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這樣的條件,自然讓靖武帝沒辦法接受。最後由二皇子出麵與蒙古人談判,雙方各退一步。蒙古人答應不要那一千萬兩的賠款,綾羅綢緞也可以不要,但他們必須娶皇帝的女兒。
二皇子就帶著這樣的談判結果迴了京。他了解皇帝,靖武帝不肯嫁女,多是因為麵子問題,而不是心疼女兒要去北地受苦。但如果隻是嫁一個公主,就能讓大齊免於滅國之危的話,靖武帝多半是會同意的。
果然,皇帝斟酌過後,決定送恪皇貴妃的女兒,四公主裴沫和親。
緋心他們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自然要數(shù)三公主最為吃驚,也最為難受。四公主和她一母同胞,姐妹兩個歲數(shù)相差不大,從小一起長大,感情甚好,從來都不像別的姐妹那樣常有齟齬。
三公主真是怎麼都沒有想到,靖武帝真的舍得把那個嬌生慣養(yǎng)的小女兒嫁去蒙古。
緋心不知怎麼安慰她是好,隻能罵皇帝替她出氣,“你還不知道皇帝嗎,他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連子揚這個曾經(jīng)最為倚重的長子都能犧牲,還有什麼是他做不出來的?再加上楚氏他們的挑撥,也就不奇怪了。”
“都怪我。”三公主難受地說:“大姐自盡,二姐嫁人,如果我沒有削發(fā)為尼,還呆在京裏的話,去蒙古和親的就是我了……”
“你怎麼能這麼說呢?”緋心勸道:“你為了我二哥毅然出家,可敬可歎,你選擇離京,也是為了國家大計,這些又怎麼能夠怪你?四妹天真爛漫不知世事,留在宮裏在楚氏等人手下討生活,隻怕十分艱難,還不如去蒙古呢。外頭天大地大,隻要她自己堅強一些,說不定可以過得更好。”
三公主聽她這麼說,心裏好受了許多,但還是隱隱地抽痛,“是我這個做姐姐的沒用,沒能保護好小妹。我隻怕蒙古人粗鄙,對薄待了她。”
曆來大齊送去蒙古和親的公主,都十分短命,其中大部分人是因為不習慣蒙古的風俗和氣候,加上思念家鄉(xiāng),年紀輕輕便鬱鬱而終。所以小時候?qū)m裏的嬤嬤管教她們時時常嚇唬她們,如果不聽話就要被送去蒙古和親。對於和親,公主們心裏都是害怕的,這也是為什麼三公主看起來比緋心焦慮許多的原因之一。
緋心心中有數(shù),但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隻得說道:“左家一朝覆滅,我們都必須長大了。你我如此,四妹亦然。”
三公主地無奈點點頭。
半個月後,兩國簽訂停戰(zhàn)協(xié)約。
停戰(zhàn)後不過一個月,四公主便被推上了大紅花轎,嫁往蒙古。因為這場和親,兩國終於議和,締結了三年不戰(zhàn)之約。
四公主出嫁那日,三公主與緋心擺了酒席,同穆聆風等人喝酒。幾人說好,今夜不醉不歸。
穆聆風多喝了幾杯,一時興起,舞起劍來,且口中吟道:“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發(fā)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緋心一聽這詩,眼睛便紅了。這是裴子揚最喜歡的詞。她喝了一口烈酒,被嗆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穆聆風還在隨風誦道:“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lián)飛鞚,鬥城東。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閑唿鷹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樂匆匆。”
他的劍越來越快,令人眼花繚亂,已經(jīng)來不及再吟詞。緋心便自然地接了下去,“皆似黃粱夢。辭丹鳳,明月共。漾孤篷,官冗從。懷倥傯,落塵籠,簿書叢。鶡弁如雲(yún)眾。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動,漁陽弄,思悲翁。不請長纓,係取天驕種。劍吼西風。恨登山臨水,手寄七弦桐,目送歸鴻。”
待她吟完,穆聆風的劍也停了下來,他舊傷複發(fā),疼痛難忍,蹲坐在地,緊緊捂著傷處。
所有人都沉默下來,心中悲憤交加,滿是沉痛。
幸而當晚,他們便收到了一個好消息。淑妃同意合作,但表明此事與容家無關,隻是她個人想要登上太後之位,不想再屈居於楚氏之下。
雙方達成協(xié)議之後,緋心便收拾行裝,準備迴京。
在她重返京城之前,朝中風雲(yún)突變,一夜之間變了天。
靖武帝突然下旨,退位了。
他聲稱戰(zhàn)敗之後,自己無臉麵對列祖列宗,又因身體孱弱,不便處理政務,便將皇位禪讓給謙郡王,也就是二皇子裴子瑯。
這樣的結果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但細細想來亦在情理之中。皇帝早就該退位,不過隻是在死撐。以裴子瑯的性格定然不會一直讓靖武帝利用,時機一到,他就會搶奪皇位。楚氏手中無兵,縱然不依,也是無計可施。
聽到這個消息之後,蘇振國冷笑道:“名不正言不順得來的皇位,我倒要看看他能坐幾天!”
