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8章 生前人言身後事
這一雙眼睛,廣闊如天地,其中有日升月落,有星辰幻滅,深邃如宇宙,仿佛要將眼中的一切都吸納進(jìn)去。
徐北遊花費(fèi)了極大的力氣,才將自己的視線從中拔出來,然後望向此人。
隻見此人大概不惑年紀(jì)的中年相貌,黑發(fā)黑須,身著一襲玄色道袍,就這麼看著徐北遊。在這座劍峰之巔的大殿中,若是還有其他人,八成會覺得此人正在出神發(fā)怔,可徐北遊的心中很明白,此人的的確確看到了自己的存在。
徐北遊想不明白此人為何能看到自己,畢竟嚴(yán)格來說,此時的徐北遊並不存在,甚至這個世界也應(yīng)該是虛幻才對。
盤坐在蒲團(tuán)上的中年道人雙手捏成法指,微笑道:“貧道終是見到了上清傳人!
“不知閣下是?”徐北遊下意識地開口說話,轉(zhuǎn)瞬就想起他此時應(yīng)該不能出聲才是,不過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的嗓音竟是在這方大殿之中清晰地響了起來。
徐北遊猛地迴頭。
不知何時,在他身後已經(jīng)不是殿外廣場,更不見登上劍峰之巔的山路,隻有白茫茫一片,當(dāng)徐北遊再轉(zhuǎn)過頭來望向中年道人時,道人繼續(xù)說道:“貧道並非本尊,隻是一縷神念分身,屈指算來,已經(jīng)在此地等候了兩千餘年,隻為了等一個有緣之人,可惜玉清後人將此地封鎖,貧道始終無法遇到有緣人,也就隻能滯留此地!
中年道人微笑道:“當(dāng)年上清與玉清相鬥,上清一脈人多勢眾,本是占據(jù)了上風(fēng),隻是本該恪守中立位置的太清一脈倒戈向玉清一脈,兩脈聯(lián)手之下,強(qiáng)弱之勢立時顛倒,最終勝負(fù)逆轉(zhuǎn),上清一脈大敗虧輸,不得不離開西昆侖,遠(yuǎn)赴東海!
徐北遊強(qiáng)壓下心頭震驚,試探問道:“閣下是我上清一脈的前輩?”
中年道人點(diǎn)頭道:“吾之本尊的確是上清之人!
徐北遊沉默片刻,緩緩說道:“我上清一派,又被世人稱作劍宗,自開派祖師上清大道君以來,已有十六代宗主,五百年以降,共有五代宗主,分別是第十二代宗主無衍子,第十三代宗主許麟,第十四代宗主上官仙塵,第十五代宗主公孫仲謀,晚輩徐北遊不才,是為第十六代劍宗宗主。”
中年道人問道:“那麼第十七代宗主呢?”
徐北遊愕然道:“晚輩繼承宗主之位尚不足一年,門下弟子也隻有一人,且未及冠,無論德行、威望、修為皆不足擔(dān)當(dāng)宗主大位,又如何有第十七代宗主之說?”
中年道人搖頭道:“此時非彼時,此時世間已無徐北遊,既無徐北遊,便是沒有第十六代宗主,如何不能有第十七代宗主之說?”
徐北遊猜不透眼前之人的想法,隻能如實(shí)迴答道:“此乃身後之事,晚輩是生前之人,自是不知身後事,不知前輩所言的第十七代宗主到底是何人。”
中年道人點(diǎn)出天機(jī)卻不一言說透,“當(dāng)年道祖曾言,上清止於十六,玉清止於十五,太清止於十四!
徐北遊震驚道:“若是晚輩所記不錯,如今的道門掌教真人秋葉正是第十五代掌教,若依照前輩所言,豈不是道祖所傳玄門便要就此消亡?”
中年道人道:“當(dāng)年的玉清、上清之爭,歸根究底,在於‘正統(tǒng)’二字,兩脈都想以道祖正統(tǒng)自居,互不相讓,於是爭執(zhí)不休,甚至是大打出手,玉清一脈在打敗驅(qū)逐上清一脈之後,以道祖正統(tǒng)自居,無人敢於反對!
徐北遊頓時有些恍然,道:“道祖?zhèn)鞯溃緫?yīng)是一家,因三位大道君之故,一分為三,若是上清止於十六,玉清止於十五,太清止於十四,便是三脈重新歸一之時,不知晚輩所言可對?”
中年道人微微撫須,點(diǎn)頭道:“孺子可教也。”
徐北遊一時間不知是喜是悲,心情複雜無比。自他從師父的手中接過劍宗衣缽,便立誌要重振劍宗,複仇道門,可如今卻有人對他說,劍宗會亡,道門也會亡,那豈不是兩者同歸於盡的下場?若真是如此,他當(dāng)下所做的一切還有何意義?
似是看出了徐北遊心中所想,道人複而又道:“你也不必?fù)?dān)憂,三脈恩怨糾纏達(dá)兩千年之久,想要重歸一家又豈是一朝一夕之功,沒有上清之主,沒有玉清之主,並不意味著上清和玉清兩脈就此不存,兩脈仍舊會雄立世間,想要真正做到三脈歸一,還要等到一百九十年之後……”
道人的話語戛然而止。
徐北遊聽得滿頭霧水,不得不追問道:“那時會怎樣?”
道人搖頭道:“若是你能活到那個時候,自然就會知曉,若是你活不到那個時候,不管你是飛升離世,還是化作一抔黃土,都已經(jīng)是你的身後之事,與你無幹!
徐北遊對於道人的說法並不認(rèn)可,灑然笑道:“不管身後百年、數(shù)百年之後如何,人活一世,不能隻為自己而活,總是要後人謀劃幾分,若是不知道也就罷了,可既然知道了,總要在盡可能的情形下盡力而為,如此才算是問心無愧!
中年道人對於徐北遊的話語不置可否,既不讚成,也不反對,隻是說道:“人力有時而窮,哪怕是天上的仙人,也是如此,你若是事事如此,隻會讓自己身負(fù)千鈞重?fù)?dān),終是難求逍遙自在。”
徐北遊猶豫了一下,忍不住道:“晚輩剛才一直在想,前輩到底是哪位祖師,竟然能知曉這等天機(jī)!
中年道人笑而不語。
徐北遊再試探問道:“前輩是否知曉晚輩來此的目的?”
中年道人淡然道:“無非是尋覓一份機(jī)緣,以求成就所謂的佛家金身。”
徐北遊氣息一凝。
中年道人輕輕彈指,輕聲笑道:“道之大,遠(yuǎn)非道祖一家之道,修道也是如此,大可不必拘泥於一家之中,也可博采眾家之長,求同存異,觸類旁通!
然後道人望向徐北遊,問道:“你可知道貧道之本尊是誰?”
徐北遊麵露遲疑之色,皺眉道:“晚輩卻是不知,晚輩先前以為前輩是上清大道君,可現(xiàn)在聽到前輩一番話語之後,又不敢確定了!
中年道人淡淡一笑,身周開始有光華湧出。
片刻之後,光華散去,道人已是大不一樣,腦後生出功德之光,身著淡青道袍,懷中抱有一劍。
那一劍,徐北遊十分眼熟,因?yàn)榫驮谇安痪茫曾請下此劍,用以對戰(zhàn)塵葉的五方天帝法相。
道人淡笑道:“貧道上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