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九章 好似黃泉人
“沙經天見過古姑娘。”
“有事?”
長裙女子轉身過來,容顏如玉,神情似冰。
若周白山在此,定會驚唿道:“你怎麼在這裏?”
此女曾與周白山數次交鋒,滄山古家三代,古顯玉。
“也不算是事,不過今日從唐仁口中打探到,你們要找之人該還在湖中,隻是具體位置,便是唐仁也不知道。”沙經天言語間甚為小心。他孑然一身卻能讓沙鯨幫在十八岔聲名鵲起,就是能於小心謹慎、膽大包天兩者間平衡取舍。
若照古家計劃,沙經天謀取對象正該是申老頭嬌徒,唐仁之女唐落月,可沙經天此人之心思,怕是神仙也難測。
“此事無須著急。”
古顯玉本就是個清冷性子,周白山在其心中形象未滅,看世間男子更是嫉仇,縱使沙經天勉強算個自己人,可古顯玉也不會稍加顏色。
“古姑娘定是覺著無聊,要不讓在下去撐一扁舟,入湖賞葦花?”憑著腦筋好使,沙經天在成為幫主後,也逼著自己吞了些文墨,乍聽文雅,骨子裏卻是粗鄙。
古顯玉本想拒絕,可不知為何見那湖麵波光蕩漾,粼粼閃閃卻是朦朦朧朧浮凸出一張麵容,定睛再看,可不就是周白山那討厭家夥?
有若鬼使神差,古顯玉緩緩點頭,那沙經天強忍欣喜,找聚義莊借船,載古顯玉入湖。
秋日湖色似美玉,孤男寡女賞葦花,玉人心中所恨誰,沙經天是半點不知,他隻是覺著又有進步,那怕隻是極小一步,也值得起暗暗高興。
“此處風景卻是勝過十八岔,但還比不過滄山吧?”
沙經天雖“貴”為沙鯨幫幫主,但搖擼撐篙卻異常嫻熟,與古顯玉所乘扁舟在其操弄下,不知不覺間已入蘆葦深處,水聲如哼,風過無痕,讓人心神不由放鬆,沉醉於湖光水色之中。
“差得遠!”
本以為可以拍拍馬屁,沙經天卻不知是拍到馬腿,非但沒能在古顯玉心中留下美好印象,反倒是讓古顯玉將其對周白山之怒火,轉移過來,鳳目裏含忿,光那眼神,就讓沙經天不敢輕捋。
“我不管長老們對你有什麼期望,但千萬別往我身上打主意,否則我捏死你,不比捏死一隻螞蟻困難。”
古顯玉精修多年,心神其實剔透,像沙經天這種凡俗之人,本是難以讓古顯玉上心,偏那沙經天自以為是想在古顯玉身上動腦筋,就算是碰了古顯玉之逆鱗,當即就被重重警告。
隨著語言,古顯玉身為修煉者氣勢頓時勃發,沙經天甚至來不及扔下撐篙,整個人就被壓倒在船上,麵皮子緊貼船體,一股子水黴之味,穿鼻而入。
有若天將千斤巨石,骨骼不堪重負之聲可聞,沙經天倒是想要求饒,卻連張嘴說話都辦不到。
好在古顯玉隻是小懲,不過讓沙經天受苦片刻,便收起術法。
沙經天終得以翻身,大口喘息時,卻是不敢看古顯玉一眼。若就此認輸,那便不是沙經天了。
緩過氣來,沙經天臉上賠笑,口中卻道:“哎呀,撐篙飄走了。”
撐篙飄走,則扁舟難移,沙經天這也是想給古顯玉一個難題,他不信生在滄山膏粱之地,古顯玉還會做這些事情不成?
古顯玉一聲冷哼,怕是已經看透沙經天那點小心思,哪怕沙經天撐著扁舟在湖中七彎八拐,想要借此迷惑古顯玉,卻忘了古顯玉並非凡俗之人,有些難題在其看來,並非真難。
冷哼聲中,扁舟無風自動,古顯玉也沒出聲提醒,沙經天也不是腳下生根,差點就沒跌入水中,幸得雙手抓緊船幫,才未出臭。
等到沙經天迴神過來時,扁舟早已經在湖麵穿行如疾風。沙經天兩眼瞇起,也不怕迎風流淚,端詳片刻才無比驚訝,心中暗道:“怎麼可能,她竟然一點不錯?”
