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紫晨忽然就從位子上站了起來,然後定定的立在那裏,一動不動。直覺上,她覺得自己應該要做些什麼,她也覺得自己想要做些什麼,然而她身體已經先行動起來了,腦筋卻還亂糟糟的,處於短路狀態。
她開始不停的說服自己,忘記一切她顧慮的東西,拋卻一切她顧慮的東西。短短幾瞬之後,她就將所有的疑難丟得幹幹淨淨,腦中隻有一個念頭——決不能讓那個男人成為通緝犯。
他是那樣單純,那樣不懂寰轉的一個人,他的血管裏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公道,他的胸膛裏跳動的不是心髒,而是正義。他根本不是人,他就是一個早該絕種的稀有生物。這樣的人成為通緝犯,真是荒天下之大唐。
曾經,她被他的正義氣得要死,曾經,她也被他的正義感動得要死,曾經,她因為他的正義而決心讓他一定要做件壞事,但在得逞之後,她卻找不到一絲快感,有的,隻是內疚和抱歉。她對他有太多太複雜的想法和情愫,繁複得連她都搞不清楚他在她心中究竟是個怎樣的地位。
但眼下肯定不是糊塗的時候,也不是悠閑揣摩從長計議的時候,她無法接受他被通緝的事實,無法接受這樣一盆髒水潑在他的身上。誠然這個世界是個複雜的世界,狡猾jian邪的人往往比老實誠信的人活得更好更滋潤。就連她,一個自認為是好人的人,也都經常會忍不住在生活中耍些小技巧小手段,至於撒點小謊,騙個小人,那更是家常便飯。
這世界上隻要是智商達標.心智成熟的人,哪一個敢說自己沒騙過誰沒誆過誰,哪一個敢說自己是一件壞事。肖紫晨相信,楚漠天敢,肖紫晨相信,隻要楚漠天說了自己沒做過壞事,那就一定是沒做過壞事。至少,道德層麵沒做過壞事。
可惜道德不值錢,唯有律法才夠.分量。律法麵前,人人平等。律法說,擅闖他人宅院,是為犯法。律法說,毆打他人,是為犯法。無論好人還是壞人,在律法麵前都是人,實在公平。
肖紫晨無法接受這骯髒的世.界以這種卑劣好笑的方式去玷汙一個清白的人,一個正義的人,一個誠實的人。
假如法律有用的話,還要銀子做什麼呢?
“肖夫人,你要去哪裏?”在肖紫晨大步踏出門外後,李.良匆匆跟著趕了出來,拉住了她的袖子,“冷靜啊肖夫人,就算你現在去官府承認自己是幕後主使,也改變不了楚俠士被通緝的命運啊。”
“師弟說的對,肖夫人,你先聽我把話說完嘛,”徐立行.動上是慢了半拍,卻做得比李良更有效更徹底,他是直接攔住了肖紫晨的去路後才開聲發言的,“還是先迴屋去吧,咱們慢慢從長計議。”
肖紫晨被他們感動了,原本鐵青的臉轉眼就有.了血色,越來越濃,直至緋紅一片。她給他們深深道了一記萬福,用最認真最誠摯的禮儀表達她心中的謝意。李良怕她蹲得太深摔倒了,晃晃張扶住了她,又道,“肖夫人你這是幹什麼,如此大禮,我們受之有愧。”
“不,你們受得起,”.肖紫晨堅持道,“沒有你們的幫助,我恐怕現在還在家裏胡思亂想,不曉得事情變成了這樣。其實我不是要去官府自首的,我是想去威遠鏢局,跟他們的總鏢頭講和。”
“講和?”徐立反應太快,差點笑出聲來,他趕緊忍住了,問道,“你用什麼跟他講?”
“銀子啊,”肖紫晨理所當然道,“威遠鏢局之所以不肯放過楚俠士,不過就是放不下麵子罷了,我想隻要我給出足夠好的條件,鏢局應該會願意放棄對楚俠士的追捕。”
徐立一怔,這個女人,倒是比他想象中要懂事一點,隻不過經驗還是太淺,想的不夠透徹,這樣反而還更糟。“肖夫人,恕我直言,你準備出多少銀子做威遠鏢局的封口費?一百萬,兩百萬?”他問道。
這下輪到肖紫晨怔住了,“怎麼會要這麼多,”她詫道,“就算每個被打傷的人賠一千兩湯藥費,也不過十萬兩吧。莫非楚俠士把那些人統統都打成殘廢了不成?”想到這點,她倒真的害怕起來,楚漠天的手段她是親眼見過的,他絕對有這個實力。
徐立道,“這倒沒有,不止沒有,除了龐龍之外,昨夜甚至沒有人受傷。”
肖紫晨訝道,“啊!都沒人受傷,那不正說明楚俠士手下容情,不願跟鏢局鬧僵嗎,那為什麼還不能講和?”
