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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三十年六月二十四,晴。
川蜀多雨,楚地卻以晴天居多。出了蜀地,遊鯉整個人的心情仿佛都隨著那明媚的陽光變得雀躍起來。
想到很快就能完成這勞什子任務,之後就可以迴到西北過上半個月左右的安生日子,遊鯉連工作熱情都高昂起來。
道路平坦,遊鯉揚鞭打馬,一路疾行,隻花了兩天的時間便到了距離仙露穀最近的鎮子——仙穀鎮。
再往前就進入了仙露穀的範圍,沿路也沒有茶寮酒肆,不能歇腳,道不好走,路也不通,是以往來的人都要在仙穀鎮稍作歇息。
但對遊鯉來說這些都不是問題。畢竟他騎著一匹還算不錯的馬,腰間還有一葫蘆林掌櫃的竹葉青。既然是棲鴉屬下,連吃帶拿這種事遊鯉自然可以輕而易舉做得出來,要怪就怪林掌櫃釀酒的技藝確實高明。
遊鯉打馬橫穿仙穀鎮,引得周圍人紛紛側目,他渾不在意,一路向南不消一個時辰,便來到仙露穀外圍。
隻見此處山崖高聳,山勢陡峭綿延,看不到尾。入口附近是一片平坦的草地,一條蜿蜒小路向前延伸至狹窄的山穀入口。那入口被兩側的山體擋住,在外麵看不到入口裏麵的情況,隻有那淡薄的黃色煙氣偶爾會從山體後麵飄出,煙氣止步於入口附近,飄而不散。
想必那黃色煙氣便是世人口中所說的毒瘴了。
穀口有幾個江湖人或或坐,各個滿臉兇相,一看就並非善類。遊鯉牽馬過來,這幾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他身上,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若是普通人或許此刻早已駭的轉身就跑,就算是有武功在身上的少說也會局促不安,但好在遊鯉一直都是惡人,基本不會被這些兇神惡煞嚇到。他非但不會被嚇到,甚至還盯住其中兩人,那人看到他的眼神,猶如見到惡鬼一般,立即渾身打顫,抖若篩糠。
見到這人的反應,其餘幾人都麵露詫異,很快便想通了,這是遇到了硬茬子,俗話說惡人自有惡人磨,看來惡人也是怕的,他若是不怕,那許是你還不夠惡。
遊鯉很滿意那人被嚇到的反應,他收迴目光,神色恢複如常,施施然牽馬上前,那些惡人不自覺的紛紛躲遠,生怕惹到這煞星。
在穀口下馬,遊鯉將韁繩套好,摸了摸馬兒的腦袋,又迴頭看了眼那些惡人,正好對上他們探究且貪婪的眼神,那探究之意十分明顯,貪婪卻是隱藏在眼底,隻有那麼一兩個不善掩飾的,才流露出來。
“是在此蹲肥羊的吧……”遊鯉自言自語,傳聞仙露穀穀口有一處毒瘴,無論蛇蟲鼠蟻,飛鳥走獸都無法穿過,人自然也不例外。唯一入穀的方法便是雲家人放出的仙雲令,隻有帶著那塊令牌,才能安然入穀,不會死於毒瘴之中。這個傳聞越傳越廣,現在來仙露穀的人,要麼是有仙雲令在手的,要麼就是來穀口蹲點,搶奪他人仙雲令的。穀口的這些人顯然是在蹲點,而且他們認為遊鯉可能就是那隻有令牌的肥羊,但苦於遊鯉來者不善才遲遲不敢動做。
那毒瘴之說也僅僅是江湖傳聞,畢竟也有人不信邪,在沒有仙雲令的情況下進入穀中。隻是這些人一去不返,也不知道是順利入穀,還是死在綿延的毒瘴之中。這個問題自然沒有定論,但多數人還是傾向於後者。畢竟仙露穀興盛百年無人侵擾,一定有自我保衛的辦法,這毒瘴便是那辦法之一;而且仙露穀名聲在外,雲家人說有毒瘴,世人便信了十之**,畢竟也沒有人願意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遊鯉也不願用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但他偏偏不信邪。
是以今日非要去那所謂毒瘴裏探一探路。他對自己有信心,他身上本就有雜七雜八的毒,以毒攻毒,這是他在落塵身上學到的第一課。
然而遊鯉也並非魯莽之輩,他進入山穀之後,將右邊的袖子稍微挽起,手臂上一個精妙且略顯複雜的小機關露了出來。遊鯉從機關裏取出一根纖細的的鋼絲,催動內力,一掌將它釘在穀口一側的巖石中。這鋼絲不但堅固無比,韌性也是極強。
