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出口,刺眼的陽光毫無掩飾的籠罩在了他的身上。他不自覺地捂住了自己的左眼,隻留住右眼還在觀察著外麵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
“你先去旁邊的客房梳洗一下,我會叫傭人給你準(zhǔn)備幾套衣服。現(xiàn)在還穿著風(fēng)衣,有些太熱了。”雖然穆江山在商場上素以無情著稱,而且眼前的“五號”也不是個正常的人類,但他還是有些無法控製的說出了這些話。
當(dāng)年把五號送下去時,正是楓葉飄零的季節(jié)。這五年裏,他的身上也隻有這一件衣服。雖說他不怕冷不怕熱,但讓人想起來,總是不免有些心酸。
人心都是肉長的,即使明知完成這次任務(wù)以後“五號”依然會被送到地下封存起來,但穆江山還是想讓他在地麵上僅有的這些日子裏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聽了穆江山的話,男子並沒有想要感謝,而是果斷而又幹脆的朝著門外走了出去,就像是在執(zhí)行一個他不可抗拒的命令。
穆江山望著男子遠(yuǎn)去的背影,又想了想那個男人的恐怖,隻能無奈地歎了口氣,默默地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
呆滯地站在花灑下,任憑水珠打在他的身上,他還是一動不動。
有水珠流進(jìn)了眼睛裏,他輕輕地閉上了左眼,右眼卻依舊是一眨不眨的張著。他不怕蟄眼,因?yàn)橛已蹧]有感覺。那不是他的眼。
似乎已經(jīng)很久沒有動過腦子了,在這個軀體裏唯一屬於他的東西,就是這個快要生了鏽的腦子。
像是水流重新激活了他的思想,他終於想要嚐試著開始思考些什麼。
慢慢地,慢慢地,他就陷入了連那個男人也不知道的隻屬於他的迴憶裏。
他想到了一個正在親吻他的漂亮的女人,他想到了一個正在看著他開懷大笑的小男孩。
他們一起躺在一片草地上,陽光灑在身上,暖暖的。
雖然他已經(jīng)不知道了什麼樣的感覺叫做暖暖的,但他還是覺得很舒服,即使他同樣忘記了舒服的感覺。
他想起來了,她是他的妻子,他們還有一個漂亮的孩子,曾經(jīng),他也有一個家。
他同樣想起來了,他不叫“五號”,他有名字,他叫傑克。
“我為什麼會在這裏,為什麼那個男人要叫我‘五號’”他很疑惑,想起這些來,他覺得有些頭痛。
突然,他感覺自己像是抓住了什麼,很興奮。
頭痛,對,是痛,他不知道他已經(jīng)多久沒有感覺到痛了。想到這裏,越是頭痛他反而愈加興奮。就這樣不停地想不停地想,不知不覺中,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腦海中的碎片竟然慢慢地拚湊在了一起,連成了一副緊湊的畫麵。
“對不起,很遺憾的告訴您,您已經(jīng)是肝癌晚期了,需要立即手術(shù)。”他看到了一個衣著白大褂的女醫(yī)生麵無表情地對他說出了這些晴天霹靂一樣的話。
“那手術(shù)以後,我還能夠再活多久。”他記得當(dāng)時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幾個月吧,你考慮那麼多幹嗎,趕緊交錢做手術(shù)。”雖然女人的態(tài)度極其惡劣,但他的心卻是比她無情的言語還要疼痛。
他沒敢迴家,他也不敢打電話告訴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他默默地徘徊在馬路上。
……
“如果我說我能挽救你的生命,你願不願意跟著我走。”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那個男人時的情景。
雖然素不相識,但望著男人溫和的笑容,懷著對生命和家庭的向往,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就這樣答應(yīng)了。
