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置身南市充滿節(jié)日氣氛,擠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上,鞭炮聲震耳欲聾,一盞接一盞的孔明燈給升往天空,與天上的明月爭輝。徐子陵尚是初次目睹這種奇燈,卻無暇深究它們?yōu)楹文茱h上高空去,他現(xiàn)在隻想盡早找到安隆和楊虛彥約定個半時辰後碰麵的老鋪所在,偏是問過十多人,安隆雖無人不識,但誰都不知他設(shè)在南市的三間鋪?zhàn)樱情g才是老鋪,教他大感頭痛,隻有決定逐間去碰運(yùn)氣。轉(zhuǎn)進(jìn)另一條交錯的大街,情況更是熱鬧,卉鑼鼓暄天之下,有人在車馬道上舞著燈龍賀節(jié),行人道上擠滿圍觀的人,氣氛熱烈。
徐子陵定神一看,舞龍者均身手不凡,竄高躍低,做出種種高難度的動作,全體服飾劃一,該屬本地某一幫會的人,此時與民同樂,打成一片。
龍舞確是精采,隻是他心不在此,好不容易擠進(jìn)一條橫巷,正想離去,給人攔著去路,笑道:“子陵兄別來無恙?”
赫然是“多情公子”侯希白,手搖摺扇,俊臉含笑,一派洋洋自得的樣子。徐子陵心叫不妙,表麵當(dāng)然若無其事,淡淡道:“離川入川,侯兄的動向確教人撲朔迷離。”
侯希白微笑道:“小弟因掛念徐兄,忍不住掉頭迴川,剛抵成都,聽聞徐兄四處探問安隆老鋪所在,故忍不住現(xiàn)身看看可否幫點(diǎn)忙,徐兄請勿怪責(zé)。”
徐子陵心中暗檁,細(xì)猜侯希白非隻是對付自己那未簡單,說不定是要和楊虛彥這同師不同門的師兄弟爭奪石青漩手上的《不死印卷》,心念電轉(zhuǎn)下把心一橫道:“我怎敢怪責(zé)侯兄,假如侯兄肯坦白告訴我,為何會於此時到成都來?大家說不定可衷誠合作,各取所需,否則請侯兄讓路,不要阻著小弟去辦要緊事。”
侯希白雙目厲芒一閃,旋又?jǐn)咳ィc(diǎn)點(diǎn)頭後,低聲道:“我們不若邊走邊說。”
徐子陵答應(yīng)一聲,隨他往橫巷的另一端走去,剛好有一群七、八個少女迎麵而來,見到兩人各具特色的出眾儀容,眼睛都閃亮生輝。
兩人各有心事,對拋來的媚眼和笑容視如不見。
侯希白湊近點(diǎn)道:“實(shí)不相瞞,小弟剛與妃暄碰過麵,始曉得子陵兄是為青漩而來川,所以才急欲找子陵兄會晤,我絕不容青漩受到任何傷害。”
徐子陵心中湧起苦澀的味道,心忖師妃暄對侯希白果是推心置腹,但聽到最後一句,心生疑惑,忍不住道:“侯兄對石小姐真有保護(hù)之心嗎?隻不知是因令師的關(guān)係,還是別的原因?”
侯希白苦笑道:“若給師尊曉得小弟插手他老人家的家事內(nèi),小弟必吃不完兜著走。不過小弟天生要保護(hù)美好的事物,像青漩的美麗和她天下無雙的簫藝,均是人間瑰寶,須有知音去珍惜保護(hù)。”徐子陵糊塗起來,侯希白說這番話時有種發(fā)自肺腑的真誠味兒,登時又使他感到弄不清楚此君那一類人?不過眼前救人要緊,問道:“侯兄現(xiàn)在似是領(lǐng)我到某處去,不知是否安隆在南市的老鋪呢?”
侯希白點(diǎn)頭道:“這個當(dāng)然,子陵兄剛才的話隻說到一半,未知可否繼續(xù)說下去?”徐子陵淡淡道:“我所說的各取所需,指的是我救人,你則務(wù)要使令師的《不死印卷》不會落到楊虛彥手上。可是侯兄仍未告訴我為何會於此處出現(xiàn)?”
侯希白劇震止步,愕然道:“楊虛彥?不死印卷……這是甚麼一迴事?”徐子陵心中叫糟,看他模樣不似裝佯,始知師妃暄對他仍有所保留,自己卻誤泄給他知道,頭皮發(fā)麻的道:“侯兄原來不知楊虛彥乃令師另一傳人,至於《不死印卷》的情況,我也不十分清楚,隻知楊虛彥和安隆正聯(lián)手合作,要從青漩身上謀取《不死印卷》,嘿,時間無多,侯兄……”侯希白一邊聽,臉上卻不住色變,最後雙目射出精銳的輝芒,截斷他道:“我明白啦!告訴我,現(xiàn)在最重要的事,是否要找到安隆?”