三公主也道:“父皇肯定不會那麼輕易的就把皇位讓給裴子瑯,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八成是裴子瑯逼宮的結果,等你到入宮後一探便知!”
緋心見她看向自己,頷首道:“放心,我會查清楚的。”
穆聆風不放心地問:“嫂子,您真的不讓我跟著您一起迴京?”
緋心搖頭道:“不了,你目標太大,容易被裴子瑯他們發(fā)現(xiàn),反倒會暴露我的行蹤。不如讓你去我大哥那邊,助他帶兵。我大哥沒有實戰(zhàn)經(jīng)驗,和賢王軍也不熟,還要靠你穩(wěn)定住軍心才行。”
穆聆風答應下來,“好,我聽您的。”
“你此去京城,一定要萬分小心。就算事情不成,也別讓自己置於險地。”三公主囑咐道。“現(xiàn)在三哥也不在宮裏了,你能靠的就隻有自己了。”
因為靖武帝還沒死的緣故,新皇不用像過去皇帝繼位時那般等三月國喪再繼位,靖武帝退位的旨意一出,二皇子便直接繼位了。他甫一登基,就封安仁為禦林軍統(tǒng)領,封安信為正三品鹽運使,保障安家的財路。
緊接著他以吐蕃蠢蠢欲動為命,將恪皇貴妃之子三皇子派至吐蕃,讓他擔任新一任的駐藏大臣,可謂明升暗貶。
就這樣,三皇子得封哲郡王,帶著新婚的容家小姐去了西北嚴寒之地。三公主也準備出發(fā)進藏,試圖與吐蕃活佛或者吐蕃王聯(lián)手。緋心收拾停當,孤身一人上京。
說她是孤身一人,也不是太妥當。左恩那邊帶著幾個左家的舊人,聽說妹妹身邊無人,他便派來兩個會些功夫的婢女跟隨緋心。蘇振國又另給她派了兩個信得過的老兵,喬裝打扮成家仆的模樣,護送她上京,對外隻聲稱是容家養(yǎng)在江南別莊裏的小姐進京。
新帝登基之後,靖武帝被尊為太上皇,楚氏被尊為皇太後。二皇子名義上的母妃淑妃也被尊為太後,但過去的容淑妃,現(xiàn)在的容太後卻並沒有多高興。一是因為繼承皇位的人不是她的親生兒子,而是她那個壓了她一輩子的姐姐的兒子,二是因為楚氏是由中宮皇後升上來的太後,論地位比她要高,這些都讓容太後十分的不舒服。
但她知道,容家是不會幫她鏟除楚氏,或者輔助四皇子上位的。對於皇位繼承人,容家的立場一向中庸,隻要能保證容家的地位就足夠了。所以她才同意和三皇子三公主,還有這個不知名的女子合作。起碼他們手中有兵,還有共同的敵人,說不定就能翻天覆地也猶未可知。
容家家大業(yè)大,人口繁多。捏造出一個旁支侄女的身份來,於已是太後的容淑妃來說算不得什麼難事。緋心一進京,容太後便讓人把她接進了宮。
緋心穿戴整齊,對鏡確認姿容妥當之後,便跟隨婢女來到慈寧宮。現(xiàn)在的慈寧宮裏住著兩位太後,兩人分別居於東暖閣和西暖閣。楚氏占著正宮的名頭,居於東殿,容太後則矮了一截,住在西殿。
容太後一見到她,就像是見了親侄女似的,高興不已地說:“好孩子,快過來,叫我瞧瞧。”
緋心聽話地上前,拜見太後。後者連聲說好,讓她坐到自己身邊來,仔細端倪她的容貌。
這是個清秀有餘,豔麗不足的女子。如果性格也寡淡些的話,恐怕不足以勾住男人的心。
容太後隻看了一眼就知道,這姑娘是來完成任務,而不是用來色誘新帝的。其實裴子瑯一直想娶一個容家的女兒,容家現(xiàn)在看二皇子登基,也有意嫁女延續(xù)容家的地位。如果三公主派來的這個姑娘願意,自然是最好不過,但顯然對方派來的人並不太適合嫁給皇帝。
“生得不錯,規(guī)矩學得也好,不知溫兒是從哪裏尋來的你這麼個妙人兒?”容太後笑著誇讚道。
緋心微微低下頭,嬌羞地笑道:“太後娘娘謬讚了,澄兒不過一尋常民女,多虧左家相救,方能茍活,故而甘願入宮報恩,替三公主和太後娘娘完成夙願。”
容太後見她答得滴水不漏,滿意地說:“你叫澄兒?那你以後便是容澄了。你盡管在這慈寧宮裏住下,如果有人敢欺負你,就告訴本宮,本宮幫你出氣。”
