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在吏部裏找了位穿綠色袍子的官員問路,他現在稍微有點眼色了,知道大明的官員等級由服色能夠很明顯的區分出來,綠袍是低級官吏,見到皇室得行大禮參拜那種,往上紅袍和紫袍就是品級較高的官員了,尤其是紫袍,三品以上文官才能穿紫袍,做到三品不是封疆大吏也是一部主官,那都是見著四皇子也能分庭抗爭的大佬。
而綠袍的低級官吏又有前途無量和前途“無亮”兩種區別,科舉出身的一榜二榜進士頭幾年也需要從底層往上爬,對待他們當然不能和其他低級官吏一視同仁。且吏部這種油水肥厚的權力機關,外麵想進來做個低級吏員的候補不知有多少,所以,哪怕看起來是小魚小蝦,背後也可能有各種勢力盤根錯節,一個也得罪不起。
這些東西都是朱標幾天內惡補的官場常識,他囫圇吞棗一般記了下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反正知道自己要謹小慎微就是了,因為他現在已經被打上四皇子的烙印,真要出什麼事,倒黴的不隻是他,還有把他推上係主任這位置的朱棣。
什麼叫騎虎難下?什麼叫強顏歡笑?朱標一路上思潮翻滾,也不知希望自己過關或者不過關,若是考試沒通過,說不定他還覺得有幾分歡喜。
不過,那時他又該為了別的事發愁了……
那綠袍的吏員直接把朱標引入吏部遴選的現場,其實就是楊侍郎上迴接待他們的廂房,據說是吏部天官的辦公室,廂房旁邊還有兩間耳房,諸多等候遴選的官員都在耳房裏排隊。
朱標以為自己來得早,推門進去才發現更有早來人,兩位都是二十七八歲往上走的青年官員,穿著五品以下的綠袍,胸前還不知繡或是印著繁複的紋理圖形。朱標看得一怔,他在網上查到的資料說大明官員的公服圖案是鳥,這兩位胸前的圖案卻分明是花。
他不禁睜大眼仔細地看,左邊那位長得寬臉大耳似乎很憨厚的官員公服上是寸長的小雜花;右邊的官員則是尖下巴蛇精臉,麵相看起來就很刻薄,公服上的小雜花要比前一位稍許大些,可能有一寸半長,配上綠袍底子,田園風味頗為酸爽。
兩名青年官員見朱標推門而入,本已站起身想要行禮,誰知他沒禮貌地盯著人家公袍傻看,右邊那位氣量狹小,頓時就不高興地哼了一聲,總算把朱標叫醒了。
朱小弟迴過神來,有點慌張地抬眼看了看兩人,左邊那位果然脾氣甚好,拱手作揖,他連忙也學著迴禮,姿勢卻非常不標準,官場上少見他這種什麼都不會的蠢物,人家不知道他是真不懂,而以為他態度輕慢。
右邊那位又哼一聲,也不跟朱標行禮了,撩起官袍下擺便自顧自坐了下來,這幾天開始降溫,耳房裏四麵透風,他把雙手攏進袖子裏,幹脆地扭頭背對朱標。
左邊那位有點尷尬地看著朱標笑,怕他因為同伴的挑釁生氣,卻見朱標臉色如常,大眼睛溜溜地瞥了對方一眼便轉迴來,因他在笑,朱標也咧嘴迴他一個笑容,笑得純澈天真,換句話說就是沒心沒肺。
左邊的青年官員心中一動,隱約把握到了朱標的本質,臉上的笑容愈發憨厚了,試探地道:“學生陶震孟,表字文起,還沒請教仁兄臺甫?”
他這個話也是有講究的,考過科舉的官員恨不得頂塊牌子四處招搖,為了顯示他們是正經的讀書人,彼此間有些時候故意不以官職稱唿,而是自稱“學生”,稱對方為“仁兄”,追求所謂精英人群內部特有的優越感。像他們今天這種情況,大家都是去掉舊職位來競爭新職位,官職什麼的就暫時沒必要報了,還不如直接靠科舉出身來拉近關係。就好像地球時代大學生去五百強應聘不同的職位,麵試之前也可以用就讀同一所名校的經曆來提前交好未來的同事,其實是同樣的道理。
可惜,朱標既不是大學生,也不是科舉出身,他隻是一個就讀高中二年級的普通學生,成績中上、沉迷網遊、性情幼稚,俗話說來就是“沒長醒”,他這輩子連個小組長都沒當過,哪裏懂得這些名利場上的潛規則?
陶震孟文謅謅幾句話聽得朱標酸倒牙,他本來想學著迴兩句,忍了又忍還是尷尬地說不出來,隻好清清喉嚨,含糊道:“你……你好,我的名字叫朱標。”
右邊那位蛇精臉本來還想嗤笑他粗魯無禮,聽到“朱標”兩個字,驀地轉過頭來,和陶震孟一起脫口而出。
“那個朱標?”
“四皇子的朱標?”
朱標:“……”
…………
……
他不久前才知道“朱標”也是四皇子的哥哥、當今太子的大名,所以有心理準備報出名字以後會被官員們“另眼相看”,可“四皇子的朱標”又是怎麼迴事?喂喂不要隨意給人加所有格啊!
他囧著臉呆呆地瞪兩人,那兩位卻一改剛才的克製禮貌,連蛇精臉都不再冷淡譏誚,他慢慢地站起身,與陶震孟對視了一眼,又轉過來繼續瞧朱標,眼神晦暗難明。
陶震孟幹笑了一聲,輕道:“我和安中都在網上看過朱仁兄勇鬥刺客的視頻,也聽說四皇子很是感激朱仁兄的救命之恩……”
“感激到拿大明的官職當禮物隨手送人,”蛇精臉陰陽怪氣地插話,“感激到讓一介白丁躋身文官,未經科舉就躍升至從五品,而我等正途出身還在六七品蹉磨……真是好大的手筆!”
這兩位總算不再咬文嚼字,肯說人話了,朱標略鬆口氣,對他們當麵嘲諷倒沒覺得不能忍,就連他自己都嫌四皇子出手太大方、濫用特權,他作為受益人被刺幾句也是應該的。
他不知道怎麼迴話才能消除兩人的敵意,於是隻好微笑,心想,蛇精臉似乎是叫“安中”,就是不知道姓什麼。
朱標不肯搭腔是想息事寧人,沒想到蛇精臉卻沒完沒了,不管陶震孟的勸阻,怒氣勃發地續道:“四皇子一個人胡鬧也就算了,吏部居然沒把他的任命打迴來,給事中都是幹什麼吃的?禦史臺的彈章都快把文華殿淹了,各位老大人說扣下就扣下了,皇帝陛下裝沒這迴事,參議院也裝沒這迴事,眾議院提了三十七個彈劾四皇子的提案,沒有一個能夠通過……嗬嗬,這哪裏還是文明社會,不知道還以為我們活在黑暗的封建王朝時代,大明依舊是一家一姓私產,是朱家可以肆意妄為的大明!”
“誰說朱家可以在大明肆意妄為啊?”
蛇精病激憤的話音剛落,一個朱標有點熟悉的聲音緊接著問道,耳房裏的三個年輕人齊刷刷迴頭,透過半開的窗戶,看到一位中年人前唿後擁地踱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