徐子陵並不知道他明白的是甚麼。但想起曹應(yīng)龍,再無暇深究,點(diǎn)頭道:“首先必須找到曹應(yīng)龍。”
侯希白大惑不解道:“曹應(yīng)龍不是四大流寇的大頭領(lǐng)嗎?難道竟來到成都。”
徐子陵以最簡單的方法解釋一遍,侯希白聽罷籲出一囗氣道:“幸好徐兄清楚說出來,否則你將永遠(yuǎn)找不到曹應(yīng)龍,快隨我來。”騰身而起,落在左旁民房瓦頂。
徐子陵緊追在他身後,逢屋過屋,最後在城西一座大宅的屋脊處伏下,見侯希白遙觀對街那座寺觀,不禁訝問道:“那是甚麼地方,與安隆有甚麼關(guān)係?”
侯希白低聲道:“這是成都名勝之一的青羊肆,據(jù)傳當(dāng)年老君曾與人相約於此見麵,青羊肆便名聞遐邇,成為道教勝地。剛才我為找尋徐兄,湊巧碰上安隆座下的高矮二將,鬼鬼祟祟的提著個人,來到這裏。由於我不想惹上安隆,所以放過他們不管這閑事,現(xiàn)在當(dāng)然是采另一種態(tài)度。”
徐子陵忍幹住問道:“成都的街道左曲右折,令人眼花繚亂,侯兄怎能像識途老馬般,尋人覓地沒半點(diǎn)困難?”
侯希白歎道:“徐兄的好奇心真大,我確是識途老馬,就像你對揚(yáng)州的認(rèn)識。成都的街道出名混亂,除了從皇城各門通羅城十門的主要街道是東西向、南北向外,其他地區(qū)的街道多斜行曲折,錯綜複雜,因勢而成。好啦!我們是否要行險博他一鋪呢?”
話猶未已,一道黑影從東南方遠(yuǎn)處掠來,隻一眼就可從其體型識出是安隆,兩人還以鳥安隆正在青羊肆內(nèi)施術(shù),故侯希白才有冒險硬闖之語,此時見到安隆姍姍來遲,均大感意外。
侯希白當(dāng)機(jī)立斷,迅速說句“你去救人”,斷然從暗處竄出,往這練成天蓮宗最高功法“天心蓮環(huán)”的邪道元老級高手投去。
徐子陵心中暗服,侯希白確是果斷敢為,若他著徐子陵去欄截安隆,他則去救人,徐子陵定因懷疑他的動機(jī)致在猶豫不決下坐失良機(jī),現(xiàn)在他背起最困難的部份,是以行動表白衷誠合作的心意。當(dāng)然也可看作他對《不死印卷》是誌在必得,但至少證明合作不會到此告終。
徐子陵那敢怠慢,從另一方向飛下屋脊,落在橫巷,朝青羊肆潛過去。
安隆說停便停,像座山般立在屋脊處,卻竟能予人輕靈乖巧的感覺,從而可知他的魔功已臻登峰造極的境界。
此時他雙目一瞬不瞬的瞪著從左方淩空掠至的侯希白,待他來到身前丈許遠(yuǎn)處,立足屋緣位置,才陰陰笑道:“賢侄不是要找我安隆喝酒吧。我看你最好去找個偎紅倚翠的桃花源,免得辜負(fù)中秋的一輪明月。”
“唆”.侯希白張開美人扇,有一下沒一下的煽動,灑然笑道:“隆叔總是有令人欣賞的提議,上趟介紹的古城大曲,晶瑩透明,醇和幽深,陳香純正,柔滑如脂,不知是用甚麼材料製的?”
安隆臉色微變,轉(zhuǎn)瞬又變得若無其事,淡然道:“材料不外玉米、高粱為主,再用小麥、青稞、豌豆並以清澈泉水釀製而成,但必須遵從製酒的六大要訣,就是水必善淨(jìng),料必善實(shí),工必善精,器必善潔,曲必善時和窖必善濕。否則隻能得其形而失其神。哈!賢侄這麼攔途截路,難道隻是想跟隆叔領(lǐng)教兩招造酒的功夫?”侯希白哈哈笑道:“小侄隻是順囗一問,隆叔最懂享受,如此良辰隹節(jié),不躲在澡堂浸溫泉水,卻在屋頂左奔右跑,勞碌奔波,不曉得所為何事,未知小侄可杏代勞分憂?”安隆雙目殺機(jī)一閃即斂,聲音轉(zhuǎn)沉,顯示出內(nèi)心的不悅,道:“我安隆歡喜做甚麼,便做甚麼,並不須向賢侄交待,賢侄以為然否?”侯希白雙目射出銳利的神色,凝注安隆,柔聲道:“隆叔該知小侄一向不愛管別人閑事,但假設(shè)是與石師有關(guān),就是另一迴事,隆叔不會不明白吧?”安隆終於色變,怒道:“你胡說甚麼?”
侯希白搖扇的節(jié)奏轉(zhuǎn)緩,雙目的精光卻有增無減,顯示正積聚功力,語氣則仍是那麼平和,徐徐道:“小侄是否胡說八道,隆叔心知肚明。在出手領(lǐng)教隆叔的天心蓮環(huán)前,小侄尚有一事請教,就是隆叔的膽子為何忽然變得這麼大,竟不怕石師曉得你想害他的女兒呢?”