……
那是一個比這裏的訓(xùn)練室還要大上十幾倍的基地。來來往往,除了身著白衣手持試管的男男女女,就是一個個來迴巡邏手持鋼槍的魁梧漢子。
那一刻,他突然感覺到有些害怕了。他正想要問問那個男人自己在哪的時候,眼前卻已經(jīng)漆黑一片。
……
再次醒來之時,睜開雙眼,頭頂明亮的燈光猛地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條件反射般的瞇了一下,卻突然發(fā)現(xiàn)做出反應(yīng)的隻剩下了左眼。
他試著動了動身子,卻發(fā)現(xiàn)自己被綁在了一個手術(shù)臺上,周圍空無一人,隻有身體的正前方有一麵大的不像樣的鏡子。
他輕輕地眨了一下右眼,麵前的圖像卻突然換了樣子,就像x光,他甚至能夠看到鏡子後麵正有三個人對著他指指點(diǎn)點(diǎn)。
他憤怒了,他不知道那個男人對他做了什麼,他也不知道自己變成了什麼樣子,他隻想迴家,離開這個束縛著他的地方,去找他的妻子和孩子。
他左右看了看,卻是發(fā)現(xiàn)困住他的似乎是合金一樣的東西。
他還是不甘心的動了動,想要做出最後的反抗。
……
“嘭——”他不敢相信地望著自己已經(jīng)自由的右手。他甚至都還沒有來得及迴味剛才那種充滿了力量的感覺。
“嘭嘭嘭——”接連著三聲金屬崩裂的動靜。
他自由了。
“嗡——”
屋子裏唯一的一扇電動門打開,他終於再次見到了那個男人。
“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他聲嘶力竭地衝著男人咆哮道。
“恭喜你,五號。”
說完,男人就要轉(zhuǎn)身離開這裏。
沒有迴答他的問題,卻是給了他一個新的名字。這個他至今都不想使用的名字。
“你站住,你別走!”他急忙想要伸出手去抓住男人的肩膀。
“啊——”透骨的疼痛忽的從他的腦海中襲來,他甚至還沒有挨到男人的衣角,隻能控製不住地跪在地上眼睜睜地望著他離去。
“你的妻子和兒子我們已經(jīng)處理好了,現(xiàn)在,所有人都知道,你已經(jīng)是一個死人了。”男人的聲音還在這個寬大的實(shí)驗(yàn)室裏迴蕩,但身影卻早已經(jīng)消失在了他的視線裏。
“不——”他明白了男人的意思,他也終於知道,他被騙了。
他想哭,卻發(fā)現(xiàn)眼眶中沒有了淚水。
……
“不惜一切代價(jià)保護(hù)老板。”
這是他接到的第一個命令。就顯示在他的右眼裏。或者說,是那個機(jī)械眼。
從這一天起,他的名字就是他的代號——“五號”。
第五個生化實(shí)驗(yàn)體,唯一存活的實(shí)驗(yàn)體。
……
迴憶起這些早已被他塵封的往事,現(xiàn)在想來,他忽然覺得,也許讓他的妻子和孩子以為他已經(jīng)死去是個不錯的做法。
最起碼,他們永遠(yuǎn)也不會看見到他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他張了張嘴,卻是沒有發(fā)出聲音。他也終於想起早在實(shí)驗(yàn)室時他們就已經(jīng)去掉了他的語言功能。
按下淋浴開關(guān),用浴巾擦了擦身子。
一行小字再次出現(xiàn)在了他的右眼裏。
“完全服從穆江山的命令。”還在地下室時,他就接到了這個十三年裏唯一改變過的指示。
……
他從未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就連洗澡也是為了遵從別人的命令。
換上門外傭人送來的衣服,動了動脖子,他終於抬腳朝著書房走了過去……
他還不想死,他知道這個連接著他的機(jī)械眼會隨時炸碎這具軀殼裏唯一屬於他自己的大腦。
他要活著,因?yàn)殡b有活著,他才有可能再接收到那個男人給他傳來的影像——
他的妻子,他的孩子。
他唯一的念想,僅有的迴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