“多謝太後娘娘。”緋心與淑妃也算是舊相識了,她現(xiàn)在報仇心切,並不想和淑妃閑話家常。但她知道自己必須沉得住氣,來日方長,報仇還有的是機會,不能叫容太後看出端倪,懷疑她才行。
緋心在慈寧宮住下的當日,後宮之人便聞訊,紛紛送來了禮物,其中當屬大皇子的生母嫻妃送得最多最貴重。
緋心看著那些禮物,心中閃過無數(shù)個念頭。新帝的嫻妃就是裴子瑯潛邸時的頭一個側妃,她的表妹鍾離憂。裴子瑯登基之後沒有立後,頭一個封了鍾離憂做嫻妃,其餘女子位分皆在她之下。就連兄弟為裴子瑯所用的安氏小姐,也隻封了一個惠嬪。
不過正如二公主所說,嫻妃身子羸弱,無法掌管宮務。裴子瑯便冊了一個傅家的小姐為裕妃,讓她和安惠嬪暫時打理後宮。
緋心想起二公主的話,她說,裴子瑯對她有情。緋心初時還不信,迴頭細細想來,從小到大,裴子瑯總是格外想要與她親近。
當初大婚之前,她聽如蘭說二皇子在左府門口徘徊了數(shù)日,當時她還以為他是想替裴子揚傳話;在江浙時他怕她誤會,就瞞著裴子揚偷偷跑來解釋;迴京後的聚會上他喝多了酒,直勾勾地盯著她;裴子揚出征在外之時,他趕到她身邊陪著她,邀她去看杏花雪,卻被她拒絕;他和裴子揚的關係僵化後,他們在秋千索偶遇,他對她卻還是那樣的溫和……
這種種跡象疊加起來皆能證明,二公主並沒有撒謊。裴子瑯心裏,或許的確有她。
但被這樣的人喜歡,緋心並不覺得高興,反倒感到遍體生寒。他對她的喜歡,簡直到了變態(tài)的地步,竟然想要通過毀掉她所擁有的一切來得到她。這種感情與其說是喜歡,倒不如說是因為求而不得而產(chǎn)生了極強的占有欲,像是某種病態(tài)的執(zhí)念。
緋心暗自下定決心,她一定要以新身份在宮中生活下去,完成計劃後就立即脫身而出,絕對不能讓裴子瑯發(fā)現(xiàn)她的身份。不然以他現(xiàn)在目前的權力,恐怕當真有那個能力將她關押起來,做他一個人的禁臠。
正常來說隻要她不說,她的身份就不會暴露。但這其中還有一個變數(shù),就是二公主。她這張臉是二公主幫她做的,如果二公主出賣了她,她將跌入萬劫深淵。
為了保險,最好的辦法就是現(xiàn)在就殺了二公主,趁她還沒有防備的時候。
但這樣的事情,緋心自然是做不來的。她和裴子揚一樣,有著骨子裏的善良,決計不肯濫殺無辜。
不過現(xiàn)在,緋心的觀念漸漸的轉變了。裴子揚的心態(tài)是,寧可天下人負我,我也不可負天下人。緋心現(xiàn)在卻是在不傷及無辜的前提下,想要殺進一切對不起他們的人。一旦讓她發(fā)現(xiàn)二公主有什麼背信棄義的行為,緋心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除掉她,不顧半點往日情分。
過去緋心受沒有功夫的束縛,每次出了什麼事,她好像都成了裴子揚和別人的拖累。這次南下之後,她就一直有跟穆聆風和蘇振國學些拳腳功夫。雖說不比那些練家子,但強身健體的功效還是有的,不至於像以前那樣柔弱得仿佛風一吹就倒了。
現(xiàn)在的她不像個嬌嬌女,眉宇中似乎透露著一股英氣。這都緣於她進宮之後,仍沒有停止練武。左恩送她的那兩個丫鬟,一個叫亭亭,一個叫景芝,一直都在教她學些防身術。當然對外,說的都是練舞。
幾天過去之後,容襄宮的嫻妃派人下了帖子,邀請緋心過去說話。
緋心其實一早就想拜會嫻妃,但嫻妃身子不好,她是知道的,唯恐打擾了嫻妃休息,這才拖了幾日。如今嫻妃主動相邀,她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毫不猶豫地赴約了。
如果換做是傅裕妃或者安惠嬪相邀,緋心還要好好尋思尋思,不過對嫻妃就沒有那個必要。因為現(xiàn)在,嫻妃是她在宮中所剩無幾的親人了。隻可惜嫻妃體弱,不然如二公主所說,在她那個位置上若是想要複仇,自是最好不過。
那麼嫻妃心裏,對裴子瑯究竟有沒有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