聽了此話,徐立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迴答道,“肖夫人,你看事情未免太簡單。鏢局要官府通緝楚漠天,並不是真的要通緝他啊。你想想看,楚漠天那麼高的武藝,官府中的捕快誰能捉的住他,即使是天下第一的神捕也不能。鏢局是想通過通緝來引起黃山派的關注,畢竟作為一個江湖大派來說,派中弟子被通緝,這是件十分丟臉的事。隻要黃山派肯承諾不再放楚漠天cha手此事,那鏢局自然就不會再跟他為難了。我敢保證,在那通緝告示貼出來之前,他們就會達成和解。”
“就這麼簡單?”肖紫晨狐疑。
“就這麼簡單,”徐立肯定的點點頭,繼續解釋道,“威遠鏢局肯定是比黃山派有錢的,但威遠鏢局的武力卻遠比不上黃山派,在這種勢均力敵甚至鏢局還勢弱的情況下,鏢局絕不會傻到跟楚漠天過不去的地步,他們的目標隻有一個,就是你肖家這顆軟柿子啊。肖夫人,你如果真去了鏢局講和,比你去官府自首還要糟糕,那就是正中了他們的下懷,屆時他們正好提出無禮要求,你答應的話,肖家最少拖層皮,你不答應的話,又是給了他們口實,說你不願和解。”
肖紫晨不再說話,心中又驚又怒,偏偏卻還有一點喜,畢竟楚漠天沒事,她最擔心的一幕不會再發生了。
徐立以為肖紫晨還在考慮,趁熱打鐵,給她下起了狠藥,分析出最後一點關鍵,道,“屆時鏢局給肖家的報複,就絕不會簡單了。我需要提醒你一點,肖夫人,莫要以為狠下心來多吃點虧,答應了他們和解的條件了斷此事就能算了。真是這樣的話,鏢局就是全勝的局麵,不僅可以否認偷竊馬車的事實,還可以大大的敲一筆竹杠。一旦這個頭開了,就等於是告訴全金陵的流氓,肖家是塊予取予求的好肥肉。到時候肖家麵臨的麻煩,永無止盡。肖夫人,關心則亂,你在楚漠天身上投入了太多的精力,反倒看不清事情背後隱藏的真相了。”
“那我該怎麼辦?”肖紫晨真的被他嚇到了,說她是太關心楚漠天,不如說是她太嫩了吧。這些人怎麼這麼卑鄙,這麼無恥!想著想著,她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覺得自己前途一片黑暗,鼻子酸酸,眼圈也紅了起來。
“肖夫人,其實你也不必過多擔心,咱們醫館與你的合作幾乎已是必然,我們當然希望肖家好,這樣我們的生意才能做得平穩順暢,你說是不是?”徐立給她灌足了猛藥,照例還是要賞顆糖果安慰下的。
肖紫晨點點頭,心下稍安,終於也打消了出去亂跑的念頭,道,“那萬事就拜托你了,徐大夫!”
“好說,好說。”徐立虛扶著她的腕子,阻止了她又要行謝禮的衝動,“不如肖夫人你就先迴去家裏候著吧,有消息了,我會讓人上門通報的。漫說你家裏怎麼搞的,你可是主母啊,怎麼能事事親為,像個丫鬟一樣忙來忙去。唉,還好,明天二十,你就不是肖家的人了。不如先去外宅整理整理,確保明天好順利入住吧,如何?”
一句話戳到了肖紫晨的心事上,還外宅呢,她日日忙得昏頭轉向,哪裏有空忙那個。想是想過的,也就是順利出門後找個旅館先住下便是。她在詩會上贏了十根人參,已經托老薑賣掉了其中一根,銀子暫時她是一點不缺的。
如此她再沒有了借口逗留在這,隻好乖乖迴家,死熬活熬,就生怕徐立之前騙了她。幸好,一直到天黑都沒聽說有新張貼通緝令的事,她這才放心上床睡覺。
她是近二十個時辰沒有休息過的人,一覺便睡到了第二天上午。醒來的時候,耳朵裏傳來一陣劈劈啪啪的鞭炮聲。從**坐起,肖紫晨仔細辨認了一下鞭炮聲傳來的方向,估摸著應該是大門口。
奇怪了,這好不好的幹嘛放鞭炮,喜事肯定是沒有的,莫非是兩個重傷的家丁中死了一個?糟糕了!
她趕緊叫了小桃,沒有人應,她房外竟然一個丫鬟或者家仆都沒!心中一股委屈勁上來,她對這個家更加失望。
自己起床,穿衣束發,在院裏打了水洗漱。整個過程中,遠處的鞭炮聲一直沒停過,隱隱的,甚至還夾雜著喇叭聲,她心中的抑鬱越發嚴重,多半是死人了,才會這麼又吹又打又放鞭炮吧。
“呀,夫人,你起來啦!哎呀,該死該死,我光顧出門看熱鬧,忘記夫人還沒起床了。”小桃忽然出現在了不遠處的院子門口,聲音清脆悅耳,聽得出來,她心情不錯。“夫人,外麵來了一隊官差,要見你哪!”
“知道了,”肖紫晨冷冷迴了一句,心道,死人是看熱鬧嗎,小桃你真強。不過這不是她關注的重點,也就沒有多想,隻惦記著一隊官差, 這麼大的陣仗。她琢磨著這事她一個人肯定說不得算,一定得搭上老太太才行,又道,“我先去見婆婆,你讓官差們都去婆婆的院子說話吧。”
“哎!”小桃脆脆的應著,身子一扭,忽悠一下便消失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