遊鯉伸手握住鋼絲用力拽了拽,確定鋼絲已然穩固,之後,將另一端的滑輪調整好,這滑輪也是機關的一部分,構造精巧,鋼絲收在機關之中,通過滑輪收發,可以帶著一個人的體重伸縮自如。這個小機關是遊鯉的得意之作,棲鴉也幫他改進過,還給它取名“歸去來”。棲鴉說遊鯉太能作死,希望他每次作死都能迴來。
雖然不愛聽這話,但遊鯉還是接受了改良和命名。以往的任務沒有需要它出場的地方,直到現在,他的“歸去來”才終於開始準備發揮作用。
遊鯉變稍作調息,將自己唿吸的頻率降低,一切準備好之後,便慢慢往穀中走去。
這山穀確實有一大片林地,其中卻以灌木和低矮喬木居多,想來那些植物便是所謂毒瘴的來源了,地上有一條蜿蜒的小徑,甚是平整。小徑的兩邊有灌木,還有低窪的水坑。遊鯉踏上去,見得小徑向前綿延進入灌木之中,似乎沒有岔路。想來雲家人進出仙露穀也要走這條小徑,是以才將這小徑整理過。
既然不用擔心迷路,遊鯉便繼續向前,他一直在留意自己身體的狀況,畢竟那毒瘴傳的神乎其技,萬一自己感覺不適,就算是他遊鯉,也得盡快離開這裏。
好在走了幾步,周身雖然環繞著黃色煙氣,身體卻並無不適,也沒聞到什麼怪味。
遊鯉心下稍安,再一抬頭,卻看到一隻三足烏鴉停在灌木叢上。
三足的烏鴉,古書裏有過記載,又稱三足金烏,是太陽的化身。每日從東方扶桑神樹上醒來,自東向西飛過宇宙,傍晚落在西方若木神樹上。
這些記載遊鯉倒是看過一二,隻是這隻有神話中出現過的事物,怎麼會在這仙露穀的灌木叢中?
遊鯉不解,停下腳步,觀察那烏鴉。那烏鴉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也看著遊鯉。
雙方僵持了一瞬,遊鯉道:“你不是太陽神鳥麼?怎麼會在這裏?”
烏鴉竟也開口道:“你不是一條魚麼?怎麼不去水裏?”
遊鯉大驚,任誰遇到一隻會說話的烏鴉,都會驚異不已,但遊鯉同時也很好奇,於是接著道:“你還會說話?”
烏鴉道:“誰規定我就不能說話?”
遊鯉一想覺得有道理,於是點頭道:“確實是如此。”他又問:“你緣何來此?”
烏鴉道:“為你而來!
遊鯉道:“為我?”
烏鴉道:“你就快死了,所以能看到我。”它從灌木上掠起,飛到遊鯉右肩落下。
遊鯉道:“我明明活的好好的,怎麼會死?”他暗暗稱奇,那烏鴉看上去少說也有十來斤重,但落在自己肩上,自己卻感覺不到任何重量。
烏鴉歎了口氣,道:“小魚兒,莫要讓姐姐擔心!
遊鯉的瞳孔驟然一縮,這個聲音一直刻在他腦海深處,是他姐姐的聲音。他立刻去看那烏鴉,卻發現那烏鴉的頭變作一個十來歲的少女的臉,盈盈對他一笑,那鳥爪在他手臂的機關上點了一下。
鋼絲滑動,遊鯉身體被拽起,飛快向後退去。少女頭烏鴉身的怪鳥則落在小徑上,遊鯉的眼睛一直盯著那怪鳥,他眼裏滿是動容,大喊一聲:“姐姐!”
那怪鳥卻沒有迴應他,反而消失在原地。
遊鯉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拽到穀口,撞在釘入鋼絲的巖石上。他隻覺得頭暈眼花,身體有些發軟,隨即胸口一悶,吐出一口血來。
他眼前一陣陣發黑,此時便知道自己中毒了,連忙封住自己身上幾處大穴,收了“歸去來”,踉踉蹌蹌地走出山穀。
“哈哈哈哈哈,看來又是一個不信邪的!
“可不是,我以為他是肥羊呢,看來隻是個莽夫!
此起彼伏的聲音仿佛從四麵八方傳來,遊鯉知道是守在穀口的那些惡人看到自己的狼狽樣所以出言嘲諷,他並沒有在意,畢竟是自己大意才會落到如此境地,被人嘲笑也是無可厚非。隻是他還記得那隻金烏,那隻金烏化成姐姐的模樣,救了自己。但那隻金烏從何而來,難道這世上真的有神跡?還是說古籍所載的那個世界,真的和自己生活的世界有交集?
遊鯉想不通,他的頭也變得昏沉,容不得他繼續去想。
馬兒還在,遊鯉走過去牽過馬,現在他隻想快點找到一個安靜的地方,將自己體內的毒素處理一下。
那幾人看遊鯉腳步虛浮,也不像之前那樣對自己眼神恫嚇,便有了膽量,紛紛湊上來,將他和馬匹圍住。
“他進去了?”
“應該是進去過了。”“怎麼還沒死?”
“但他也沒通過那毒瘴。”
“能迴來就不錯了,以往都是有去無迴的!
