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秋掀開營帳簾幕。
帳內(nèi)的人下意識扭頭看過來。
四目對視。
即墨秋默默將簾幕放下,唿吸,再打開。
眼前看到的畫麵並沒有改變,足以證明不是自己產(chǎn)生幻視。即墨秋正想著要不要離開一會兒,給高齡弟弟讓出私人空間的時候,公西仇疑惑道:“大哥,你怎不進(jìn)來?”
視線往下,看到即墨秋手中提著的食盒。
公西仇如往常湊上前。
“食堂今兒做的什麼?”
高國舊王都的重建還在緊鑼密鼓進(jìn)行,外頭還有好幾處小範(fàn)圍的地方抵抗,營中人手不是很充裕,食物供應(yīng)有限,去晚了隻剩殘羹冷炙。唯一的優(yōu)點就是每日菜色不同。
味道也可圈可點。
即墨秋將食盒放下來,一疊疊擺好。
他在食堂吃過,這份給公西仇。
“你的臉,怎麼迴事?”
公西仇臉上覆著一層雪白的膩子,隻露出兩隻眼睛一張嘴。剛剛轉(zhuǎn)頭跟自己對視,即墨秋差點兒沒認(rèn)出來,衝擊性太大了。公西仇用木勺往碗中添飯,每一勺都壓實了。
即墨秋問:“可有哪裏不適?”
還是說,高齡弟弟想學(xué)梳妝打扮?唉,梳妝打扮可不是這樣的,他這樣是在扮鬼。
“這是徐文釋送來的珍珠粉。”
“珍珠粉?”
“說是什麼玉女粉還是猛男粉,能保肌容年輕,遮掩痕跡。”公西仇邊吃邊解釋,“保育協(xié)會許多女子都喜歡,他靠著關(guān)係弄到了幾盒還未上市售賣的,想讓我?guī)兔υ囈辉囘@款的效果。我聞著還挺香,便收下來了……”
大哥年紀(jì)可比自己大。
即墨秋對徐文釋印象深刻。
這名青年一直將弟弟視為榜樣。
“什麼粉?”
公西仇將還沒用完的珍珠粉取來。
粉質(zhì)細(xì)膩,湊近能聞到淡淡的桃花幽香。
珍珠粉的盒子上還有雅致印刻。
細(xì)看是【悅?cè)荨慷帧?br />
公西仇繼續(xù)道:“此前阿來大婚,我看到她梳妝臺上麵也有好幾件這些玩意兒。”
要是效果不錯可以跟徐文釋多要幾盒送給阿來,她似乎挺喜歡這些玩意兒。即墨秋將東西翻來覆去看了看:“此前在鳳雒,確實有看到類似的,盒子上都有紋路字樣。”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隻小瓶子。
不是珍珠粉,而是一份香膏。
一看名字就知道是一家作坊產(chǎn)出的。
香膏上麵有仕女人像,旁邊還有題詩,底部有一小串蠅頭小字,某某女君代言,用過都說好。即墨秋記得那家鋪子裏麵是各式香膏脂粉,同款產(chǎn)品上麵也會有不同人像。
蠅頭小字內(nèi)容大同小異。
不同氣味顏色由不同的人代言。
即墨秋當(dāng)時隻挑了自己喜歡的香膏,來鋪子購買的男男女女則不同,他們似乎衝著搜集全套來的,還著重詢問什麼“限量版”。
即墨秋當(dāng)時還好奇詢問鋪內(nèi)招待客人的女君,什麼是限量版。那位女君笑盈盈說什麼代言人,係列盲盒啊,總之就是限量供應(yīng)。
【限量版會更好嗎?】
女君輕搖繪有侍女舞劍的刀扇。
含笑道:【會更貴。】
即墨秋注意一眼價格。
他發(fā)現(xiàn)那些所謂限量版還真比自己手中的普通版貴了一半,偏偏那些限量版剛拿出來就被一群人搶購一空。不是本人親自來,就是派遣家中管事丫鬟來,銀子給的痛快無比,生怕給慢了會搶不到。即墨秋暗中注意那些限量版,發(fā)現(xiàn)上麵人像字樣確實不同。
那些沒人像的,背景花紋是不同的花草山水,底下的字則是某某同款。即墨秋喜歡的那款香膏據(jù)說是【秦君同款】,某日在朝會上用過,國主聞之,還特地問是什麼香。
【秦君是誰?】
【秦少師,秦禮,秦公肅!】
這款融合蘭花與青竹的香膏深受他喜歡。
【那不是朝廷命官?】
【天底下姓秦的人多了去了。】
朝廷或者秦君要追究,也不好追究啊,畢竟上麵又沒有印著秦公肅三個大字。即便印了,康國同名同姓的人還不好找一個?這一塊屬於灰色地帶,官府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每年勤勤懇懇納高額稅,大人物哪裏會計較?
