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警察說話總是有證據的,但她顯然不想解釋給我聽。
“我剛詢問了大廈保安,你們昨晚在公司裏幹什麼來著?”女警小馬的口氣有種讓人坦白從寬的誘導性,我喝了口咖啡,擦了下額頭的冷汗,把昨晚在大廈裏發生的事情詳細的陳述了一遍。但隱瞞了早上發現血跡的事,我本能地感覺到那件事不應該說。
女警小馬一邊提問,一邊記錄,眉頭始終緊皺。她偶爾停下便歪著脖子,露出粉白的頸部,白嫩的肌膚下血管裏血液在奔流,我仿佛能聽到那聲音,如天籟。
“昨晚你幾點迴的家?”
“大概一點多吧。”
女警小馬在本子上畫了個圓,又畫了個問題。她若有所思,再抬起頭時意外地露出了笑容。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竟然那樣燦爛,讓我感覺像沐浴在陽光下。
“咱們下去吧!”女警小馬說著,並率先走在了前邊。
在電梯裏女警小馬又向我了解了一些事,沒有記錄,在我來這座城市前到過哪裏,是哪所大學畢業的。她已經不是審問的口氣,隨和的像朋友間的聊天。
“你們經理在嗎?我找他了解些情況。”
一起進入公司後,女警小馬問,有人帶她到經理室。
我很自然地迴到座位,但其實心跳已經快要蹦出胸口了。鍾羽衣立即在qq上發來消息,問我怎麼迴事。我簡略地說了一下,鍾羽衣對昨晚發生的事很關心,問得很細,細致到我都懷疑當時她在場了。
然後我們說到梁藝薷,鍾羽衣說警方當時找到她的日記,日記上記載著梁藝薷在戀愛,但是她愛的這個男人顯然是比較花心,總在不停地換女友。
我問鍾羽衣怎麼知道的這麼細,她笑我從不看報,這樁人口失蹤在半年前非常轟動,記者們不知從什麼地方得到了梁藝薷的日記,登載了一部分。
過了會女警小馬出來了,尹近水送到門口,臉上堆滿假笑。
“陸易飛,進來一下!”
尹近水聲音嚴厲地說,我起身跟過去,眼角瞥見幾位同事幸災樂禍的表情。
經理室的門關上了,尹近水緊崩的臉突然鬆懈下來。
“坐吧,相信不是你把我的事傳出去的。不過,你不再適合當我的秘書,還是跑業務吧!”
我坐立不安,這個結果早在預料中,但尹近水的態度出乎我的意料,竟然這麼平和。
“剛才警察問了昨晚的事,我把錄音交上去了。隻是我在想,你的秘密真的就隻是知道了我的秘密嗎?”
尹近水淡淡地問,我卻感到一陣陣的發冷,他似乎知道了些什麼。
好容易等到尹近水讓我出去,我立即跑掉了。
坐在電腦桌前,我突然想到,鍾羽衣說今天會收到第二個死亡通告,於是在qq上問她。鍾羽衣若無其事的遞過一份傳真,隻有兩行
字:“謀殺正在發生中,那是你不可知的秘密。”我一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在qq上問鍾羽衣,她迴複說:這份死亡通告一早上收到了十幾迴,都是同樣的內容。我頓時想到了在烏鴉眼中看到的景象,被謀殺的梁藝薷。
就在這時,中央空調的送風通道裏突然傳出狼般的嚎叫,那樣突兀,令人毛骨悚然。坐在空調下的同事跳起躲開,因為恐懼臉色變得很難看。我也仰起頭來,叫聲停止了,卻變成嗡嗡的異常震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送風通道裏想要爬出來。
剛洗完車迴來的餘明輝推門進來,看到大家都仰頭望著空調,有些不解,剛要問話時,中央空調終端的濾網忽然脫落,打翻了空調下同事的杯子,摔得粉碎。那種震動已經超出常人想像,送風通道裏似乎困著什麼可怕的生物。
“怎麼迴事?又出什麼狀況啦?”尹近水從經理室出來,一眼便看到頭頂的異變。
中央空調終端的部件一件件脫落,就仿佛有隻無形的手在拆解,而那不祥的震動聲仍在繼續。我起身,盯著即將露出的空洞,心底恐懼莫名。
“那!那裏麵有什麼?”尹近水的聲音已經失去沉穩,變得和大家一樣驚慌。
空調部件一件件掉落下來,打壞了下麵的電腦,顯示器發出爆裂聲,電火花竄起,文件被引燃。同事們手忙腳亂的用杯子裏的水滅火,辦公室裏一時間混亂起來。
“唿!”
