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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聿修放下手中的信箋,慢慢地看向垂手立在門邊的書童。那目光輕飄得渾如無物,書童卻當芒刺在身。忍了片刻,到底心底有鬼,大汗淋漓地走進書房跪下。


    “這又是做甚?”陳聿修一聲輕笑,“既是學士府的人,可莫將忠心表錯了地。”


    “小的罪該萬死,”書童重重地磕上一個頭,表情沉痛苦澀,“不該背叛少爺,不該去向老爺告密,可,可少爺……”


    陳聿修突然起了身走下書案,行過書童身旁將信箋遞給他。書童怔怔接過,大吃一驚:“少爺!”


    “迴去告訴他們,我不會接受提議。”陳聿修輕輕地倚著門框,目若潭水,遙遙望著院內庭柳,耳畔墨發隨風而動,“既已出府,何必複歸。”


    書童神色一黯,但也知道他的決定旁人一向無能改變。遂轉過身,繼續跪伏懇求:“但請少爺,另一事,莫要迴絕了!”


    蕭瑟風起,階柳庭花清幽,落葉閑階輕動。他垂下眼瞼,良久,呢喃:“真是一場笑話。”書童心底一緊,卻聽他續道,“逝者無辜,也罷。”他迴過頭,“去告訴公公吧,我會去的。”


    書童大喜,連磕了幾個頭:“多謝少爺,多謝少爺!”


    幾日後的清晨,京城雲霧低浮,煙籠細雨。陳聿修撐著傘走到府門口,抬眼望見門口候著的人馬。他走上前,對最前方的老者緩緩施禮:“徐公公這般早到,聿修慚愧。”


    徐公公躬身迴禮,側過身,低眉恭請道:“還請……殿下,上車。”


    *


    “爹爹,你真的有兩個月的祭祖假?”玉鏘張開四爪,趴在正待打包的行李上。嫩嫩的小手撐住圓圓的下巴,一雙黑亮的大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忙碌的郭臨,“可是,不是隻有任滿五年的官員才有這個假嗎?”


    “喲,你小子懂得倒挺多。”郭臨翻找出幾件冬衣,順手拿了塊棗糖,塞進玉鏘嘴裏,“你爹爹我這也做官四年了。規矩是死的,人可是活的嘛,疏通疏通還是可行的。”


    玉鏘嚼著口中的棗糖,腮幫子一酸,險些溢出口水。他忙不迭地咽下,跑到桌旁倒了杯水喝,又問道:“那師父又是怎麼請到假的?他可是中書令唉,中書省那麼忙,也能放人?”


    “這個……我就不大清楚了。”陳聿修為何能請下兩個月的長假,郭臨也很詫異。不過她一向覺著他什麼事都能搞定,倒也不去勞煩細想,“你想知道,待會兒會合了親口問問他如何?”


    玉鏘嘻嘻直笑:“等我問到了,爹爹是不是就會用師父的法子請假陪我玩呢?”


    “想得倒美,《四書》學到哪兒啦?”


    “全會了,不然你考考我?”


    “喲,那《中庸》來一段。”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


    阿秋捧著幹燥好的新衣走進屋內,正好看見玉鏘搖頭晃腦地背誦。郭臨坐在床邊,一麵打包行禮,一麵隨著他搖頭晃腦。等到玉鏘背完,阿秋已忍不住樂得直拍手:“我家小少爺就是厲害!”


    “秋姑姑,”玉鏘甜甜地喚了聲,小步跑來,“秋姑姑也跟我們去杭州嗎?”


    “當然啦,”阿秋還未迴話,郭臨已經掩嘴怪笑,“我可是和秦兄好一番商量,他才肯放人呢哈哈!”


    自從兩年前的流觴曲水宴後,秦正卿連著找了幾次借口登門拜訪。說是看她,目光卻控製不住地往阿秋身上瞟。一來二去,就連郭臨也看出了苗頭。盤問之下,秦正卿幹脆就向郭臨求娶阿秋。郭臨還以為是他們紈絝子弟慣常的消遣,可後來又聽蘇逸說,他連府內長輩給他預備的通房丫頭都遣了。她這才正視起來,告訴了阿秋。把她驚得跟什麼似的,馬上就斷然迴絕了。


    也不難理解,阿秋的年歲還略長秦正卿一頭。她是異族人,身份又隻是婢女。就算能嫁給秦正卿做了正室,他們那樣顯赫的家族,又有多少是非等著她,她從來不是個腦熱之人。可秦正卿偏偏就毫不氣餒,用了兩年的時間道盡他的堅持,硬是軟化了阿秋的心。


    如今郭府上下,揶揄阿秋都成了常事兒。此刻又被調戲,她都見怪不怪了。悶著頭收拾新衣,故意不理他們。郭臨和玉鏘對看一眼,齊齊長歎:“唉,女大不中留啊!”