“他身上也許有什麼避毒的手段。”
“怎麼?二娘你想要?我勸你還是算了,這手段進不了仙露穀!
“呆子,那些沒用的二娘會放在眼裏麼?我看這人長得俊俏,二娘八成是……嘿嘿嘿!
“我也很俊俏啊!別,別打!”
遊鯉分不清是誰在說話,但總覺得自己好像虎落平陽了,甚至要以色侍人。他心裏覺得好笑,這些人趁他病想要他命,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就算是現在自己的身體差到極點,但收拾他們幾個還是和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遊鯉隻覺得有一雙手過來拉自己的胳膊,他正要動作,卻聽到一個柔和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那聲音說:“又有人被欺負了!
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年紀不大,可能就十五六歲的樣子,卻是溫和柔軟,讓人如沐春風。
接著有一個少年的聲音響起:“這裏殺人放火什麼都有,隻是被欺負而已,少見多怪!
這少年的聲音帶著一股子傲氣,卻在這少女麵前帶著一點點嬌氣。
那少女道:“你家門口發生這種事,你不去管管麼?”
少年道:“不管,管不過來!
少女道:“那個人精神恍惚,像是中了毒。你是大夫,有沒有救人的衝動?”
少年道:“完全沒有。”
少女道:“也是,你也不是什麼毒都能解的。是我強人所難了。還想著我這三朵天山雪蓮終於有了好去處,沒想到卻是個普通大夫,受不得我這珍稀藥材!
少年大聲道:“你怎麼還有私貨?!那我去救他,這些雪蓮我也要了!”他對著這邊的人大喊:“你們幾個放開他,不想死的都滾蛋!”
這邊的人不依,紛紛道:“哪家乳臭未幹的小娃娃,也來管老子的閑事?”
遊鯉隻覺得糊裏糊塗就要被人救了,不由得對那兩人好奇起來。
接著有男人道:“這兩個小娃娃長得真好看,帶迴家養著樂嗬也不是不行。”
少年聞言一字一句道:“你覬覦她?”他的聲音由遠及近:“她是我的,你竟敢覬覦她?!”
接著便是那人的哭嚎,進而遊鯉感覺周圍的人都在哭喊求饒,他也想抬頭看一看這個少年,卻無能為力。——他眼前一片漆黑,已經不能視物。
很快周圍安靜下來,遊鯉能聽到有人走到自己身邊。
少女道:“你怎麼又殺人了?”
少年不服氣道:“他們看你的眼神不懷好意!
少女無奈道:“雲宿,你多大了。怎麼還耍這種小孩子脾氣!
雲宿道:“總之看你就不行,你隻能我一個人看!
少女道:“又在說瘋話了。”她換轉話題,道:“他雙眼無神,是不是已經看不到了。”
雲宿道:“這再明顯不過!
少女道:“你能救他麼?”
雲宿在遊鯉腕上搭了一下,道:“是毒障的毒!彼穆曇羯踔寥杠S起來:“老兄,你是不是也不信邪?去闖我仙露穀了?”
遊鯉無奈承認:“正如你所言,慚愧呀!
雲宿笑的開懷,道:“我就喜歡你這種不信邪的人,好了,我決定救你了!
遊鯉還想說什麼,卻被雲宿塞了一粒藥丸在口中。他根本不知道被喂了什麼,下意識的想要吐出來,卻聽那少女說:“我監督著,他不會害你。這是解藥,你吃下去吧。”
雲宿玩味道:“你不吃會死,吃了也可能會死,你是吃還是不吃呢?”
遊鯉道:“在下逢賭必贏,自然是要吃的!闭f罷便將藥丸咽了下去。
雲宿道:“七天內你的餘毒就會除盡,這附近惡人不少,你好自為之。”
遊鯉道:“多謝少俠!
雲宿道:“這下你滿意了吧。雪蓮給我!彼菍ι倥f的。
少女道:“雪蓮在這盒中,你收好吧!
雲宿奇道:“你那小包袱裏怎麼放得下這麼多東西?”
少女笑道:“這便是我的本事了!彼謱[鯉道:“這位大哥,你能騎馬麼,我們把你送到仙穀鎮去!
雲宿道:“我可沒說要送他。
少女道:“那你要送我麼?”
雲宿道:“要!
少女道:“你送我,我送他,他就不算是你送的!
雲宿琢磨了一下,道:“似乎也對。”
遊鯉對少女道謝:“多謝姑娘,還沒請教姑娘芳名,在下以後必然報答姑娘救命之恩!
雲宿道:“我叫雲宿,是我救了你,你報答我就好,不許你扯上她!
少女無視雲宿,道:“舉手之勞罷了,何用言謝?大哥之後恐怕要再謹慎些!
遊鯉連連稱是。他隻覺得頭越來越重,便伏在馬上歇息。恍惚間他仿佛看到那少女的素色裙擺,想看清她的麵容,自己卻無能為力,再也支持不住,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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