送風通道終於完全顯露出來,所有人都停下,不自覺地後退。送風通道裏一片漆黑,空氣流動的聲音仿佛獸的唿吸。它要出來了,這個想法占據了所有人的大腦。然而卻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餘明輝,你去看看。”
尹近水聲音發顫的指示,餘明輝搬過張桌子,顫抖著爬了上去。就在他要靠近送風通道的一剎那,通道裏風聲突然增強,餘明輝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拳頭擊中,從桌子向後跌落。
辦公室裏人紛紛尖叫著向後跑去,就仿佛從送風通道裏鑽出了什麼可怕的生物。但事實上什麼都沒有,可是大家又明明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落了下來,無形無影,卻又充滿惡意,迅速填充占領辦公室的每一個角落。
我聞到一股淡淡的腥臭,像是有什麼東西鑽進了我的大腦,想要奪取我的靈魂。
鬼上身!我打了個冷戰,立即把手指塞進嘴裏狠狠地咬下去,錐心的疼痛讓大腦頓時清醒過來。但是辦公室裏的其他人卻都兩眼呆滯,身體仿佛不再屬於自己,起在虛空中抓扯著什麼,那樣子和傳說中的鬼上身一模一樣!
“不!不要過來!你已經死了!”尹近水突然對麵前的虛空尖叫,就像是那裏正著一個看不見的鬼。但轉瞬間,他又變得麵目猙獰。
“梁藝薷!我能殺你一次,就能再殺你一次!”
尹近水說著撲向飲水機拳打
腳踢,他瘋了。但我腦海中卻閃過一道光,一直以來的疑問突然間迎刃而解。那個總在跟蹤我的影子是警察,而跟蹤尹近水的也肯定是警察,他們對梁藝薷的失蹤從沒放棄破案的可能。尹近水是嫌疑人,但為什麼要跟蹤我呢?還是像女警小馬說的那樣,在破案前每個人都是嫌疑人?
我悄悄打開手機的錄音功能,把尹近水的每一句嚎叫般的話都錄了下來。
這個時候餘明輝同樣在做著瘋狂的舉動,他坐在地板上抓著兩張椅子做劃船狀,還不停的迴頭對著虛空問:‘尹總,水夠深了,把梁藝薷丟下去吧?’椅子的鋼鐵支架在木質地板上劃過,發出刺耳的銳響。
我躲在辦公桌後,睜大眼睛看著辦公室裏的每一個人,他們的行為超出人類的想像。
鍾羽衣蜷縮在牆角不停哭泣,她大概被眼前的景象嚇壞了。
其實隻要是個正常人,在這間空氣渾濁令人壓抑的辦公室裏,眼前又是一群瘋掉了的同事,不害怕才是非正常現象。我爬過去拍拍她的肩正要說幾句安慰的話,她卻突然停止哭泣,表情嚴肅地對我說:“藝薷表姐,你放心,我一定會替你報仇的,李茜已經死了,下一個是餘明輝,最後是尹近水,我都計算好了,他們一個也逃不掉的。”
鍾羽衣的目光僵直,這是她潛意識裏的念頭吧!原來每一個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單純的表相下是深不見底的心機。
我心中一片冰冷,這個荒誕而又殘酷的世界。
(七)
不知何時屋中的腥臭味變淡了,而我也本能地感覺到來自空調送風通道的威脅小了,於是立即跳起向門口跑去。但讓我沒想到的是,門外走廊裏的情況似乎比辦公室裏還要混亂,其他兩家公司的人都跑出了辦公室,個個麵無人色,表情驚恐萬狀,但眼睛卻僵直無神。
他們在撞牆!確切的說是找不到門,於是用身體去撞牆壁,想要找到離開這層樓的通道。