每次推出新款,還都給秦君送去呢。
當(dāng)然,這隻是表麵原因。
真實原因,【悅?cè)荨恐魅烁鼐拧?br />
即墨秋翻看著手中的珍珠粉盒子,又看看自家高齡弟弟,他覺得要不了多久,一款寫著【公西君同款】、【公西仇保育協(xié)會特供】的玉女粉/猛男粉也會上架售賣,說不定還有公西仇人像限量版。公西仇見即墨秋拿著不動,還以為他也想要用珍珠粉保養(yǎng)。
“大哥,我送你兩盒。”
即墨秋將盒子放下:“不用。”
一言難盡:“以你的實力也不用保養(yǎng)。”
公西仇的相貌一直穩(wěn)定在二十五六的狀態(tài),氣血充裕,肌理細(xì)膩,有保養(yǎng)的必要?
“總要跟上年輕人的喜好。”
外貌老不老是其次,內(nèi)心狀態(tài)要跟上。
即墨秋對此不置可否,隻是提醒自家弟弟:“若是徐文釋迴頭跟你說什麼,需要你幫個忙,給你畫像之類的話,記得跟他要錢。”
埋頭幹飯的公西仇悄悄抬起眼。
“為何?”
“有限量版。”
錢不錢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限量版。
即墨秋懷疑徐文釋要糊弄他弟弟幫忙賺錢,先提醒總不會有錯。公西仇表示記下。
隻是連著好幾日都不見徐文釋。
倒是徐文釋的親衛(wèi)準(zhǔn)時給公西仇送禮物。
無功不受祿,白拿人家這麼多東西,公西仇也得關(guān)心一下這個小迷弟的情況:“這幾日沒見到你家將軍,是有要務(wù)纏身來不了?”
親衛(wèi)道:“我家將軍受了王命。”
公西仇聞言不再多問。
即便是同僚,也不能隨意泄露各自任務(wù)。
第二日,徐詮就出現(xiàn)了。
公西仇以武膽圖騰的姿態(tài),盤在城樓最高處曬太陽。早上一直忙著幹活兒,這會兒要打一會盹恢複。徐文釋氣息從城外靠近的時候,他就察覺到了,警覺豎起了蛇頭,往那邊看了一眼又盤了迴去。高國舊王都有好幾處城門,此處位置最偏僻,附近民宅多為窮苦庶民雜居之處。慶幸都城起火點離此處比較遠(yuǎn),否則火勢一起,這裏的人逃不過去幾個。
這邊的重建也是最遲開始的。
隻有自己人,庶民沒幾個。
公西仇本不想搭理,不一會兒注意到徐文釋這夥人鬼鬼祟祟。距離拉近,一股說不出的腐朽臭氣也愈發(fā)濃鬱。公西仇瞇了瞇蛇瞳,徐詮也注意到他的存在,衝身後車隊招手,示意他們安靜入城:“公西大將軍怎在此處?”
徐詮還沒靠近就被一股無形力量逼退。
這股力量沒什麼惡意,徐詮便順著力道往後,詫異望著力量的主人,不理解公西仇怎麼突然排斥自己。公西仇:“你去挖墳了?”
徐詮眼神突然飄忽起來,心虛。
公西仇也不是外人,他也猜到了,便不再隱瞞:“高國王都境內(nèi)的各大世家,基本都在大火中死傷殆盡。來日連個上供的後人都沒有了,他們的祖墳留著也是占地方。”
趁著混亂,暗搓搓都給刨了,貼補軍用。
此前跟戶部催軍餉,荀尚書一直說打仗血虧,徐詮也知道問題嚴(yán)重性,其他同僚將目標(biāo)瞄準(zhǔn)了世家祖墳。高國境內(nèi)有厚葬的習(xí)俗,世家中人下葬之後,隨葬品可不少哦。
死人又不會用,埋在地下多浪費。
徐詮這陣子都在忙碌此事。
不管這家是斷子絕孫,還是有後人在世,通通光顧一遍。因為厚葬攀比之風(fēng),此行收獲滿滿,挖墳收入都抵得上萬人軍隊三五月吃用了。這還要感謝王都大火以及王陵血戰(zhàn),讓高國世家元氣大傷,自身難保,否則各大世家跳出來反對,多多少少也是阻力。
世家殘餘反應(yīng)過來,祖墳早沒了。
徐詮迴來時間比較湊巧。
運送陪葬品的兵馬跟幾個被拖出去的血人相向而行,湊近了,還能聽到他們口中的咒罵。內(nèi)容不外乎是罵沈棠挖人祖墳,拋人屍骨,擾人先祖,犯下無數(shù)有傷天和大罪。
徐詮聽了兩耳朵,撇過臉。
錯身的時候,他唇瓣翕動兩下。
【給臉不要臉。】
被拖出去的血人猛地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徐文釋,再看徐文釋戰(zhàn)馬後方一輛輛覆蓋著粗布的輜重車,似乎想到了什麼,目眥欲裂。掙紮著想要上前,奈何掙脫不開。徐詮隻聽到身後傳來更加淒厲的詛咒和咒罵,哂笑。
亂世千百年,挖祖墳充軍需不很正常?