沙經天臉上驚容當然逃不出古顯玉兩眼,跟沙經天這種人計較,在古顯玉看來是自己掉價,既然剛剛沙經天運氣好沒落水,那便算了,古顯玉此時隻想返迴,也不跟沙經天計較,隻要他老老實實早日完成任務,也就由他去。
“周白山,你這小賊,總有一天我要你好看。”古顯玉腦子裏所想,沙經天怕是難以想到。
就連周白山自己,怕也是想不到,自己竟然會被古顯玉給惦記上。
要說與滄山之間,周白山倒是不甚記仇,畢竟雙方隻是萍水,難計恩怨。徐家商隊行至嶽陽,而徐家,其實就在嶽陽城中。
隨徐家商隊入嶽陽城,周白山與鄭嫣婉拒那管事邀約,卻是在嶽陽城中,尋一處清淨雅致客棧,暫且入住。
天增中黃白之物不多,但即是那管事所貢給金葉子,也能讓周白山和鄭嫣暫時不在這方麵犯愁。
不入徐家入住,一來是周白山另有心思,二來也是照顧鄭嫣,女孩兒總探新鮮,滄瀾與大月不可同日而語,即便是滄瀾國都,其繁華程度也未必及大月一座州府。
嶽陽城本就是嶽州州府,周白山沒來過,鄭嫣就更沒來過。
夜幕低垂,換在邊境城鎮早該宵禁封道,而大月國內州府大城,卻是燈火通明,人車往來。
周白山與鄭嫣並行於道,皆是目不暇接。
“那是糖人麼?當真是好漂亮。”鄭嫣此時像已忘卻傷悲,雀躍如稚女,周白山年紀更小,此時卻反倒如同鄭嫣看護人一般,雖說心中同樣驚訝,卻還不至於流於言表。
“喜歡就去買唄。”
周白山順口而言,眼神掃過,卻於人群之中,見到一個熟悉人影。
“竟然是他?看來果然是沒錯了。”周白山心中閃過念頭,卻不急於上去驗證,麵帶微笑,靜待鄭嫣選買糖人。
徐霖頂頭頂瓜皮帽,優哉遊哉。
這幾年受東家恩蔭,徐霖改姓為徐,真正成了徐家人,連帶著在嶽陽城中,地位也是水漲船高。
前年納了一房小妾,去年又在城中養了個外室,今日徐霖就是要去外室哪裏,好好享受一番。說起這外室,那可是翠柳院精心培養五年,方才養成這麼一個,若不是打著徐家旗號,徐霖難拔頭籌。
隻是徐霖眼界畢竟小了,換成真正膏粱紈絝,再頭牌紅牌清倌人,那也就是玩玩,絕不會像徐霖這般,差點傾家蕩產,就為將佳人藏嬌。
紅顏易老、韶華易逝,養在家中怎麼也不及野花,春風吹又生,任人采不盡方才是尋花問柳之最高境界。道理徐霖是懂,可心氣就是及不上。
徐霖已近不惑,這輩子也沒希望修仙問道,所圖也就是快活一天算一天,能賺盡管賺,能花使勁花。
為圖那小嬌娘在床上竭力迎奉、花樣百出,徐霖也是下了本錢,每次去外室,少不了胭脂水粉、綾羅綢緞,隻是他還雇不起下人,花錢買不說,還得還不少力氣拎。
一路走來,布莊水粉店胭脂店是沒少轉,雙手不得空,額頭上也見汗。
好在路也近了,徐霖折轉進巷口,巷子盡頭就到。
正想哼兩句小曲兒,抒發一下情緒,猛地眼前閃出個黑影,擋住徐霖去路。
不等看清來人麵目,徐霖就冷哼一個,嶽陽城他徐霖不敢橫著走,可這條巷子裏,他卻從不怕誰。
“哪家沒長眼睛,不認識老爺我麼?”
“老爺,不是徐家的看門狗麼?”
森冷之音鑽入耳朵,徐霖這才覺著不對,等他定睛一瞧,卻頗有些茫然。
眼前這女子,身材高挑、麵容姣好,手中拿著個糖人兒,怕是還不舍得吃,看穿著打扮,卻又有幾分富貴,隻是妝容風格,卻不像是嶽陽本地人。
“看這邊。”
男子之聲又響,徐霖這才微微挪動眼神,瞅向女子身邊那說話之人,分明就是個年輕少艾,隻是麵目有幾分相熟。
“你是……”徐霖皺起眉頭,上唇八字胡隨之抖動,卻已是有些花白了。
“忘了?大月山上,我姓周!”
周白山兩眼一瞪,便有寒芒直刺徐霖,徐霖吃驚,雙手不由得鬆開,胭脂水粉盡皆落地。
“抓走!”
周白山齒縫裏擠出兩個字,鄭嫣也不含糊,將糖人交於周白山,素手探出,輕鬆將徐霖揪住。
此時徐霖卻沒半點反應,牙齒“咯咯”,兩眼兀自死盯著周白山,滿臉盡是不信之色。
“怎麼可能,你怎麼可能還活著,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鄭嫣雖是女子,但畢竟是功夫在身,拎一個幹瘦徐霖毫不吃力,隻是卻不知道該往何方去。
“住在哪裏?”
周白山此時驚覺自己孟浪,嶽陽城可不是荒郊野外,要是讓城中衛兵瞅見這一幕,怕又要多生事端了。徐霖本不想說,鄭嫣左手輕輕一敲徐霖老骨頭,就疼煞這廝,淌出汗珠比黃豆大,爽利說出外室所在,免招苦頭。
三人徑直去向那外室,徐霖喊門,小嬌娘開門臉上才將將變色,就被周白山一巴掌拍暈。
“她無辜,無辜。”徐霖倒是心疼這外室,不顧自身難保,開口求情。
周白山也不是那嗜殺之人,撇嘴道:“你還是顧好自己吧。”
換成鄭嫣抱那小嬌娘,周白山拽著徐霖衣領子,四人關門進屋,隨後徐霖就被擲於地上,鄭嫣轉身守住正堂大門,手裏仍舊緊握那精致糖人,也不去瞧周白山,更不看徐霖和椅子上那小嬌娘,好似這些都與她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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