這究竟是怎麼一迴事?我手腳冰冷的呆立。
走廊裏也充溢著那種令人發狂的腥臭味,而且有越來越濃烈的趨勢。在氣味的刺激下,那些衣著光鮮的白領們像一群僵屍,不停的撞牆或者互相撕咬,完全失去了理智。
我也受到那腥臭味的影響,頭昏沉沉的,像是中了毒。心中一驚,立即明白了,這氣味有毒!難道大廈遭遇到生化武器的恐怖襲擊了?這個想法讓我驚駭莫名。鴉巢裏的公司眾多,人數在七八千,如果真是恐怖襲擊,那傷亡數字將會是驚人的。
這時身後公司裏的同事們也都出來了,他們和外麵的那些人一樣,開始撞牆。
我屏住唿吸,向昨天剛重新裝好的窗戶跑去。這裏是十八樓,窗戶本來是可以打開的,但由於出了昨天的事,所以換成了封閉式的鋼化玻璃。我使出**的勁也沒能砸碎,又吸了兩口有毒的空氣,腿開始
變軟了。我咬緊牙關,把過道裏的一盆鐵樹舉起拋過去,心裏祈禱樓下可別有倒黴蛋被花盆和玻璃傷到。
但出乎意料的是,玻璃竟然是安全夾膜,那盆鐵樹沒能完成任務,而且反彈迴來把一位女士砸倒。血從那個女人的身下漫出,我喉頭突然癢的出奇,想要撲過去吸食兩口。隻不過現在我已經完全沒有力氣,立都成為奢望了。
我的唿吸漸漸變粗,感覺大腦已經無法完全支配身體。
我坐在窗前,望著眼前過道裏的人。
我忽然間感到不對勁,送風通道的震動似乎過大了些,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裏麵蠕動。我努力想看仔細些,但卻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再醒來時,我發現自己還躺在窗戶下,幾個身穿防化服的人在檢查倒在地上的人。我掙紮著起,這個再普通不過的舉動卻讓那幾個人嚇壞了,他們定定地在原地,雖然看不到他們的臉,但我仍能感受到他們的驚恐。
“我沒事。”我說,聲音嘶啞難聽。看來還是受到毒氣的影響了。
“報告!報告!十八層有一個清醒的!”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們的話是什麼意思時,已經有人把我架起,向電梯走去。
被人扶著走出寫字樓,麵對廣場上驚忙的人群,我突然間感到巨大的恐懼,噤若寒蟬。
成群的烏鴉圍繞著大廈不停的轉圈,在廣場上投下移動的陰影。我抬頭仰望,天空中飄落著一兩根黑色的羽毛。烏鴉們都瘋了,叫聲嘶啞,不時有離群的烏鴉撞向大廈的玻璃幕牆,然後翻滾著從高處摔落。
廣場上停滿救護車,夾雜著幾輛軍車。記者們遠遠地躲在隔離繩外,閃光燈不停,晃得我眼睛痛。
在被送上救護車前,我把封裝在塑料袋裏的手機交給了外圍焦急等待的女警小馬,告訴她查看錄音。隨著救護車門的關上,我感到一陣解脫,雖然心中對這兩天發生的事情感到困惑不解,但那是警方的事情了。
救護車裏身穿防化服的醫生給我注射了一支鎮定劑,我再次睡去,結果了這混亂的一天。
第二天我醒來時,第一眼便看見女警小馬,她眼睛通紅,顯示等了很長時間。
“你可算醒了,我還以為你要變成木乃伊了。”
醫生說我沒什麼事,於是女警小馬帶我迴刑警隊核實情況,鴉巢的案子很轟動,我也跟著出了迴名。隻不過我並不希望出這樣的名。
