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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奉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以一種不容質(zhì)疑的堅定口吻告訴眼前的友人:“你今日說的話,我隻當(dāng)你沒有說過我也沒有聽過。出了我的營帳,你也不要再跟第二人提及。這事兒絕對不可能的!”


    文士垂眸:“咱不是來探你口風(fēng)的。”


    趙奉跟著說道:“我也不曾懷疑你是來探口風(fēng)的!正因為如此,我才願意幫你隱瞞你的心思。你何時萌生這樣的念頭?雖說主公確實有些詬病之處,但遠不到這一步。”


    他這兩年是受了不少憋氣,作為外來者始終不能被天海土著派係接納,但吳賢對自己厚待也是不爭的事實。趙奉平生最不喜忘恩負義之人,又豈會因為這種原因背棄吳賢?若他做得出,當(dāng)年也不會拚命救吳賢。


    文士道:“早就有了。”


    “早就……”


    趙奉不由得語噎。


    不由得自我反省起來,難道是自己太粗心了,沒注意到老友的處境,以至於他對主公吳賢萌生這麼強烈的不滿?當(dāng)然,這也跟老友性格有關(guān),對方從不掩飾“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的處事原則。如果他在吳賢身上看不到滿意的價值,還真會撂挑子不幹。


    趙奉:“主公何處惹你不悅?”


    隻是文士不欲多言,道:“瞧不上。”


    趙奉:“……”


    文士用刀扇敲敲桌子,將趙奉的注意力吸引迴來,道:“你跟公肅都是能忍則忍的脾性,期盼著主公哪日能好轉(zhuǎn),給予信任和重用。但‘信任和重用’,哪裏需要等?找一個能立馬兌現(xiàn)的人不行?等等等等,等到何時是個頭?假使主公愈發(fā)昏聵多疑呢?”


    趙奉臉色陡然一沉:“你這話過了!”


    文士卻是不懼,淡淡地道:“假使如此,你跟公肅也隻會一讓再讓、一忍再忍、一縱再縱。主公隻是主公又不是丈夫,何必似婦人一般一再妥協(xié)?尋常婦人因為沒有謀生技藝、因為稚兒幼女,難以與丈夫恩斷義絕,隻能忍氣吞聲,但你跟公肅何至於此?”


    趙奉臉上的嚴(yán)肅都繃不住了,忍不住破口大罵:“你這老貨說話越來越混賬!老子能是那種人?主公他是有許多不足之處,但也有可取之處。作為臣子自當(dāng)輔佐,協(xié)助主公糾正,而非似你這般,整天想著走人了事。”


    文士道:“主公他不會改的。”


    趙奉氣道:“你怎知他不會改?”


    文士冷哼道:“若是改了,哪裏會如此提防你?那些個小人如此挑釁你,你以為主公當(dāng)真不知道?他知道,還知道的門兒清,隻是冷眼看著罷了。你跟沈君走得近一事,他早就心生不滿了。典型如徐解不就是個活例子?你仔細想想,主公有多久沒提及徐文注了?這倆若是沒矛盾,徐文注會卡著軍糧?”


    趙奉竟是無言以對。


    但他也沒被文士說動。


    他從未想過踹了吳賢另謀他處。


    默許女兒跟著沈棠,也隻是因為他放心沈棠,她那裏是女兒最好、最安全的歸宿。


    文士幽幽地下了結(jié)論:“徐文注這些年傾盡家財助力主公,仍換來一個疏遠的結(jié)局,你對主公的救命之恩又能消耗多久?”


    趙奉濃眉緊皺:“公肅知道你心思?”


    文士好笑道:“公肅可不是你,咱的心思被你知道無妨,若被他知道,還想有好果子吃?主公這些年始終重用他,本身又待他有恩,哪裏能容忍旁人對主公不利之言?自然是將他死死瞞著,目前隻告訴了你一人。”


    趙奉鬆了口氣:“那就好。”


    他真擔(dān)心秦禮會知道,趙奉腦中跟著又萌生了另外一個念頭:“你莫非——已經(jīng)暗中投奔了沈君?今日才會過來遊說我?”


    文士拍著刀扇囅然一笑:“大義比以前思慮周全,隻是你這迴還是想多了,咱可沒幹這麼蠢的事。主動送上門的人,是會被人看輕看賤的。那位沈君雖然跟外界傳聞有些出入,但也見不得會看重背棄舊主之人。”


    他真打算跳槽也不會主動跳。


    至少在新主眼中他不是主動的那個。


    趙奉:“……”


    他剛才真以為老友是沈棠派來的。


    他好奇道:“為何非得是沈君?”