安隆不怒反笑,臉容卻沉下去,連說兩聲“好”後,冷然道:“你的膽子夠大才真;竟敢鬥膽目無尊長,以下犯上,這等可笑的事,究竟從何處聽來的?”侯希白知他動了殺機(jī),卻是絲毫不懼,微笑道:“除楊虛彥尚有何人呢?安隆你中計哩!”安隆聞言一震時,侯希白的摺扇像一把利刀般割喉而至,偏又像提筆寫畫般瀟灑好看。徐子陵從後牆翻進(jìn)青羊肆,這道家名勝占地不多,除主建築物外就隻後院的幾座該是放置雜物的小屋。
徐子陵對這類潛蹤慝迸的行動一向駕輕就熟,幾個起落越過後院,無聲無息的潛入青羊肆沒有半點(diǎn)燈火的後進(jìn)。
同一時間,曹應(yīng)龍熟悉但微弱的唿吸聲傳進(jìn)他耳鼓內(nèi)。衣袂聲響。
徐子陵借著肆外金黃的月色,又功聚雙耳,剎那間通過視聽的感官,把這初次進(jìn)入的地方把握得全無遺漏。青羊肆分前後兩進(jìn),中間以一個天井相連,後進(jìn)設(shè)有簡陋的床鋪,顯是有人借此就寢住宿,除此外擺滿雜物,例如香燭、爐鼎、道教神像等有關(guān)物件。
最令人觸目是十多個大木箱,放的該是道士作法事的袍服祭器。此時後進(jìn)偌大的空間沒有半個人影,但傳來的衣袂聲卻顯示有人正從前進(jìn)的道堂往內(nèi)進(jìn)走來,且不止一人。他無暇去想安隆和青羊肆主持的關(guān)係,若非聽到曹應(yīng)龍的唿吸是從地底密室傳來,他早已全力出手,務(wù)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把曹應(yīng)龍救迴來,現(xiàn)在則隻可找地方藏身,弄清楚情況後才動手。
心念一轉(zhuǎn),移往靠牆角的其中一個大木箱,也是唯一沒有上鎖的木箱,把箱蓋掀起,赫然發(fā)覺箱底竟是通往下方的石階,曹應(yīng)龍的唿吸聲更清晰了。
時間不容許他作出另外的選擇,一溜煙的鑽進(jìn)箱子裏,到箱蓋降下隻餘一隙時,三男一女走進(jìn)來。
女的正是貌美如花,卻毒如蛇蠍,朱桀之女“毒蛛”朱媚。其他三人中兩個身穿夜行衣,一高一矮,當(dāng)然是安隆座下的高手高矮二將,都是四十餘歲,一看便知非是善類的貌相。餘下一人是個老道土,隻瞧其飄浮的腳步,便知不諳武功。不過另三人均是一流的高手,若正麵交鋒,徐子陵有信心足可自保,但如要同時照顧曹應(yīng)龍,會是兇多吉少,故而隻能智取。目下唯一的希望,就是侯希白能盡量把安隆拖著,使自己有充足的時間救人。
燈光亮起,老道士燃亮門旁的燈臺,低聲道:“會不會有麻煩?”
高將哈哈笑道:“純一道長放心,安爺在成都誰不要給他幾分麵子,隻不過事情緊急,才借道長的地方一用吧。”
朱媚向矮將使個眼色,後者道:“道長不若到前堂座領(lǐng),若有人來查問,一概推說甚麼都不知道便成。”
純一道長猶豫半晌,才返迴前堂去。
徐子陵心中明白,由於事起突然,安隆被迫出手,暴露了行藏,惹來在成都勢力最大的獨(dú)尊堡的注意,土急馬行田下,隻好借用青羊肆的地窖行事。至於青羊肆內(nèi)鳥何有這麼鬼祟的窖藏,則是令人費(fèi)解。
朱媚皺起眉頭道:“這個地方似是不大安全。”
徐子陵本想先下去看曹應(yīng)龍的情況,可是迴心一想,找到曹應(yīng)龍易,離開卻難,不如在這裏先瞧清楚形勢,再決定下一步行動。聽朱媚這麼說,猜到她是剛抵達(dá)青羊肆。
高將歎道:“安爺起初不知此事有解暉牽涉在內(nèi),知道時已是太遲,現(xiàn)在他去了應(yīng)付解暉,這處雖然不大理想,總好過在我們的地方。隻要再拖得半個時辰,就可從曹應(yīng)龍?zhí)幪壮鏊詹刎敻坏牡胤健!卑珜⒐Ь吹溃骸靶〗沩毞裣氯タ簇浤兀俊?br />
徐子陵吃了一驚,幸好朱媚一屁股坐到旁邊的椅子去,沉聲道:“看有啥用,時間無多,安爺幾時才迴來呢?”
徐子陵心叫謝天謝地,小心翼翼的放下箱蓋,溜往下麵去。