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個朋友好不好?]
朱標寫完這句話,有些忐忑地收迴手,目光不敢稍移地盯住徐偃的表情。
他想過他會拒絕,最好的情況下會接受,也可能分辨不出他寫的字,然後他不得不放緩速度再寫一遍……
但他沒想到徐偃的反應——是沒有反應。
徐偃靜靜地站在他身前,側著頭,右邊臉頰離他的鼻尖僅有頭發絲那麼一點若隱若現的距離,隨著兩人的唿吸,徐偃的臉頰不時碰到朱標的鼻尖,輕微地一觸,還沒體會出什麼感覺便又各自分開。
他唿出的熱氣別無選擇地噴到徐偃的右臉上,將他冷冰冰玉一般的肌膚烘得越來越紅,越來越暖,終於像一個真實的人。
二十五秒,朱標在心底數著,他寫完最後一個字以後,兩人維持同樣的姿勢僵持了一段時間,他耐心地等待徐偃給出反應,忽然覺得自己就像第一次發射了“菲萊”著陸器試圖探測慧星的人類,不知道它能不能成功登陸,就算僥幸成功登陸,也不知道它返迴來的是什麼。
他正腦洞大開地胡思亂想,徐偃毫無預警地動了。
“哧——”伴著一聲令人牙關緊咬的怪響,他用左手拔出了釘在朱標右耳邊的長棍兒,拈在手裏掂了掂,朱標對那東西頗有心理陰影,連忙往門邊挪了兩步。
徐偃並沒有攔他,也沒有再出聲,他動作流暢地轉過身,就像屋裏沒有朱標這個人,腳步聲輕緩,從容地穿過書架之間狹窄的甬道,迴到寬大的書案前。
朱標隔著重重書架望著他的背影,他再也沒有轉過頭來。
…………
……
在大明結交第二個朋友的嚐試,算是……失敗了吧?
朱標鬱悶了一小會兒便振作起來,白長驅也好,徐偃也好,他們不肯要他是他們自己的損失,想當初高二三班的朱小弟在學校裏是多麼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他就不信穿越以後交不到朋友,還是郭大路有眼光!
嗯,這句話好像有哪裏不對……
收拾好行李,等郭大路和徐添壽告別,在雙胞胎虎視眈眈地注目下,兩人莫名心虛,同手同腳地踏出了徐家。
“砰”,房門在朱標身後甩上,郭大路迴過頭來,兩個少年對視一眼,心有餘悸地透出一口氣。
“你家親戚為什麼討厭我們出門?”朱標想不通,“如果覺得客人礙手礙腳,不是應該盼著我們天天在外麵浪嗎?”
郭大路苦笑了一下,囁喏著編不出理由。
“算了!敝鞓艘膊浑y為他,“趕緊找到學校吧,如果能提供宿舍,你來跟我住,別迴你舅舅家了。”
郭大路點點頭,提醒他:“飛碟五分鍾一班。”
兩人拔足飛奔,趕在倒數三秒前抵達車站,三秒鍾後,泛著金屬光澤的六角飛碟準時地從天而降,身後拖著高速飛行產生的銀白色殘影。
朱標不禁想起那根銀白色金屬光澤的長棍兒,進而想起那根棍子的主人。
他在登上飛碟的同時轉身迴望,來路一片蔥鬱,兩旁的樹林中散落著小小的蘑菇房子,卻分不清哪幢屬於徐家,哪處是徐偃的家。
飛碟緩慢地升空,在半空中化為流光疾掠而出,道路兩側的樹木沙沙作響,不情願地落下了幾片葉子。
遠處,某幢門口掛著古董鍾的蘑菇房子內部,連個窗戶都沒有的書房裏,徐偃坐在書案背後,足有兩米寬的巨大書案襯得他愈顯瘦小。
屋裏沒有自然光,他也沒有旋開案頭的臺燈,不知從何來的微弱光線水波一般浸漫至每個角落,灰塵安靜無聲地翻湧。
他安靜地坐著,書案上攤開著一本筆記簿,日期停留在一年零三個月以前,筆記簿旁邊依次是書簽、鋼筆、鉛筆、橡皮、塗改液,彼此間隔相等,按長短順序排列得整整齊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徐偃抬手左手,在空中頓了頓,又換成右手,緩慢地撫上攤開的筆記。
上麵的字跡並不是盲文,他細細地一個字一個字摩挲著,卻似乎能用指尖讀取每個字的意思。
因為一年零三個月以來,他時時迴憶,刻刻常新,想忘也忘不掉自己的最後一篇實驗記錄。
實驗名稱:空間轉移
實驗目的:利用空間魔法實現兩個定點位置之間的物質轉移
實驗對象:魔法物品、有精靈血統的人類
實驗步驟:略
實驗結果:發生不明原因爆炸,實驗對象和其中一名主持實驗人員失蹤,另一名實驗人員遭遇魔法反衝,失去魔法天賦,視力與聽力受到永久性傷害。
他白皙修長的手指在紙麵上遊移,速度穩定地一行行往下,直至最後一行,字跡改變了,不再是秀挺瘦勁的鋼筆字,而是另一個人圓潤飽滿的彩筆。
徐偃的手指撫摸著那一個個仿佛剔去了筋骨、打磨掉性格,圓乎乎憨態可掬的大紅色字跡,速度越來越慢,越來越慢,終於停了下來。
他的指尖下麵是一個“賦”字,“失去魔法天賦”的“賦”。
食指在紙麵上敲了敲,徐偃安靜地抬起頭,像是在思考,又像是集中全部精神凝聚著什麼。
又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他張了張口,因為皮膚過白而顯得顏色粉淡的嘴唇無聲翕動,吐出一個詞。
“火球!
“蓬”一聲柔弱的微響,一個淡紅色的火球浮現在他的頭頂上方,勉強旋轉了兩圈,力不從心地爆炸開來,散落成萬千火雨傾瀉而下,不等接觸到他玉白的麵頰便消散在空氣中。
昏暗的書房深處驟然大亮,又迅速地暗了下來。
火球僅存在了兩秒鍾,但它仍是存在過,隻要它存在,就昭示了一些與實驗記錄簿上的結論截然不同的真相。
他並沒有失去他的魔法天賦,它迴來了,一年零三個月以後,它終於衝破了重重阻礙,為他魔力幹涸的軀體帶來一星半點的滋潤。
這是一個新的開始,離徹底恢複還有遙遠的距離,但是隻要有開始就好,有開始就有希望,他再也不用活在了無期限的絕望裏。
徐偃緊緊地握著拳,全身上下每一處都在不由自主地顫抖,他想要蹦起來仰天狂笑,又想要打心底裏往外嚎哭,讓淚水衝走那些累積在喉頭堵得他快要窒息的陰霾。
最終他什麼也沒有做,修剪幹淨的指甲掐進肉裏,他嚅動口唇,這一次,唿出了聲音。
“朱標!
為他帶來希望的引子,那個最重要的人。
朱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