    哪怕趙奉也覺得沈棠很好,對方身上有著一股少年衝勁兒,更有吳賢早就拋棄的俠義之氣,但沈棠明麵上的條件擱在聯(lián)軍不算頂尖。明明盟主黃烈更容易博得友人青睞。


    隻因為沈君身上可能存在國璽?


    文士小嚐一口茶水,似享受般微瞇雙眼,掩蓋住眼底流淌的深色:“不可說。”


    趙奉嗤了一聲:“又賣關(guān)子。”


    對於老友想另尋出路,趙奉還是很支持的,也不忍心看著他浪費光陰,埋沒才能。自家主公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對老友不是很喜歡,自然也就談不上重用二字,隻是給了個不起眼的閑散位置。秦禮幾次推薦,吳賢也隻是嘴上應(yīng)下,卻遲遲不見有所行動。


    一來二去,秦禮也知道吳賢是故意了,文士脾性也幹不出熱臉貼冷屁股的事兒,於是原地擺爛。趙奉對此頗為可惜,但沒轍。


    文士不言語,隻是眼角似有笑紋。


    他主動挑起另一個話題。


    “咱來之前,見到大公子了。”


    “大公子?”


    二人口中的“大公子”自然就是吳賢的嫡長子。吳賢是在正室夫人連續(xù)生下兩個兒子之後,才允許其他側(cè)室有孩子。本意是杜絕嫡庶相爭,誰知道兩個嫡子就鬧騰不止。


    文士道:“他似乎想來找你。”


    隻是在原地徘徊了許久也沒有來。


    趙奉忍不住攢眉,本就嚴(yán)肅的臉看著更加板正,半晌才道:“可知大公子來意?”


    文士隨口道:“不知道,但不用問也知道,定是來找你拿主意,跟你拉拉近乎。”


    趙奉聞言腦仁兒都大。


    這個世道的人,成家立業(yè)都早。


    吳賢尚在強盛之年,兩個嫡子就老大不小了。二人雖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但脾性天差地別。年長的性格偏內(nèi)斂,不太愛吭聲,年少的活脫脫就是少時的吳賢翻版。


    次子在修煉方麵有些天賦,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很能吃苦,又喜歡學(xué)那些遊俠做派,仗劍行俠,樂善好施,接濟苦難。他跟身邊的人,不論貴賤都能輕輕鬆鬆打成一團。某一次聽說某地有匪患擾民,一人提劍,招唿幾個友人就直奔老巢,為民除害。


    最後提著匪首的腦袋和一身的傷迴來,吳賢聽聞此事,不僅沒有大怒,反而哈哈大笑,跟身邊的人戲言此子有他少時之風(fēng)。


    反觀長子就沒這麼出色了。


    他在文道沒什麼悟性,無法修煉文氣,體質(zhì)偏弱,修煉多年也隻是堪堪凝聚武膽。在他兄弟能殺得惡匪哭爹喊娘的年紀(jì),他才是二等上造。論實力,連比他年紀(jì)小的庶子都打不過。性格方麵也不出彩,除了占個長子名分,哪兒哪兒都比不上他的親弟弟。


    長子反應(yīng)也有些慢。


    待他意識到身邊人都喜歡弟弟而對他不滿的時候,他弟弟已經(jīng)成了團寵。天海派係大多都是吳賢少時就聚攏過來的,看著二公子就像是看到主公年少的時候,自然偏愛。


    在大多人都看好二公子的時候,趙奉幾個倒是更加看好大公子。沒旁的原因,隻是很樸素的想法,庶民奮鬥一輩子的家業(yè)都給大兒子。趙奉出身底層,見到的都是如此,自然他的選擇也如此。哪怕其他兒子更會討人喜歡,但不遵守規(guī)則容易引兄弟不和。


    隻是秦禮他們不喜歡介入主公的家事,不曾站隊。趙奉也知道其中利害,可他不太好避開,因為他名義上是大公子教授武學(xué)的老師。學(xué)生親近老師,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


    想到這個便宜徒弟,趙奉也是心疼。


    他曾暗示大公子不要在意外界的風(fēng)聲和態(tài)度,他占著嫡又占著長,具備禮法優(yōu)勢,慌什麼慌?至於吳賢偏愛次子,哪個父母不喜歡像自己的孩子?偏心一些也是正常。


    可這孩子不知道哪根筋不對,根本聽不進趙奉的話,反而日漸嫉妒親弟弟,隨著年紀(jì)漸長,也多了些小動作。這些小動作擱在大公子看來很隱蔽,但在吳賢看來卻是透明的。他希望兒子們能兄友弟恭,互相團結(jié)互助。大兒子的行為,稱得上“氣量狹小”。


    如此這般,自然更加不喜歡。


    趙奉歎氣道:“再怎麼拉近乎……那也是主公的家事,哪輪得到外人指指點點?”