他們都算文明了,至少沒將他們先祖屍骨到處亂丟,更沒有毀屍滅跡,反而將屍體洗洗幹淨(jìng),白布一裹連同牌位放在原處。唉,亂世很少見這麼有禮貌講文明的摸金校尉了哦。
徐詮順利交差。
喝水的時候又問了兩句親衛(wèi)。
親衛(wèi)道:“這幾人天天來吵鬧,每次都被打出去,要說主上還是仁慈了,留著這麼幾個糟心的東西作甚?任由他們敗壞名聲嗎?”
徐詮淡聲警告。
“主上的用意,豈是爾等能揣摩的?”
親衛(wèi)急忙跪地認(rèn)錯。
徐詮道:“謹(jǐn)言慎行才能活得長久。”
親衛(wèi)冷汗涔涔地應(yīng)下。
徐詮也沒太嚴(yán)厲,警告一句便緩和了口吻,問親衛(wèi)可有家書。此前打仗緊張,家書往來艱難,隻能傳到後方地區(qū),由親衛(wèi)代為迴應(yīng)。如今戰(zhàn)事徹底結(jié)束,通訊也恢複了。
親衛(wèi)道:“有。”
一封封家書全都留著呢。
“還有,【悅?cè)荨康漠嫀煹搅藛幔俊?br />
公西仇保育協(xié)會發(fā)展至今,規(guī)模已經(jīng)擴(kuò)張到三萬餘,其中相當(dāng)一部分都是朝臣子女親眷,消費能力極強(qiáng)。他們逐漸不滿足追求偶像同款發(fā)飾裝扮,一次大會,提出了定製偶像同款產(chǎn)品作為保育協(xié)會會員內(nèi)部福利的提議。
徐詮作為會長,對此也是義不容辭!
隻是計劃還沒實施,不得不上戰(zhàn)場打仗。
擱淺了一年多。
公西仇就在這裏,機(jī)不可失,時不再來!
徐詮火速通過林風(fēng)的人脈聯(lián)係上了【悅?cè)荨浚诛L(fēng)迴應(yīng)說【悅?cè)荨磕沁吅芨信d趣,希望能做兩個款式,一種特供保育協(xié)會內(nèi)部,一種加入在售的限量係列,銷量好還有分成。盈利部分可以當(dāng)做會費,日後用於組織會員活動。嗯,忘了說,協(xié)會副會是國主沈棠。
_(:3」∠)_
國主這邊要淨(jìng)利潤的五個點。
一切事務(wù)進(jìn)展順利,徐詮心情大好。
這份好心情截止於看到家書為止。
看著最新的、打著火漆的家書,徐詮表情疑惑、呆滯、驚悚、惱羞繼而勃然大怒!
“兄、兄長……”
徐詮氣得手指都抖了。
他不過是效仿偶像專注武學(xué),暫時沒心情成家,兄長居然狠心至此,希望讓他跟偶像締結(jié)良緣!徐文注,你是忘了你養(yǎng)大的堂弟什麼性別嗎?還是說,族中境況不好,居然到了要用他聯(lián)姻公西仇以換取平安的程度?
大哥他……
莫不是犯了彌天大錯?
一時間,徐詮刷得死白,幾無血色。
然而,這還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趙叔聽到他迴來消息,笑嗬嗬過來打聽挖墳收入。趙奉最近也是春光滿麵啊,作為上了首冊的武將,走路都帶風(fēng)。他蒲扇大掌一拍徐詮肩膀:“文釋想什麼呢?”
這一巴掌讓手中家書脫手落地。
徐詮還在走神,趙奉已彎腰將家書撿起。
無意間就看光了關(guān)鍵內(nèi)容。
瞳孔驟縮,趙奉表情驚悚猶如見鬼。
徐詮反應(yīng)過來忙解釋:“趙叔——”
趙奉不可置信:“徐文注,他瘋了?”
抬頭看徐詮。
快三十的青年眼眶蓄淚。
“趙叔,救侄兒啊!”不行,他得找人壓製住自家堂兄,不能任由堂兄發(fā)癲。天大的事也能坐下來好好商議,犯不著將他推出去!
趙奉深吸一口氣。
“為今之計,隻能找主上了。”
沈棠這會兒不在主帳而在荀貞這邊。
劈裏啪啦,劈裏啪啦。
玉石算珠在荀貞纖長手指撥弄下發(fā)出悅耳脆響,他本人臉上更是洋溢著止不住的笑。他算一本,沈棠看一本。君臣倆人,這輩子都沒見過國庫能這麼充裕,即墨秋族地第二批祖產(chǎn)剛到。這批都是金燦燦的,不會消失的。
“再打一個北漠和高國都夠了。”
荀貞眼神熱切。
“發(fā)育好,下個打西南,等少美傳迴好消息。我在西南戚國的化身‘烏有’在克五幫助下,謀了個小差事,操作得當(dāng)也有奇效。”
崔氏在戚國分量很足。
那邊地方的任命也不需要國主親批,而是舉薦,崔徽在中間起到的作用就至關(guān)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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