    話音未落,阿秋就惱羞地操起布鞋撲了上來。屋內歡笑嬉戲成一團,直到鬧得滿身是汗,才歇停。阮雲已經聞聲趕到,還以為是遭賊了。


    郭臨笑夠了,才道:“阿秋,我可不是說笑,等咱們從杭州迴來,你真的就要嫁人啦!”


    “胡說,”阿秋紅著臉,“我,我還沒答應他呢!”


    “哎喲喲!”玉鏘嘿嘿一笑,伸出手指刮著臉蛋,“可惜秋姑姑沒答應,可王妃奶奶已經答應啦!”


    阮雲掩著唇驚唿一聲,阿秋則愣愣地反應不來:“玉鏘你,你方才說什麼……”


    “嘿嘿,到時候王妃奶奶會把秋姑姑認作義女,從楚王府出嫁秦府。這下,秦叔叔可就成了高攀的啦!”


    阿秋呆呆地望著郭臨,郭臨抿嘴一笑,朝她重重地點了點頭。她眼睫一顫,大顆大顆的淚珠頃刻滾出。郭臨忍不住喚道:“阿秋。”


    “少爺,我,我舍不得你們……我不嫁……”阿秋嗚咽著撲過來。郭臨攬住她笑道:“傻瓜,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何況你嫁到秦家,還在京城內,並不遠。郭府也永遠是你的娘家,無論何時都可以迴來。”


    玉鏘蹭蹭地爬到郭臨腿上坐好,遞給阿秋一塊布巾,聲音脆響:“秋姑姑,擦眼淚!”


    阿秋眨著淚眼望著他笑了笑,接過布巾:“謝謝小少……咦,這是我的袖子啊!?”


    “哈哈……”玉鏘捂著肚子大笑著骨碌骨碌滾到地上。郭臨和阮雲看著阿秋那扯著自己衣袖拭淚的滑稽模樣,一個忍不住,也跟著放聲大笑來。


    卻在此時,郭臨神色一凜,突然收了笑臉,飛快起身,幾步上前一把拉開房門,喝道:“什麼人!”


    一聲嘹亮的啼哭驚起,謝英芙將將側過身,抬手護住懷中險些被厲喝傷到的嬰孩。一雙美目氤氳,尖銳地盯向郭臨。郭臨一愣,頓時萬分抱歉:“大嫂對不住,我這幾日總感覺有人在一旁盯梢,一時太激動,嚇著阿鸞了……”


    謝英芙胸口一陣起伏,強壓著怒火,良久才出聲諷道:“是呀,我就不該上門,省得母女還被你打成盯梢的小人。”


    郭臨尷尬得不行,站在門口一時手足無措。阮雲見狀,連忙上前好言好語地解圍。阿秋擦幹眼淚,走到郭臨身邊,不滿地瞪了謝英芙一眼。


    謝英芙十月懷胎,生下了楚王府第一個孫女。王妃愛得更什麼似的,幾乎日日都要抱一抱。可不知為何,明明是喜事,卻沒見謝英芙展顏,反倒脾氣日漸古怪。似世子這樣一個從來不在家裏長短上多費口舌的人,竟也和她吵了三四迴架,甚至氣得甩門而出。昌榮來府裏玩時說起此事,郭臨聽了大吃一驚。她一向以為謝英芙雖然心思多了點,但人還是挺溫柔的。可到底她也隻是個小叔子,人家夫妻的事兒不好多管。但每每世子被氣得跑到她郭府借宿,第二日謝英芙來接人時,看她的眼神必然十分詭異,瞧著倒是連她也怨上了。


    不過眼下確實是因著自己多疑,才嚇得無辜的侄女兒阿鸞大哭。郭臨想了想蹲下身,偷偷扯了扯玉鏘的衣袖。玉鏘無奈地瞟她一眼,眼珠一轉,伸出三根手指朝她晃晃。郭臨猶豫了下,默默伸出兩根。玉鏘歎了口氣,人小鬼大地拍拍屁股爬起身,走到門口,朝謝英芙伸出雙手:“伯娘,讓玉鏘來抱抱阿鸞吧,玉鏘帶阿鸞玩。”


    謝英芙低下頭,撞見那張天真無邪的臉,俊俏的眉眼笑得彎彎的,便是再有一腔火也被這笑臉澆熄了。她忍不住彎腰傾身:“你抱的住麼?”


    玉鏘老道地接過繈褓圈在懷裏,抖正身子:“伯娘安心,上迴爹爹帶我去慈幼局濟助孤兒,我就抱過,已經熟練啦。”


    這一下,氣氛總算是好些了,郭臨暗暗舒口氣,提聲問道:“大嫂此番前來,可有要事?”