路上我問了鴉巢的情況,原來發生事故的隻是十八層。而我是十八層唯一案發後醒來的人,其他人目前還都昏迷不醒。醫院根本沒弄明白他們中的是什麼毒,采樣分析結果還沒出來,一位有經驗的老中醫認為是毒菌類植物,而不是什麼生化恐怖襲擊。
關於我提供的錄音證據,警方很重視,據此調查出鍾羽衣和梁藝薷的關係,她們竟然是同父異母的親姐妹。鍾
羽衣是梁藝薷介紹進近遠經貿公司的,由於家庭關係複雜,所以兩人都沒公開這個秘密。染藝薷失蹤後,鍾羽衣就一直在暗中調查,並初步查明真相。
梁藝薷失蹤當晚公司裏共有四人,尹近水、餘明輝、李茜、梁藝薷,梁藝薷失蹤警方曾到公司調查過,並沒什麼可疑之處。但據當時出警的警察說聞到空氣中有股腥味,像是血還未幹透的味道。其後大廈管理員曾在監控中看到尹近水和餘明輝,兩人從運貨電梯搬走一口箱子。鍾羽衣認為那箱子裏裝的就是她姐,於是展開報仇行動。首先她接近李茜,並購來精神類藥物,每天一點的下在李茜的杯子裏。然後打匿名電話向警方提供模糊的線索,讓警方重新對尹近水開始監視。最後鍾羽衣還乘夜班最後一個離開鎖門的機會,定時發送沒有號碼的傳真,使‘死亡通告’再現鴉巢,還在中央空調的送風通道裏藏照片及帶遙控功能的錄音機。
鍾羽衣成功了,李茜在服下大量精神類藥物後終於崩潰了,在幻覺中跳樓自殺。而尹近水和餘明輝也都在她的控製之中,鍾羽衣甚至在日記裏計劃好了下一個受害者將怎樣死去。
唯一的意外來自中央空調那令人喪失理智的腥臭。
女警小馬還給我講了尹近水和梁藝薷間的事。在梁藝薷失蹤後,警方詳細調查了他們間的關係,但阻力重重。在拿到我提供的錄音後,他們的推測終於有了證據。
我沒有想到這竟然是如此複雜的一個故事,更沒想到這樣的事情竟然會發生在自己的身邊。
但是,關於‘死亡通告’我仍感到困惑不解,還有中央空調裏的腥臭,怎麼會使人暴露心底最隱秘的事情。
當天警方在中央空調的安裝單位的協助下,在送風通道裏發現許多菌類,這是一種奇異的植物,本身無毒人,但孢子卻有使人致幻喪失理智的能力。而這兩天正是孢子傳播的日子,結果便造成了這樣嚴重的後果。
真相大白後,醫生合成了解毒的藥劑,所有受害者都清醒過來,而等待尹近水和餘明輝的,將是法律的審判,至於鍾羽衣,她在醫院乘人不注意跳樓了。
近遠經貿有限公司倒閉了,我也準備離開這座城市,尋找自己的新生活。
“最近有沒有感到渴?”
在我準備離開這座城市時,在候機廳見到女警小馬,她那熟悉的氣味依舊讓我怦然心動。
“我想你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關於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不,別說,就像你也不想別人知道你的身份一樣。”女警小馬笑了,分外嫵媚。
是的,我們都是吸血鬼,但我們都渴望融入人類的社會。這是個謎一般的世界,其中隱藏著許多有趣而又血腥的秘密,不是嗎?甚至連我這樣的吸血鬼都會感到驚恐,卻又總在期待著下一個故事的開始。
而下一個故事,其實已經開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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