,正式接掌戶部大權。
吏部侍郎王子韶,自龍圖閣直學士,升龍圖閣待製。
權知開封府錢勰,進為龍圖閣學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