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謙君迴到自己的寢宮,心裏有些莫名的煩躁。
今天突然出現(xiàn)的這個女人似乎認(rèn)識他,對他的過往或者說“前世”很熟悉。
他對她也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在看到她的時候,聽她說話的時候,他渾身躁動,仿佛血管裏的血都沸騰了。可是他根本沒有血管,也沒有血,他的身體是由九品蓮臺轉(zhuǎn)化的。
女人叫他“阿四”,他知道那是自己前世的名字。
他幾乎已經(jīng)忘了這個名字,就像前世的大部分記憶都如夢幻般掠影而過,成為碎片,隻有李公子的道銘刻在心,隻有複仇的意念如沉埋的熔巖,難以平靜。
從另一個層麵來說,李阿四這個名字太土了,土得掉渣,怎麼配得上鬼王的身份?
所以他從來不願意憶起前世的舊名,那是那具曾經(jīng)的軀殼擁有的代號,隨著肉身的毀滅,它已失去了意義,成為舊日世界裏飄蕩的塵埃。
他是明謙君,不是李阿四!
可是李阿四這幾個字卻揮之不去,像該死的蚊子一樣,在耳旁嗡嗡地吵個不停。
哦,該死的蚊子?鬼城怎麼可能有蚊子?蚊子又怎麼會咬鬼?
這又是“前世記憶”的騷擾!
鬼王的寢宮很大,雖然不如世間王宮的繁華,但該有的都有,陰木雕梁,玄玉作床,門裏門外都是侍候他的鬼差。
原本也是有妃子的,就像世間帝王一樣。他做了鬼王後,底下人也給他張羅,搜羅來不少“豔鬼”,但都被他拒絕了。
鬼修之道本就是孤獨(dú)的道路,不需要伴侶,因?yàn)槭菢O陰之法,沒有陰陽調(diào)和這一說。至於采陽補(bǔ)陰,那是十分低級的鬼修,別說為玄門所不恥,就連鬼道內(nèi)部也看不起的。
但人總是有欲望的,鬼修也不例外,情欲易除,權(quán)欲難去。據(jù)說曆代鬼王都是嬪妃成群,豔鬼滿宮。說白了,那不過是一種占有欲,是人到了極高的權(quán)位後的一種控製欲的體現(xiàn)。
世間帝王亦如此,三千佳麗,真要都拿來消受,哪個帝王吃得消?
羅裴曾經(jīng)建議到人間去找些美女來,填充鬼王後宮,但被崔玉狠狠地給罵了迴去。
想起崔玉,明謙君越發(fā)煩躁。
他並不希望提拔崔玉,因?yàn)樗幌矚g崔玉,這個人很煩,總是仗著老資格,喋喋不休,經(jīng)常讓他下不來臺。
關(guān)鍵是大多數(shù)時候崔玉說的都是有道理的,占了個理字,那麼哪怕很無禮,也不好公然處置他。
誰忠誰奸,明謙君還是分得清楚的。不然他就不是明謙君,而是昏暴君了。
崔玉是忠臣,羅裴是奸臣,這從他當(dāng)上鬼王的第一天,就已經(jīng)明了。
但他還是喜歡用羅裴。
這個人太會拍馬屁了,說的話讓人舒服到骨子裏。
當(dāng)然,像今天這樣馬屁拍在了馬腿上,明謙君不會容忍他。
所以小人並不比君子好做。
君子可以一直保持自己的風(fēng)格,心裏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而小人卻要時時揣摩人心,時時編織謊言,時時擔(dān)憂自己的真實(shí)內(nèi)心暴露。
一旦出現(xiàn)差錯,人們對小人的容忍度是極低的。
當(dāng)然,相比起來,君子還是少見。不知是人天生難當(dāng)君子,還是當(dāng)權(quán)者總是喜歡小人。
明謙君想起以後要天天聽崔玉的匯報,天天聽他的嘮叨,心裏就煩躁得很。
有那麼一剎那他有點(diǎn)後悔讓崔玉做了左判,可作為一個有野心的鬼王,他知道自己必須這樣做。鬼城上上下下那麼多雙鬼眼看著呢,沒有他們,他的偉業(yè)根本無法完成。
他揮了揮手,讓鬼差們都退下去,一個人在太玄椅上靠了下來,閉上眼睛,封閉了六識,進(jìn)入玄冥狀態(tài),以平複自己的內(nèi)心,同時思考下一步的計劃。
現(xiàn)在擺在麵前的一個難題就是:如何處理那個女人?
‘殺了她!’一個聲音在他腦海裏響起,‘你不需要女人!女人隻會影響你的決斷,阻礙你的修行!’
‘不行,她沒有犯罪!我不能濫殺無辜!’另一個聲音說。
‘婦人之仁!好好想想吧,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你若安於在這鬼地方做一個鬼王,那你就享受吧,把她納入你的後宮吧!’
‘不!我不要什麼後宮!但看見她的眼神,我為何心亂?聽見她的聲音,我為何激動?她究竟是誰?我好像記得她,又好像不記得。為什麼會這樣?’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記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死的?又知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活過來?你的前世受了李公子的大恩,今世的命又是李公子給的,李公子的敵人是誰,你應(yīng)該很清楚!讓你來酆都,就是希望你能統(tǒng)領(lǐng)十萬陰兵,而你,卻還在這裏為一個女人煩惱!’
‘我……’
“報告大王!”門外傳來鬼差的聲音。
明謙君眉頭緊緊皺著,睜開眼睛,一抬手,宮門打開,一股強(qiáng)勁的吸力把門外的鬼差吸了進(jìn)來。
他看見一張熟悉的臉,那是他的親信,這幾年都跟在自己的身邊。他鬆了手上的勁,把小鬼放下來,問道:“什麼事?”
小鬼看見大王的臉色,心裏有些發(fā)毛,低頭匯報道:“大王,日夜遊神求見。”
“哦,請他們進(jìn)來。”明謙君說。
對於野仲和遊光,他保持著最大的敬意和善意,畢竟是他們把他從五臺山帶迴了酆都,也是他們傳他鬼修之道,又在陰極之地為他重塑肉身。
當(dāng)然,他對他們並不完全滿意,因?yàn)檫@兩個家夥自由散漫,性子野得不得了。以他們的本事,原本可以大有作為,偏偏不願意做官,整日裏遊手好閑,甚至還跑到人間去冒充武大郎賣炊餅,玩心之重,猶如小孩。
明謙君有意讓他們負(fù)責(zé)陰兵訓(xùn)練,這是最重要的事,將來李公子來了,他手裏有十萬強(qiáng)兵,也可以讓公子高看一眼,自己不是在這裏無所事事的。而他也相信,這十萬陰兵,是可以發(fā)揮大作用的。
可是野仲遊光掛了職卻不好好幹,害得他還要常常親自跑去練兵場。
今天不知怎麼,這兩人卻跑宮裏來了?
小鬼出去了,不一會兒,兩個矮子肩並肩走進(jìn)來,一進(jìn)宮門,就朝明謙君鞠躬:“拜見大王!”
明謙君連忙從太玄椅上站起來,輕輕托了一把,說:“你們就不要這麼客氣了,這裏沒有外人,不用叫我大王,我的命還是你們給的。”
遊光嘻嘻笑道:“不叫你大王,難道叫你阿四?”
明謙君臉色微變,心頭一絲不悅。
野仲抬頭看了明謙君一眼,說:“大王客氣了,今天我們來,是來向大王辭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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