    *


    雨滴敲在青石階上,濺起細碎的水珠串,淋在靴麵上,一點一點將秋雨的涼意滲入。


    賢陵建在整個皇陵的西角,山水清幽,地勢平坦,是塊極好的地,雖然葬在其中的人早已被世人忘記。


    那是當今皇上和楚王的親兄長,前朝的皇太子。


    陳聿修撐著傘緩步邁進陵園,雨水將素袍邊角打濕,修長的身影蘊在雨霧中。墓前草棚內坐著的老人,睜著一雙曆經風霜渾濁的深眸,望著他怔怔地掉下淚。


    他步伐蹣跚地走入雨中,顫抖著舉起胳膊朝陳聿修行禮,“實在是太像了,老奴老眼昏花,險些認錯……”


    徐公公招了招手,兩個小太監迅速走上前給老人撐傘。陳聿修靜靜地望著他,長眉微蹙。老人試著淚道:“殿下心中一定十分懷疑,老奴省得。當年若不是陳大學士及時趕到,隱太子恐怕至死也不能瞑目啊……”


    陳聿修抬腳走向墓碑,凝望著碑上的字:“大齊故隱太子墓誌王謂正則元嘉三年薨於慶州……”


    一時周遭靜默,無人敢去幹擾他將這些字收進眼底。


    前朝一代,宮裏有幾名嫡係皇子十分出眾。皇長太子君正則,天資睿哲,賢章兼德。二弟賢王君正凡,文武雙全,驚才風逸。連最不成器的三弟楚王君正逸,從江湖脫離後,也照舊了一身軍功,赫赫威風。


    那時的世人隻要提起皇家,首要談起的,必是那位氣宇俊淑、玉樹爾雅的皇太子,普天之下唯一能用完美來描述的男人,似乎生來就該得萬人敬仰。可任誰也想不到,最後得到皇位的,不是他,而是皇二子君正凡。


    人人皆以為,君正則的突然薨逝與君正凡必脫不開關係。然而那被深埋多年的真相,兀然是另一番模樣。


    “……當時先帝病重臥榻,隱太子遭手下奸人設計,重重不利於今上的證據就擺在麵前,但他仍然堅持今上不會背叛他。奸人於是將他囚在慶州寺廟,假借他之名大喊‘清君側’,發兵征討京城。陳大學士帶著幾個文士,在寺廟外挖了三天三夜的地道,才將尚在繈褓中的殿下帶出來,”老人的話語,聲緩而音稀。但即使如此,也沒有被雨聲拍碎,仿佛天意在將此地空籟寂靜,“隱太子最後的遺言,是不想殿下你的身份成為今上登基的阻礙……”


    撐傘的小太監忍不住偷偷看了徐公公一眼,這老人的話明明大逆不道,可徐公公垂目靜默,卻似乎什麼都沒聽到的樣子。


    “這些事,我俱已知了,”陳聿修迴過身,眉間一點朱砂雨霧中異常的鮮亮,“所以,陳府內所謂的朱砂重生,轉世災星,隻是一場笑話。我從來就不是陳家的人,這顆痣自然更不會存在。”


    徐公公滿麵慚愧,跪伏在地:“殿下恕罪,陳大學士的兄長,侮辱皇家,侵傷殿下。此罪萬死難咎,方才我們出發前,刑部已派人前往。這些年來,陳大學士和陳老夫人之所以偏苛對您……都是在幫陛下,演好這場十幾年的戲。”


    雨簌簌地下,陳聿修目光沉遠,清沉的眸光似將雨水盡皆接下,明亮若鏡:“那便繼續演下去吧。”


    “殿,殿下,”徐公公滿臉驚愕地仰起頭,“已預備好接您……”


    “我無意重迴皇室,”陳聿修笑容恬雅,長眉從容斜飛,眼瞼下垂在麵頰上柔和地劃出一雙弧線,“即是我的皇叔,也該知我與父親的性子。昔日不曾爭,此時不會爭。我陳聿修此生的歸宿,自當定好,不負長生。”


    陵園默寂,突地“吱呀”一聲,擾亂一片沉靜,引得眾人齊齊迴頭。那站在大門處的青衣小廝被這陣勢嚇了一跳,哆哆嗦嗦道:“小的,小的找錯地了……”話還沒說完就跑了。


    陳聿修卻提了提傘,大步邁開朝那門走去。行過徐公公身旁,他停下腳步,唇角微微上揚:“替我轉告陛下,多謝皇叔,賜假。”


    紅楓疏影,細雨朦朧。烏篷馬車歇在長長的青石階下,青衣小廝候在一側。一把油紙傘遮著一個纖瘦的身形,露出不大的一截鴉青色衣擺。烏靴踏著積水,穩健而有力,一如那人蓬勃的氣息。


    他望著望著,忍不住一笑,喚了聲:“阿臨。”


    油紙傘一轉,甩出一串水珠,將那張清秀雅致的臉露了出來。這一瞬,便是再多的寶琴香扇、玉鐲金釵,也不及她頭頂一截古舊的皮革發帶;再多的香豔詩俳、甘言美語,也不如她輕靈的一串笑吟:“聿修!”


    霧雨綿綿依舊,她立在百裏長廊紅楓中,笑顏似火,明豔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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