    更何況趙奉這兩年也不好過。


    跟他走得近,於大公子沒啥好處。


    文士:“內(nèi)宅不穩(wěn),亂象之始。”


    主公的兩個兒子早就不是懵懂稚童,已經(jīng)到了野心滋長的年紀(jì),吳賢卻在這種問題上拎不清楚,也不怕生亂?文士有種隱約的預(yù)感,吳賢可能在這個問題上跌個大跟頭!


    趙奉嘀咕:“沒這麼嚴(yán)重吧?”


    文士但笑不語。


    二人又坐著歇了一會兒,聊聊天,東扯西扯,難得的放鬆精神。直到文士喝光了一盞茶,趙奉剛要將煮沸的新水從小爐提起來,卻見文士扭頭看向帳篷門簾的方向。


    趙奉問道:“有人來了?”


    文士在他的營帳下了言靈,他不刻意查探是不知道外頭情況的。文士將刀扇扇柄往腰側(cè)一插,起身:“是啊,咱就不打擾了。”


    說著抬手將言靈撤下來。


    他將門簾掀開一角,出了營帳,示意在外頭徘徊等待的人進去:“方才與大義閑聊險些忘了時辰,咱手裏還有些事情沒處理完。大公子可是久等了?大義就在裏頭呢。”


    少年臉色泛黃,神思不寧。


    聽到文士的話才驟然迴過神來。


    他急忙給文士迴了一禮,待文士離去才鼓足勇氣進入趙奉營帳。還不待趙奉開口,他先哀哀地喚了一聲“老師”,給趙奉行了一個大禮。嚇得趙奉險些將手中茶碗摔了。


    忙道:“大公子這是作甚?”


    大公子不肯起,但架不住趙奉力氣大,麵色哀戚道:“老師,你救學(xué)生一救吧!”


    趙奉一聽,頓時正顏厲色。


    “大公子這是說的什麼渾話?”


    大公子道:“有人要害學(xué)生。”


    趙奉:“若有歹人,當(dāng)告知主公。”


    有危險不找家長找他,讓主公怎麼想?


    大公子幹澀的雙眼又要湧出淚意來,咬牙道:“要害學(xué)生的人是二弟啊,學(xué)生如何告訴阿父?阿父一向不聽這些的,隻會嗬斥學(xué)生……學(xué)生實在是無法了,才找老師。”


    趙奉一聽臉色都要綠了。


    愈發(fā)懷疑大公子的腦子怎麼長的。


    這事兒是能隨便說的?


    “大公子可有物證?”


    趙奉隻得硬著頭皮問下去。


    大公子道:“……並無物證,但上次親耳聽到二弟跟人對話……他們想借著陣前兵荒馬亂的機會對學(xué)生不利。若是命大隻留下殘疾,便一輩子養(yǎng)著學(xué)生,可若是學(xué)生命不好,死在戰(zhàn)場了,他們可高枕無憂……”


    趙奉問:“可有人證?”


    大公子道:“之前是有的,學(xué)生身邊隨侍也聽到,但學(xué)生怕說出去,阿父不相信……誰知,那名隨侍昨兒出去就再也沒有迴來。必、必是被二弟他們給滅口了……”


    趙奉:“……”


    這讓他怎麼給大公子拿主意?


    這種事情就不該來找他啊。


    無奈之下,趙奉隻能安撫大公子,說自己會派人去調(diào)查那名隨侍下落。一夜未歸也未必是被滅口,說不定人家隻是迷路。


    事實證明,趙奉這話說早了。


    隨侍確實被人滅口,卻不是被二公子的人,而是這倆兄弟的老子——主公吳賢。


    趙奉調(diào)查查到了上司頭上。


    上司怎麼可能不過問?


    無奈之下,趙奉隻能全盤托出。


    他即便低著頭也能感受到來自頭頂?shù)膮琴t目光,隻得委婉道:“大公子尚且年幼,遭歹人誤導(dǎo),挑撥兄弟感情也是有的……還請主公不要因此責(zé)問大公子……”


    那娃兒膽子本來就不大。


    再被嚇唬幾下,說不定真傻了。


    吳賢神情很是不滿:“年幼?我似他這般大的時候,也知道事情了,哪裏還會被人牽著鼻子走?那隨侍是他舅舅送來的,他那幾個不成器的舅舅能安什麼好心思?”


    趙奉:“……”


    吳賢討厭大兒子還有一個原因。


    大兒子跟母族舅舅太親近,言聽計從。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吳賢才是那個外人。


    嘿嘿,96終於開新書了。


    仍是她擅長的古言,喜歡的寶子們可以點書名連接過去支持支持(順便催催更)。《燕辭歸》——林雲(yún)嫣的新生,從一手爛牌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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